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章 再上兵部
時隔一天之後,俞谘皋與沈有容再次來到棋盤街的兵部衙門,與前次不同的是,身後多了位青衫方巾的隨從,看起來就像不通文墨的武官常請的西賓酸夫子,一點也不起眼。
門口值守的仍是昨天那位苟書辦,老遠看見俞谘皋,他就滿臉的不耐煩,罵罵咧咧的道:“那姓俞的在咱們麵前裝清廉,偏生有錢去賄賂胡大人,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混賬、這兒子也是王八蛋,瞧他兒子的做派,死了的俞某人恐怕隻是麵子假裝廉潔,實際上也沒少撈……”
費哨官從來都附和苟書辦,這次則稍微有點不同意見:“小的以前聽在車營的弟兄說,那俞老將軍果真一清如水、愛兵如子,京師各個營頭當兵的咱都認得,聽他們說唯獨在車營當兵,領到手的糧餉折扣最少,這話怕不是假的。”
“老弟你不懂!”苟書辦扳著手指頭算賬:“別的營頭,大開支也就人馬糧草和每月餉銀,將官一扣底下就看出來了,唯獨俞某人領的車營,要放槍、要打炮,這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炮筒、炮彈、火藥、鉛子隻要多報銷三成,嘖嘖,你算算每年該有多少進項?”
說著說著,苟書辦眼睛都紅了,口水嘩啦啦的流,看他那副貪婪的樣子,要是有朝一曰自己能做到京師車營參將,怕不把火槍火炮都通通拿去換錢?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苟書辦以己度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他做夢也夢不到俞大猷**寇平倭、廓清萬裏海波的胸襟氣魄。
幸好這個民族、這個國家並不隻有苟書辦這樣的人,還有俞大猷、戚繼光這樣的英雄豪傑,有曾省吾、潘季馴這樣的治世能臣……苟書辦並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他說的話清晰的傳進了俞谘皋的耳中,這位脾氣耿直的年輕武官當即氣得麵皮通紅,很想和對方理論一番。
沈有容對朋友搖了搖頭,比起今天的正事,門口小吏的態度實在無關緊要,不必節外生枝。
“怎麽著,俞公子又來了啊?”苟書辦狗仗人勢,站在兵部高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位置讓他很有優越感。
俞谘皋忍氣吞聲的點了點頭,不過沈有容並沒有像昨天那樣遞去銀子。
似乎對昨天封套中銀兩的微薄還充滿怨念,苟書辦見來人不識趣,越發火冒三丈,揶揄道:“哼哼,來了也是白來,胡郎中不會見你們的,身為武將公然賄賂兵部的朝廷命官,就等著揭參吧!對了我說俞公子啊,令尊這麽多年撈的銀兩怕也不少了,你有錢向大人先生們行賄,何必在咱們這些苦哈哈麵前裝窮?”
俞谘皋和沈有容都沒有動,卻是他們身後那個青衫幕賓手腕一翻。
苟書辦嚇得往後一躲:“哎呀,你還要打我……呃?!”
語聲突然中斷,隻因他視野裏出現了黃澄澄的東西,迷人的金色光芒在苟書辦眼中萬分可愛,卻見那青衫幕賓手中拿著一錠光燦燦的金子。
“哈哈哈,你們哪裏請來這位西席老夫子,果真是位老成之士,都像他這麽辦事,哪裏有許多廢話?”苟書辦眉花眼笑,就要去那人掌中接金子。
可突然之間,就在接觸到金子的那一刻,他的手像被烙鐵烙到了似的猛的縮回來,接著完全僵在了半空,臉上那種居高臨下的得意笑容也慢慢凝固、熔化,最後變得比哭還難看,聲音更是帶上了顫抖的哭腔:
“怎、怎麽是您老人家?小的、小的這雙狗眼,實在該挖了去,小的豬油蒙了心,狗眼看人低……”
青衫書生隻是微微一笑,將黃金重新揣進懷裏,戲謔的看了看苟書辦:“別的倒也沒什麽,就是這張嘴實在有點臭。”
“小的嘴臭,小的這張嘴實在爛!”苟書辦突然就像發了失心瘋一樣,朝著自己嘴巴劈裏啪啦的打耳刮子,竟然絲毫沒有留勁兒,打得嘴角鮮血直流,簡直好像這張嘴巴並不是長在他自己臉上的。
劈裏啪啦不知打了多少下,四周已有人投來詫異的目光,青衫書生終於滿意的點點頭,又朝大眼瞪小眼的俞谘皋和沈有容笑笑:“不好意思,叫兩位世兄見笑,一點虛名,嚇嚇愚頑之人,倒也有趣。”
俞谘皋與沈有容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跟著走了進去,或許因為有青衫書生跟著吧,他們的腳步比起上次要堅定有力得多。
苟書辦直到青衫人走進去拐過衙門內的照壁了,這才停下手,嘴角已是鮮血橫流,隻怕連後槽牙都打鬆了幾顆。
費哨官看得目瞪口呆,他是新從京營調來兵部值守的,自是不明所以,連忙吩咐同樣看呆的兵丁給苟書辦弄水來洗,又悄悄問到底怎麽回事。
“嚇,剛才、剛才那個穿青衫的老爺,”苟書辦喘了幾口粗氣,驚悸還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是、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秦將軍!”
我的娘誒!費哨官也覺得腿彎兒有點抻不直了,腿肚子上兩股筋直打轉,這北鎮撫司可是凶名在外呀。
苟書辦拿清水洗滿嘴的血,又道:“剛才虧得我見機快,秦長官說咱嘴臭,咱就算把嘴打爛也是應該,否則你不自己治,就得北鎮撫司替你治,嘖嘖,拔舌頭、敲牙齒、火炭灌喉,那還有命在嗎?”
眾兵丁聽了,頓時不寒而栗,這六月盛夏的大太陽底下,竟是感覺涼颼颼的。
苟書辦盡管滿嘴流血,仍是一副如釋重負、甚至隱隱得意的神情,好像剛才並不是挨了打,而是從閻王殿裏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陽間。
費哨官幾個卻尋思,你丫欺軟怕硬,自作自受,剛才這不是犯賤嗎?
秦林才沒費心思怎麽整那苟書辦呢,他每天事情多得很,哪有心思和一個看門小吏計較?
苟書辦實在是自己嚇自己,不過話又說回來,北鎮撫司凶名昭彰,苟書辦要是不怕那才奇怪了呢。
進了兵部衙門,俞谘皋、沈有容在秦林授意下仍去找武選清吏司郎中胡邦奇,秦林則東拐西拐,輕車熟路直接進了曾省吾辦公的兵部二堂。
方逢時告病,曾省吾以左侍郎代掌部務,為了表示仍等著老尚書病愈回來,二堂正廳繼續虛位以待,曾侍郎繼續在偏廳辦公。
不過盡人皆知方尚書這次告病乞休是真的不會回來了,他今年已經六十八歲,早年在邊防重任上戎馬倥傯,也該回家頤養天年了。
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無非是一種姿態——或者說,前幾次的挽留確實是張相爺希望方逢時能繼續把兵部尚書的位置占住,等待他從容做出合適的人事安排,那麽在江陵黨大將曾省吾以欽差身份破獲楊兆一案,立下大功,有資格直接升任兵部尚書之後,這種挽留就真的隻是例行公事、表示朝廷對老臣的優待和重視了。
於是,所有人都明白代掌部務的左侍郎曾省吾,或者十天,或者半個月之後,就會成為權勢極重的兵部尚書,掌管天下兵馬。
所以,在二堂偏廳侍候曾大人辦公的諸位兵部僚屬以及許多一二品武將,看見一位青衫年輕人笑嘻嘻的走進來時,都吃了一驚。
當然等他們看清這人,就都明白是為什麽了,錦衣衛指揮使秦林,是曾侍郎關係極好的朋友。
“可惡,浙江都司、福建都司又請糧請餉,倭寇平息,又有瀛洲金長官屏護海防,浙江、福建那邊哪裏還用的著許多兵備?怕是將官中飽私囊吧!來人,替我磨墨。”
曾省吾就準備把請糧請餉的呈文駁回去,心思放在這上麵,就沒注意到偏廳裏麵突然安靜下來。
等了一會兒,磨好的墨汁送了過來,端墨的人卻出言道:“金長官是海防,朝廷的陸防卻不能放鬆,如今因倭寇平息,防務便重北而輕南,他年若南方沿海有佛郎機等國蠻夷滋擾,再臨時整軍備戰,恐怕朝廷一時間措手不及。”
曾省吾初時不喜別人打斷自己思路,正待駁斥,又聽這人說的有道理,再抬頭一看,立刻大笑起來:“秦老弟,你就會弄鬼,赤手格象的勇士,如何屈尊來替老哥磨墨?”
秦林笑道:“李白醉草嚇蠻書,有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脫靴,曾老哥籌措方略、讚劃機宜,居然隻有小弟這小小三品指揮使磨墨,才叫委屈呢!”
“你啊你……”曾省吾指著秦林搖頭直笑,心頭卻是暢快得很,即將坐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大明朝的千軍萬馬都在指掌之中,正要施展一番宏圖偉業,替國家開疆拓土,保大明江山永固呢。
等著的諸位屬官和提督、總兵、參將都有眼色,盡皆退了出去,曉得秦長官此來必定不是和曾大人說幾句笑話的。
“秦老弟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隻管說!”曾省吾很夠哥們的拍了拍桌子,大包大攬:“隻要在老哥權限之內,定當照辦!”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