229章 意外之喜

王世貞並沒有住在應天府,而是住在朱雀大街外邊的私宅。

本來各府、州、縣的正堂衙門絕大多數是前衙辦公後院居住的格局,應天府後麵也有供府尹居住的院子,可王世貞文壇盟主、王士騏少年名士,每天往來拜訪的文人才子如過江之鯽,住在衙門多有不便,便在距離府衙不遠的地方置辦了私宅。

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王世貞這三品應天府尹又比別的五品知府油水大,宅子是粉牆青瓦,水磨照壁門牆,門前五六名仆人一水兒青色棉直裰、玄色暖風帽,盡顯豪門巨室的派頭。

每天這裏都是門庭若市,應天府轄下的官吏,江南江北以文會友的名士,窮困潦倒來打秋風的酸丁,各色人等如同過江之鯽。

門政大爺高升端條板凳坐在門房裏頭,百無聊賴的啜著牙花子,眼光把門口等著的這些人掃了一遍,就知道誰該給多少兩銀子的門包,誰該立刻請見,誰又要排在後麵,當然,那種又窮又酸的家夥嘛,總是要拿硬釘子給他碰才能打發掉的。

作為應天府尹的門房是幸福的啊!高升沐浴著春天的陽光,懷裏揣著來訪者奉上的門包,覺得曰子是如此的美好。

尤其是看見昨天那窮酸老頭子的漂亮孫女又來了,身邊隻跟著個年輕小夥子的時候,高升的笑容就越發燦爛了。

幾個門子都知道高升昨天把糟老頭子罵了一頓,互相取笑起來:“小丫頭挺水靈的啊,昨天高大爺看著就心裏癢癢了吧?”

“指不定啊,小丫頭別是看上咱們高大爺啦!”

高升挺胸凸肚,不緊不慢的踱著四方步迎上去,伸手往兩人身前一攔:“慢著,哪兒來的,找誰呀?”

秦林微微一笑,他才犯不著和這等奴才計較,神色平淡的道:“來找王世貞,請他替一本醫書寫個後跋。”

如果秦林身穿官服、坐著綠呢大轎倒也罷了,早已習慣了布衣訪者的諂媚和誠惶誠恐的高升,便把他這種不亢不卑的語氣當作了挑釁,登時翻臉冷笑:“好大的口氣!王老先生的名諱也是你叫得的?老實告訴你,像昨天那窮酸老兒得罪本大爺,一輩子也別想進這大門!”

見這門政大爺又凶又惡,青黛本能的拉了拉秦林衣袖:“秦哥哥,這壞人好凶,咱們不要王府尊寫了行不行?反正已經有了張姐姐寫的呢。”

高升色迷迷的瞧了瞧青黛,知道昨天那窮酸老頭兒是她爺爺,這讓高升更加肆無忌憚:“小丫頭生得挺美啊,情哥哥、情哥哥,哈哈,也對大爺叫兩聲,就替你們進去通傳怎麽樣?”

青黛撅著嘴,衝他扮了個鬼臉,脆聲脆氣的道:“你是壞人,不罵你就算好的了。”

秦林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肅然,眼睛半眯起來,鋒利如刀的目光把高升這麽一掃,立刻就叫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王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王士騏和幾名文士朋友從府中走出來,“高升,備馬,本公子……”

“是是是,”高升連聲答應著,舍下秦林和青黛,轉身就要去備馬。

忽然聽得王士騏一聲驚叫:“嗯,這不是秦將軍嗎?哎呀什麽風把您吹來了,小弟正和幾位朋友說著您勇殲白蓮教、智破連環案的壯舉呢,沒想到竟然已經蒞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呀!”

那幾名文士一聽說秦林大名,登時腰都彎了幾分,表情比方才衝著王士騏還要諂媚,忙不迭的打躬作揖:“咱們也聽相府兩位張公子不止一次提過秦將軍大名,真是我大明朝的少年英雄!”

有個穿灰色衣服的更是小跑著過來,控背躬身,滿臉羨慕:“秦將軍大名早已上達天聽,將來扶搖直上,必為我大明之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秦林笑著和這些人寒暄,包括王士騏在內的文士公子都如眾星捧月一般把他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語氣裏充滿了羨慕和諂媚。

青黛忽閃著眼睛躲在秦林身後,既為秦哥哥的成就感到驕傲,又好奇這些公子哥兒為什麽如此敬畏他——在青黛心目中,正三品府尹的公子可是些眼高於頂的家夥,驕傲程度都和大壞蛋黃連祖差不多吧,怎麽會對秦哥哥如此恭維呢?

高升站在不遠處,臉色都有些發綠了,幾個門子你看我我看你,那種畏懼彷徨的樣子簡直難描難畫。

沒想到這年紀輕輕像個書生的家夥竟是近來名震金陵的錦衣衛副千戶秦林,傳說此人殺死白蓮教三名長老,破獲數起驚天大案,威風一時無兩。

竟然得罪了這樣一個神懼鬼怕的人物,那還有好下場嗎?

秦林應付著眾位文士公子,皮笑肉不笑的瞧了高升一眼。

高升心如擂鼓,硬著頭皮走過去跪了,乒乒乓乓的磕頭:“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豬油蒙了心,求秦將軍大人有大量,把小的當個屁放了吧!”

青黛越發不明白了:怎麽看起來這些人都很怕秦哥哥呢,秦哥哥是很好的人呀,真奇怪!

王士騏察言觀色就知道怎麽回事兒了,招招手把另外一個門子叫來,那門子猶猶豫豫的看看高升,架不住自家少爺發火,隻好湊在王士騏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通。

“大膽的奴才,真正該死了!”王士騏哪兒還有點金陵四公子的派頭?兩隻眼睛恨得通紅,一腳把高升踹翻。

可憐的王公子欲哭無淚啊,心說我父子容易嗎?好不容易費心費力巴結張居正,和這位秦將軍拉關係,得知王本固參奏秦林,冒著風險從通政司扣下奏章,又不辭勞苦連夜趕往揚州報信,這才有了現在雙方交好的局麵。

也多虧秦林在查辦連環殺人案時堅持原則,頂住劉一儒、耿定向的壓力,按照正確的路線查明了案情,這才使王世貞保住了應天府尹的官位——否則在南直隸各地都在上報朝廷擒獲白蓮教妖匪、搗毀傳教法堂的時候,應天府卻往上報發生白蓮教報複姓的連環殲殺案,王世貞這府尹絕對算當到頭了。

現在區區一個門政,竟然膽敢得罪秦林,前番努力不是付諸流水了嗎?

王士騏又氣又愧,顧不得保持名士風度,追上去就朝著滾地亂爬的高升大打出手,為了給秦林一個好印象,他下手絕不容情。

幸好他是文人公子,沒有練過武功,否則高升被當場打死都有可能。

就算如此,高升也被打得連聲慘叫,實在是狼狽不堪。

身為金陵四公子之一的王士騏不顧形象在大門口毆打仆人,這一幕也夠嗆,那幾個文人名士看得目瞪口呆,越發畏懼秦林。

以前隻是在王士騏和張家兩位公子口中聽說秦林多厲害,現在親眼看到堂堂應天府尹的公子竟為了他,像個惡霸紈絝一樣當街打人,這是多大的能耐?

王士騏也尷尬無比,秦林不表態,他就不能停手,可他在家門口像個地痞似的痛打家仆,也把名士風骨給丟光了。

秦林臉上仍然掛著那種淡然的笑容,既不叫好,也不勸阻,沒事人兒似的雲淡風輕。

王士騏偷眼一看,心底就暗暗叫苦,知道秦林有意拿他開心,無奈形格勢禁,隻好一拳一腳繼續朝高升直搗,他常年未曾鍛煉身體,這一下子用力太猛,累得腦門上熱汗直淌,偏生還不能停手,真正哭笑不得。

“秦哥哥,叫他不要打了吧,那壞人都快被打死了,”青黛怯怯的扯了扯秦林。

王士騏十分期待的看著這邊,心頭已對青黛謝天謝地:我的小祖宗啊,多虧你啦,要不這高升沒打死,本公子就先累死啦!

秦林氣也出的夠了,這才佯裝出著急的樣子,急忙把王士騏拉住:“為了區區口舌之爭,王世兄何必如此?倒叫旁人看了笑話。”

王士騏擦了把額頭冷汗,暗道恐怕不是被旁人看笑話,是你老人家要看我的笑話吧?不過這件事本來理虧,被秦林擺了一道,王士騏也隻能怪高升狗眼看人低,連累主家。

秦林、青黛由王士騏陪著從正門進了宅邸,很快王世貞就滿麵春風的從後堂迎了出來,笑著連連打躬:“今早上喜鵲喳喳叫,下官就說有貴人到來,果然秦將軍蒞臨寒舍!”

王世貞的態度要多謙恭有多謙恭,要多親熱有多親熱,因為秦林不僅使他能夠保住官位,還是他結交首輔張居正的途徑,同時秦林極有可能升為錦衣衛堂上官,到那時魚躍龍門直衝萬裏長空,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而且和身為年輕公子的王士騏不同,王世貞老了,麵皮也夠厚,連帶著秦林身邊的青黛也奉承一番,叫小丫頭臉兒紅紅的,倒是對這位“白胡子老爺爺”頗生好感。

秦林說了李時珍求題跋的事情,王世貞一拍大腿:“嗨,這兩天本官忙著公務,搞得焦頭爛額,叫門上不要替無關人等通傳,怎麽連故友都擋在門外了?慚愧慚愧!”

秦林聞言眉頭一挑,應天府的事情一年到頭都差不多,王世貞突然忙什麽?

果然王世貞神神秘秘的湊上來,壓低聲音道:“京師有小道傳過來,對劉戡之明正典刑的釘封文書已經上路啦!”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