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奇怪的屍斑

官品不入流的錦衣校尉查案竟查到了正三品指揮使頭上,一路跟在棺材後麵看熱鬧的閑人往街頭巷尾一嚷嚷,消息立刻不脛而走,激起陣陣波瀾。

好心人安慰著柳家三口:“秦長官(明時百姓稱軍職人員為長官)兩次讓黃連祖吃虧,聽說連樊山郡王府馬管事開的春風樓都被他砸過,有秦長官相助,一定能抓住殺害你家柳絮兒的真凶。”

“可不是嗎,指揮使大人氣得臉都綠了,最後還不是讓了秦長官三分?”

“難說呀,咱們蘄州除了王爺,就屬指揮使的官頂大了……”

踮著小腳,擠在人群中的豆腐西施,話裏替秦林捏把汗:“秦長官是個好人,老身求菩薩保佑他逢凶化吉。”

柳家兩口兒被這些話說得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確想替女兒討公道,但絕對沒想到竟會鬧得這麽大,瞧著聚攏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指揮使司的親兵又一個個紅眉毛綠眼睛的瞪著,凶神惡煞的把手搭在刀柄上,兩口兒不禁心頭發慌,害怕起來。

“兒啊,”柳木匠畏怯的看了看四周,抓著兒子的手念叨:“咱們不告這狀了,俗話說官官相護,到頭來查不到真凶,還是咱們倒黴啊。”

柳華用力抓住父親的手,大聲道:“兒相信秦長官!妹妹的冤屈一定能昭雪!”

指揮使司門前的百姓越聚越多,誰也沒注意一位身穿短打扮像個挑夫的人悄悄退進了巷口。

一柱香之後,這人無聲無息的從側門走進了錦衣衛蘄州百戶所。

“哈哈哈,秦兄弟以為石某連這點擔當都沒有?”石韋大笑,神情倒是沒有不快。

總旗陳四海笑道:“秦兄弟是不想替大人您惹事吧。小小年紀就敢上指揮使司,找正三品大員打擂台,這份膽識……”

“膽大包天,”石韋一拍大腿:“簡直比老子年輕的時候還要硬氣!”

“不過,他這樣也好,一個小旗、一個校尉去挑事,要是惹出亂子咱們還有個轉圜的餘地;真要查出點東西,王進賢這王八蛋可就算栽在咱們錦衣衛手裏了。”

兩人相視而笑,然後陳四海試探著問:“依我看,王進賢這會兒一定在給兵部打稟帖,告咱們的狀吧。”

石韋眯起眼睛,精芒一閃即逝:“王進賢這廝貪汙軍餉、妄作威福,前幾年咱們發往北鎮撫司存底的密檔也很不少了,到時候翻出來,誰告誰還指不定呢!”

陳四海和石韋沒有料錯,王進賢確實在官廳上催著師爺寫稟帖。

砰!上好的景德鎮鬥彩茶碗被狠狠擲落,摔得片片粉碎,在座的僉事、鎮撫們心髒猛的一縮,都知道指揮使大人已經肝火上頭了。

“欺人太甚!”王進賢是世襲指揮使,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大的委屈,他把官服扯開一半披在身上,胸口像拉風箱似的喘息:“本官一定要告到都督府,告到兵部,就算打禦前官司,也要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錦衣衛戍配三千裏!”

眾屬官像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就是嘛,雖說衛所官是有名的“千戶滿街走,百戶不如狗”,可竟然連指揮使都不放在眼裏,這也太不拿豆包當幹糧了吧?

“本官讓他查,就算真打死個使女,又能如何?”王進賢呼呼的喘著氣,一迭聲的摧促師爺快把稟帖寫好,他要立馬蓋了關防印信,八百裏加急送到京師兵部去告狀。

…………

不管各方麵鬧得怎麽天翻地覆,秦林一概置之不理,既然王進賢接了駕貼,他就毫不客氣的帶人進了指揮使大人的宅邸。

前頭押著老管家王財帶路,十來名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左右簇擁,七八個軍漢垂頭喪氣的扛著棺材,知州大老爺張公魚也跟著湊熱鬧,一行人徑直走到指揮使宅邸的後院,找到昨晚發案的院子,把下人使女全部控製起來。

指揮使的少爺王煥身材十分幹瘦,麵容發青發白,舉動有氣無力,活像個癆病鬼。秦林一見就猜測這人好色成性,極可能因為經常服食烈性**,才年紀輕輕就搞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見一群錦衣衛和知州大老爺急匆匆的走進來,上午搬出去的棺材又重新扛了回來,王煥就知道勢頭不好,畏畏縮縮的問道:“你、你們要幹什麽?家父可是蘄州衛指揮使……”

秦林笑道:“你爸是李剛都沒用。”說罷招招手,幾名軍餘弟兄就押著軍漢,把棺材抬進來放在小院子天井中間,將蓋子也掀開了。

“棺材既是從你這兒抬出去的,想來人是怎麽死的你也清楚吧?”秦林把棺材一指:“怎麽著,是自己招認,還是我來慢慢問?”

王煥抖抖索索的,出了一身虛汗,腦袋轉到旁邊,竟不敢看那口棺材一眼。

韓飛廉見狀朝秦林點點頭,看來就是這家夥了。

張公魚則跌著腳後悔,看樣子這件命案並不複雜,王煥這個紈絝公子也不像他做指揮使的父親王進賢那樣不好對付,說不定幾句話下來就招供了。

那麽最初張大老爺把案子接下來,三下五除二的破了,不但滿蘄州百姓都要讚一聲青天大老爺,士林清流中間也要把強項令的帽子替他安上,豈不是名利雙收?

好在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張公魚就踏前一步,打著官腔問道:“堂下王煥,你可知罪麽?本官明察秋毫,勸你速速招來!”

說完他右手往空中虛虛一拍,眾人都不明所以,還以為他拍蒼蠅呢;張公魚卻把眼睛一瞪,問著衙役們:“怎的不替本大老爺把堂威喊起來?”

崔捕頭、牛大力以下眾人盡皆絕倒,這才明白原來糊塗大老爺把小院子當成公堂,剛才拍那一巴掌並不是打蒼蠅,而是砸驚堂木哩!

肚子裏笑得翻江倒海,臉上還必須忍著,衙役們齊聲喝起堂威:“威~~武~~”

王煥果然是個草包,本來就已六神無主,這堂威一喝起來嚇得他一屁股坐到台階上,張徨失措。

就在此時,聽得院子外邊潑婦罵街般喊道:“誰欺負到咱們家裏來了?老娘好命苦啊,嫁給這活王八,人家打上門來他還縮頭……”

隻見一員女將身穿誥命朝服,領著十多個健壯仆婦,眾人手拿掃帚、拖把、簸箕諸般兵器,亂紛紛殺將進來。

韓飛廉悄悄告訴秦林,這位王指揮使的夫人劉氏乃將門虎女,提刀弄槍猶勝男兒,嫁到王家之後仍舊氣慨不減當年。王煥是她和王進賢的獨生兒子,隻要聽到究問查辦消息,她當然要來糾纏。

劉夫人見這許多人當中以張公魚官職最高,又正在問著她兒子,登時把雌威發到他頭上,領著一眾娘子軍直奔而去。

衙役們護主心切上前阻攔,無奈這夥娘子軍都是當年劉夫人未嫁時按軍陣訓練過的女兵,衙役們又不好抽武器來打,對方卻有備而來,掃帚、拖把齊下,娘子軍竟大占上風。

就連牛大力也自顧不暇,剛把這邊掃帚**開,那邊屁股上結結實實吃了一拖把,跳來跳去的直叫:“俺好男不和女鬥,你們幾個潑婦實在無禮……”

張公魚這下更是斯文掃地,紮紮實實被打了好幾掃帚,連烏紗帽都滾地下去了。

忽然劉氏停住了手,眼睛直愣愣的望著這邊,滿臉驚恐,眾娘子軍也嚇得夠嗆,一個個臉色發白。

秦林竟把王煥架了起來,明晃晃的繡春刀逼在他脖子上!王煥身子軟得像麵條似的,一點兒也沒反抗。

“夫人再要攪鬧,在下就隻好將罪犯當場格斃,以免其趁亂竄逃。”秦林的聲音極其冰冷,拿刀的手卻異常穩定,沒有人懷疑他能說到做到,一刀割下去。

劉夫人定了定神,兀自不服道:“什麽罪犯,我兒沒有犯罪!”

“請來看這具死屍,”秦林好整以暇的把繡春刀收回鞘中,引著驚疑不定的劉夫人站到棺材旁邊,然後把屍首衣領解開,讓她看那道深深的勒痕。

“夫人請看,屍首頸子上雖有勒痕,頸後則八字已交,洗冤錄上明明白白寫著八字不交為自盡,八字已交是他人勒斃,柳絮分明是被人害死的!何況這勒痕十分奇怪,如此之深,死者皮膚又很細嫩,可兩邊竟然沒有多少鮮血滲出……”

咦,有什麽不對頭?秦林瞧著屍體,停了半晌最後下了結論:“她是先被人用手掐死,死後為了偽裝成上吊自盡,才拿繩子在脖子上硬生生勒出痕跡,以掩蓋真正的死因——瞧,雖然粗糙的繩子破壞了大部分掐痕,但這裏能看出的指甲印,是上吊自盡絕不會形成的。”

劉夫人聽到這裏已是暗暗心驚,瞪著兒子,聲音已有些發顫:“煥兒,這小姑娘是不是你殺的?”

王煥垂著頭,不敢看母親的眼睛。

劉氏登時就明白了,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眾仆婦趕緊把她扶住。

秦林搖搖頭,慈母多敗兒,劉氏這樣護犢子,兒子不學壞才怪了。

剛才為了看勒痕把屍首的領口解開了些,秦林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又伸手想把衣襟拉上,此前已感覺有些不協調,這時他再定睛細看,不禁奇道:“咦,這屍斑不大對頭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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