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 庸醫殺人?

李建方等在醫館門口,焦灼的踱著步子。

現在他很想知道兩件事的結果,其一是李時珍是否駁倒了玄妙觀妖道,其二嘛,荊王世子與青黛到底有何話說?

相較之下,反而是第二件事更為關心。

老遠看見兩乘轎子回來了,李建方慌忙迎了出去,本來天底下沒有叔父降階迎侄女的道理,可關心則切,這也說不得了。

青黛和秦林卻沒有坐轎子,兩人步行而回,神態頗為親密。

李建方惡狠狠的瞪著秦林,恨不得一口將他平吞下肚,卻又堆起笑臉問青黛:“侄女見到世子了嗎?世子說了些什麽?”

青黛雖然不諳世事,對李建方過分關心她和世子的交往也有些不耐煩,“其實也沒說什麽,就是轉交辛夷姐姐送來的一點東西……三叔啊,您要是很想見世子,那下次您替侄女去吧,倒是侄女瞧他也沒長三頭六臂,有什麽好稀奇麽?”

李建方幹笑兩聲,心說世子沒長三頭六臂,可搭上他的關係,就能青雲直上啊!

他翻過臉衝秦林哼了聲,沒好氣的道:“秦林,你沒惹世子生氣吧?王府的規矩可是很多的,別冒冒失失闖出禍來。”

被李建方借題發揮一通,秦林笑而不答,青黛這位三叔的心思其實也無可厚非,隻是太過勢利了些。

李建方見秦林沒有反駁,心頭略為鬆快了些,又拿話敲打秦林:“為師不得不提醒一句,少年得意不過是小道,人生在世須要謹守本分,不要一兩處得了便宜,就以為天底下處處都能任憑己意,反而惹來無端之禍。想那荊王府世代榮華富貴,與國同休,若是惹惱了世子,人家輕輕伸個指頭你就擔待不起。”

“三叔說什麽呀,”青黛有些不樂意了,“世子和秦林一見如故,他們談得很開心呢!”

李建方心說你這丫頭懂得什麽?情敵相見,若是市井之徒當然三句不合就動手開打,可世子何等人物,自然麵上要越發親切,暗地裏卻教你自慚形穢。

又看見荊王府送來極多的禮物,若說文房四寶、江南小吃和胭脂水粉之類的是徐辛夷所贈,花紅表裏、金銀錁子等笨重東西一定是世子的饋贈了。

李建方恨不得這些東西是聘禮才好呢,笑盈盈的道:“世子和侄女的交情倒是不淺呐,送這麽多東西……”

荊王府承奉司的一名宦官、儀衛司的四名武官監押著眾挑夫把禮物送來,為首的就是引秦林去見世子的那位小宦官,路上已問了他名字叫做張小陽——秦林肚子裏暗笑,你老兄既然做了宦官,“小陽”可早就被割去,現在隻好叫做“無陽”罷了。

張小陽早已見過王爺和世子是如何卑恭折節的對待秦林,便是蘄州衛指揮使或者知州張公魚都沒這般待遇啊,因此他一路上加意討好。

不料到醫館門口,秦林卻被李建方一頓責備,張小陽不好插嘴,這時既然李建方提起禮物的事情,他就駁道:“李三先生誤會了,秦公子非但與我家世子一見如故,就是千歲爺也傾心結交,坐在一起喝酒談笑足有半個時辰。若不是秦公子推拒,王爺還要開中門送出來哩。這些禮物嘛,倒有大半是我家千歲贈給秦公子的。”

哐當,李建方打了個趔趄:王府中門等閑不開,就連當朝一品來拜都得走兩邊角門的!荊王竟要開中門送秦林,他是國公爺,還是欽差大臣?

說出來太過匪夷所思,可對方是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身後還跟著儀衛司的武官,自然不是胡說八道……

李建方驚疑不定的望著秦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想起剛才那番“教訓”倒像是諷刺自己似的,越發尷尬得手足無措。

反而是青黛救了急,她遙遙看見醫館眾人,嬌笑著拍掌道:“爺爺回來啦!一定把玄妙觀的牛鼻子駁得體無完膚了!”

留在醫館的學徒、夥計們全都迎了出來,賽如文武群臣郊迎得勝回朝的大將軍。

李時珍走在最前麵,龐憲攙扶著他,老神醫一蓬花白的胡子在眾人中特別顯眼——咦,不對啊,李時珍為何麵色潮紅,像是激憤難平,而眾弟子垂頭喪氣,有如鬥敗了的公雞?

情知不妙,秦林心頭咯噔一下,隨李建方、青黛一塊迎了上去。

實際上從眾人的表情,就知道結果如何了,旁人不好發問,是李時珍自己長吐了一口濁氣,憤懣的道:“那、那璿璣道長太可惡了!老夫和他談醫理,他和我談陰陽;我和他談陰陽,他又扯到金丹……還有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妖道,看上去蠢頭蠢腦的,卻不知道從哪兒學的一身邪術,好生可惡!”

李時珍這個樣子,秦林也不好問他,自有李建方、青黛慢慢安慰他。

陸遠誌正垂著腦袋懊喪虧了五兩銀子的賭注,秦林把他叫到一邊,見他這幅沒精打采的樣子,便道:“胖子,別一副衰樣好不好?賭注我兜底,喏,這兒有盤銀子,拿去分給師兄弟們。”

陸遠誌傻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把他肩膀一拍:“早說了輸了我兜底,言而有信嘛。今天去荊王府,這些都是千歲爺送的。”

胖子這才注意到門口大堆的禮物,登時圓臉上的小眼睛就賊亮賊亮的:“哇,秦哥發財了!嗬嗬,那我就不客氣囉。”

陸遠誌立刻就把銀子按賭注多少分給眾弟子,本來秦林說過包賠,可仍舊心頭免不了狐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這下真的賠補來了,卻又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個訕笑著接過銀子。

秦林這才細問經過,眾師兄弟七嘴八舌的說了。

原來玄妙觀是蘄州最大的道觀,一直香火旺盛,住持道長名為璿璣子,雖沒有什麽通天徹地的道術,卻極能左右逢源,善與達官貴人打交道,蘄州荊王府、各郡王府以及州衙、衛指揮使府上都是走熟了的。

前些日子有威靈真人、空青子、雲華子三位世外高人到玄妙觀掛單,璿璣子便引見到各處府邸,那威靈真人果然道法精深,立刻得到荊王朱常泴虔心敬奉。

這次李時珍去和妖道講道理,威靈真人不在玄妙觀中,是璿璣子接待的,這道士一張鐵口好生厲害,東拉西扯、避實擊虛,李時珍雖然精通醫理,卻被他雲山霧罩的胡說一通,並不能占到上風。

兩邊說僵,就要看真實本領,李時珍就語帶譏誚的要道士露露仙術。

誰知木頭木腦的空青子、雲華子,竟然道術非凡,雖不能通天徹地,也足可遣鬼驅神,眾人全都親眼所見,所以李時珍不得不敗退而歸。

小胖子一臉的佩服,把秦林拉到旁邊,低聲道:“仙緣,唉,咱們真把仙緣給放過啦!空青子、雲華子,就是在岔灣村遇到的那兩個徒弟,人家已經練出了三昧真火,還能破碎虛空,擒拿鬼魅,嘖嘖嘖,了不得啊……”

秦林:我喵了個咪的,破碎虛空?我還覆雨翻雲呢!要威靈仙那猥瑣老頭兒都能修出三昧真火,老子早就成金丹大道,證混元道果了!

要不要幫李時珍揭破威靈仙的老底?想來那些所謂的道術也不過是些哄騙世人的鬼把戲,秦林自信絕對能夠當麵揭穿,可說起來威靈仙和他並沒有冤仇,反而攛掇荊王送了許多禮物,似乎又不好去對付人家。

秦林決定等一等,看一看,從荊王府回來,以他對犯罪陰謀的敏銳直覺,已經察覺到蘄州城有股地下的暗流正在湧動,荊王、世子、黃連祖、威靈仙師徒,也許,還有玄妙觀,都牽涉其中……

不過,任誰都沒想到很快李氏醫館就遇到了難關。

第二天早晨,嘈雜的吵鬧聲把秦林吵醒,出門一看,隻見醫館門前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正中間擔架上白被單蒙著個死人,旁邊有個精瘦的漢子披麻戴孝,在那兒哭天抹淚。

“各位父老鄉親,各位大媽大嬸,求你們做個證見,我父親跌傷了腿,上個月到這李家醫館診治,上了夾板開了藥,說讓咱回家慢慢調養,不料昨天夜裏把藥服下,咱父親他、他就一口氣提不上來,死在了**……”

孝子號啕大哭,偷眼看了看周圍人的反應,又拿袖子抹眼淚,顫聲道:“這不是他藥裏有問題,吃死人了麽?庸醫殺人呐~~”

李時珍在蘄州聲望極高,百姓當中就有人不信:“李神醫行醫幾十年了,照說不會出錯吧?”

不過那孝子哭得天昏地暗,實在悲慘至極,都是普通百姓,就有幾個婦女陪著掉眼淚,也有人報以同情:“難說、難說。人家腿跌傷而已,並不要命,何況若是跌傷而死,早就沒命了,為什麽上個月沒事兒,昨天服了藥反而死了?”

“是啊,聽說李神醫昨天去玄妙觀罵了道士,唉~不敬神仙,冥冥之中自有報應啊!”

那孝子得到支持,越發哭得大聲。

他身邊有不少鄉民打扮的粗魯漢子,舉著鋤頭、糞叉等物大叫大嚷:“庸醫害了俺們何家村的人,沒那麽便宜!不給個說法,俺們拆了這醫館!”

群情洶洶,醫館門前的閑人越聚越多。

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李氏醫館治好了的病人前來披紅掛彩不稀奇,李神醫被罵庸醫殺人,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登時哄動了全城的百姓來看。

離醫館不遠的一座小院裏,黃連祖瞧著這一幕,高興得咧著嘴開懷大笑:“李老兒不識抬舉,惹惱黃爺我,暫時沒空理會他倒也罷了;誰知老不死的竟敢上玄妙觀找事,得罪了璿璣道長和威靈真人,奶奶的,差點壞了黃爺的大事,這不是他自己找死麽?”

金毛七半躺在滑竿上,張建蘭、白斂、孫二娘和一幹錦衣軍餘都還在州衙大牢裏吃苦頭,他是正牌衛所軍官,張公魚看在蘄州衛指揮使的麵子上先把他放了出來,但被牛大力擂的兩拳可著實不輕,到現在還起不了身。

狗改不了吃屎,黃連祖說得高興,金毛七也就替他捧起來:“黃、黃大人妙計啊!這下李老兒是豬、啊、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被這麽一鬧,不但搞得他醫館關門大吉,還要治他個庸醫殺人的罪名,看他還能和黃大人作、作對麽?”

幾個幫閑也跟著笑道:“著啊,到時候老不死的還不乖乖把小娘子,哦不,是嫂夫人送到黃大人府上?”

黃連祖**褻的怪笑起來,隻不過笑聲終究沒有以前那麽神完氣足了,看看周圍,一幹錦衣軍餘和張建蘭、白斂都關在大牢裏,身邊隻剩下小貓小狗兩三隻,和曾經的前呼後擁相比,真有點形單影隻啊!

而這一切,都拜姓秦的所賜!黃連祖越發把秦林恨入骨髓了。

金毛七又趁機下蛆:“那州衙的捕頭崔某人、壯班牛大力,石韋,還有姓秦的小子,這幾個家夥頂不是東西,黃大人逮著了機會,在荊王千歲麵前可要替咱們兄弟出口氣啊!”

黃連祖正在高興頭上,聽金毛七提到秦林卻是麵色一黑,心道石韋倒也罷了,姓秦的在王爺麵前隻怕比我還要吃香些,隻不知威靈真人道法通玄,世外高人,為什麽幫那姓秦的說話?

他心下一橫,咬了咬後槽牙,“沒關係,姓石的現在讓他蹦躂幾天,加上什麽牛班頭、崔捕頭,等我的事情成功之後,一個個都叫他好看!”

金毛七點點頭,雖然最近吃了不少苦頭,覺得黃連祖這靠山也未必真有那麽大的勢力,但見他說得篤定,也就深信不疑。

黃連祖又狐疑道:“那個死人,哪兒有這麽湊巧,別是你們去弄死的吧?仵作查出來可就不好糊弄了。”

“的的真真是自己死掉的,”金毛七陪著笑,“是璿璣道長用牙牌神數推算出來的,我們一找果然這家死了人,您信不過俺手下這些兄弟,還信不過璿璣道長麽?”

黃連祖聽了連連點頭,嘴都快咧到腮巴子上了,他把扇子在手心一擊:“哈哈,李老兒死定了,姓秦的也跟著完蛋!到時候,小美人兒還逃得出黃爺我的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