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章 算死草

馮保非常清楚黃綾包裹的卷軸並不是《清明上河圖》,因為真跡早被這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偷走了,還洋洋自得的在畫麵上寫了很大一段題跋!所以他知道黃綾卷軸裏麵根本就沒有那件傳世國寶!

從禦書房找到的黃綾卷軸,外麵的禦筆欽批和“江山如畫”的先帝閑章究竟是真是假,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李太後已經認定這是先帝爺遺命賜給朱希忠的國寶,並且馮保拿在手上這麽長時間也沒有否認。

身為一國之君的隆慶皇帝,有必要不把《清明上河圖》真跡裝在黃綾卷軸裏麵,用一副假畫來欺騙朱希忠嗎?這簡直就是個笑話,根本沒有絲毫可能姓。

那麽,如果卷軸展開之後眾人發現裏麵並不是那件國寶,誰將會是竊賊?

從最開始,過手的無非三個人:將卷軸放進暗格的先皇隆慶帝,然後是親手取它出來的慈聖李太後,最後便是始終將卷軸拿在手中、並且在等待朱應楨時,不止一次離開過眾人視線的馮保馮公公!

試問馮保能賴隆慶帝欺騙臣子,能賴李太後玩調包計嗎?或者現在說出閑章和禦筆朱批有假,那麽你剛才做什麽去了?說不定就是你,將卷軸從裏到外掉包的呢。

這下才叫做黃泥巴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

秦林你好狠!看著朱應楨準備揭開卷軸上封著的朱筆禦批,接著就要展開卷軸,馮保急得腦門上汗水直冒。

李太後其實清楚馮保貪財,倚重他管理宮禁、外則聯絡張居正、內則管束小皇帝,所以單純為了一幅清明上河圖,馮保還不至於立刻倒台;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又有武清伯李偉、嗣位成國公朱應楨以及諸多太監、官員在場,搞出“掉包”的鬧劇,他馮督公的臉怕是要丟到爪哇國去了,太後的信任也要降到前所未有之低。

“咳咳,”秦林已把馮保的狼狽瞧在眼中,提醒道:“馮司禮,這禦賜之物出入交接,不辦什麽手續嗎?”

對對對,馮保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飛快的從朱應楨手中把畫兒奪過來,強笑道:“還要到禦用監辦些出入手續,小公爺稍等等,老奴立刻替您辦了來。”

說罷,馮保朝李太後告了罪,轉身就走,腳步邁得飛快,活像背後有鬼在追。

武清伯李偉頗有些月疑惑的看著馮保背影,自言自語道:“馮司禮今天很有些不對勁兒啊。記得以前他挺倨傲的,見了老夫都是愛理不理的,怎麽這會兒肯親自幫人辦出入手續?”

李太後笑笑不以為然,知父莫如女,心道父親常進宮討這要那的,馮保肯定也窮於應付吧。

“也許是馮公公內急嘛,”秦林笑嗬嗬的,神色間有幾分揶揄。

眾人聞言啞然失笑,就連李太後都忍俊不禁,長公主朱堯媖更是哧的一聲笑了起來,察覺到秦林的目光,又趕緊紅著臉兒低下頭——她是曉得幾分內情的,心知馮保要吃個大大的暗虧,這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在宮內宮外好大的威勢,連萬曆皇燕京要讓他三分,卻被秦林隨意拿來取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呀。

“秦姐夫真是夠壞的了,也許隻有他這種人,才能製住凶毒狠辣的馮公公吧,”長公主這樣想著。

李太後奇怪的看了看女兒,然後展顏一笑。朱堯媖今天的情緒,比往常哪次都要好些,清瘦的瓜子臉上笑容不止多了一倍,敢是因為徐辛夷談起過這位秦指揮,所以見了麵總比別人要覺得熟絡些?

“自己沒空多陪女兒,倒要叫徐辛夷進宮來,今天堯媖的笑容都多些了,當然要被那野妮子帶成了瘋丫頭也不好……”李太後尋思著。

馮邦寧和徐爵等人則用陰冷的目光盯著秦林,這家夥敢如此放肆,竟在太後麵前拿馮督公胡說八道,不怕死嗎?

沒多久,馮保帶著幾個小太監過來了,手上仍拿著那隻黃綾卷軸,有些緊張的遞到朱應楨手中:“賢侄,畫幅極長,略看看也就是了。”

朱應楨手腳無措的接過卷軸,他向來沒有主見,別人怎麽說他就怎麽做,既然馮保吩咐了,就先用水噴濕了禦筆朱批的封皮揭下來,然後解開黃綾,裏麵果然是古色古香的畫軸。

馮保親手拿著畫軸的一端,緩緩展開,眾人便定睛細看,隻見那卷軸顏色略略泛黃,果然是數百年前的傳世名畫,筆筆精到。

那畫寬隻八寸,長則有十六尺,馮保與朱應楨緩緩將它展開,隻見畫卷首段,在疏林薄霧中,掩映著幾家茅舍、草橋、流水、老樹和扁舟。兩個腳夫趕著五匹馱炭的毛驢,向城市走來。一片柳林,枝頭剛剛泛出嫩綠,使人感到雖是春寒料峭,卻已大地回春。路上一頂轎子,內坐一位婦人。轎頂裝飾著楊柳雜花,轎後跟隨著騎馬的、挑擔的,從京郊踏青掃墓歸來。

秦林有素描底子,也曉得這幅畫的好處,見這清明上河圖真跡內容豐富,描繪著的汴梁風物盡收眼底,作為長卷的結構極其嚴謹,繁而不亂、長而不冗,描繪人物又細致入微,一派繁華盛世的圖景便躍然眼前。

李偉卻不懂書畫,見畫上牛啊豬啊人啊,與市井中所見並沒有兩樣,畫卷顏色和筆調也十分古拙,頓時大失所望,咂咂嘴巴:“我說是什麽名畫,原來不過如此,還沒家裏那副花鳥圖有趣。”

李太後的藝術修養也極其有限,隻不方便說先夫賞賜的東西不好,便對她父親道:“既然先皇以此賞賜成國公,想必畫兒是好的,隻嫌曰子久了畫幅泛黃,拿去裝裱一下就好看了。”

還用得著裝裱?馬上就要拿去燒給死掉的成國公朱希忠了。

想到本已收入自己囊中的國寶即將付之一炬,馮保心疼得厲害,可聽得這父女兩個說外行話,又叫他肚子都快笑痛,強自忍住。

不過太後和李偉對畫麵不感興趣,倒是正中下懷,遂了他的心意。

“太後和李皇親看著無趣,咱們就卷起來吧,這畫兒很長的,”馮保和朱應楨說著,就要把畫卷起來。

“要看就看全嘛!”秦林突然走過來,從朱應楨手裏接過畫軸的一端,拿著呼啦啦就一個勁兒的展開,還不懷好意的笑道:“下官倒是想看看國寶的全貌呢。”

秦林突然插進來,那十六尺長的畫幅就嘩啦啦的快速展開,馮保心髒猛的一縮,隻覺得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當場哀號起來:秦指揮,手下留情!

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公,大明朝最高權力金字塔尖端的四個人之一,這時候卻可憐巴巴的瞧著秦林,哀求他不要趕盡殺絕,心頭已是狂叫:“秦長官,我連嫡親侄兒也打了,你偽造先帝禦筆、璽印我也沒揭破……”

等馮保哀懇服軟之意溢於言表,秦林這才哈哈一笑,不再一個勁兒的展開卷軸,而是重新將它卷起來,塞進朱應楨手裏麵。

我的媽呀!馮保腦門上汗水濕答答的,整個人差點兒就虛脫了,因為隻要畫幅再展開一兩尺,他提在畫麵空白處的題跋就要暴露於眾人眼前了!

是的,一開始清明上河圖就是馮保倚仗權勢貪墨的,他外聯張居正、內受寵於李太後,萬曆帝尚且讓他三分,連張誠、張鯨這兩個略知內情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都不敢聲張,這畫兒不是穩穩揣在荷包裏嗎?

所以他毫不顧忌的以真正的主人自居,洋洋得意的在畫麵上書寫了一大段題跋,結果當秦林設計促使李偉出人意料的向李太後討要名畫時,馮保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

不交畫兒吧,內外各方交迫;交出畫兒,上頭分明有他以主人自居的題跋,怎麽解釋?

將題跋挖下來,或者用墨塗掉?拜托,那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馮公公更要被天下人笑死了!

於是馮保選擇了硬扛,把借這次出售宮中珍寶為名,搜羅的別處珍寶都退了回去,包括長公主朱堯媖的四件寶物,唯獨瞞下清明上河圖,試圖蒙混過關。

秦林呢,徐辛夷出馬叫朱堯媖幫個忙,長公主當然不會拒絕,而張小陽在內官監任職,以他的關係,在長期無人使用的禦書房暗格中放一件東西,實在是再輕鬆不過了。

結果後來馮保一步錯、步步錯,從他將那卷黃綾卷軸拿在手中的一刻開始,他就沒有了任何翻身的餘地,隻能任憑秦林牽著鼻子走。

迫於無奈,當秦林要求展開卷軸觀看的時候,馮保隻好借口辦手續,匆忙用此前偷走的清明上河圖真跡換下了裏頭裝的假畫,然後拿來交差。

這真跡卷軸上,便有他的題跋,所以秦林突然要展開全幅卷軸,馮保就慌得手足無措。

好在秦林總算沒把事情做絕,馮廠公這次有驚無險,隻是渾身上下被冷汗浸濕,幾乎暈死過去。

朱應楨向李太後謝恩之後便離開,秦林也行禮告別,剛轉過一重殿宇,身後有人追來,聲音陰惻惻的:“小子,你敢偽造禦筆、欺君罔上!”

秦林回頭一看,追來的是馮保,便笑道:“老賊,你敢監守自盜、貪墨國寶!”

“罷罷罷,咱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馮保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

秦林笑著點點頭,長揖之後,追著朱應楨而去。

徐爵、馮邦寧、陳應鳳也追過來,沒聽見馮保和秦林的對話,上前告狀,說秦林當著李太後罵馮督公。

啪、啪、啪!三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甩到他們臉上,馮保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子們,收斂點,今後咱們和秦長官井水不犯河水。”

啊?徐爵、馮邦寧麵麵相覷,馮督公的話裏話外,似乎說秦林有資格和他分庭抗禮?這簡直叫人太匪夷所思了吧!偏偏馮督公就在眼前,親口所說,絕無半分虛假。

站在殿宇高高的台階上,瞧著秦林的背影消失在紅牆黃瓦之間,三人倒抽一口涼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