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507章 無形之毒

看看狗蛋的樣子,膚色不像死人那麽蒼白,神態也安詳平和,阿沙怎麽也不相信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夥伴已經死去,伸手碰了碰他的臉也是柔軟的,她頓時麵露喜色,抓住他後腰大椎穴的位置,一股勁力傳了過去。

沮喪的發現,完全是泥牛入海,阿沙這才確信狗蛋確實已經失去了生命。

“是什麽讓他死得這麽奇怪?”阿沙忍住憤怒,把心中所知的都想了一遍:催心掌?玄陰指?含笑半步顛?好像都不是啊!

阿沙常年在南方,不知道並不奇怪,其實這是北方寒冷地區,冬季燒火取暖時極易引發的常見災難。

“一氧化碳中毒,”秦林摸著下巴,很快意識到拖油瓶的納悶,便換了個說法:“或者說煤炭毒。”

一氧化碳中毒,在後世也被俗稱為煤氣中毒。

木柴、煤炭等可燃物燃燒,主要是碳元素與空氣中的氧結合,生成無毒的二氧化碳。

但門窗封閉、空氣流通差、供氧量不足的情況下,燃燒不充分,就會生成劇毒的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氣體,不易察覺。血液中血紅蛋白與一氧化碳的結合能力比與氧的結合能力要強兩百多倍,而且,血紅蛋白與氧的分離速度卻很慢。所以,人一旦吸入一氧化碳,氧便失去了與血紅蛋白結合的機會,使組織細胞無法從血液中獲得足夠的氧氣,從而導致中毒。

中毒的初期,人體血液中與一氧化碳結合的血紅蛋白為百分之十到二十,此時頭痛眩暈、心悸、惡心、嘔吐、四肢無力,甚至出現短暫的昏厥,一般神誌還算清醒,吸入新鮮空氣,脫離中毒環境後,症狀迅速消失,大部分不留後遺症。

可要是沒有及時逃離中毒環境,被一氧化碳霸占的血紅蛋白達到百分之三四十,就會出現虛脫或昏迷,至此就完全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如果不被及時發現,就難逃無形死神的魔爪。

而像周老憨和狗蛋的情況,就是發現時間過晚,吸入一氧化碳過多,超過一半的血紅蛋白失去了供氧能力,病人就會深度昏迷,喪失各種生理反射,血壓下降,呼吸急促,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走向死亡。

秦林隻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確定了爺孫倆的死亡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他們皮膚上呈現出的那種詭異紅色。

一氧化碳和血液裏的血紅蛋白結合以後,生成的羰基血紅蛋白是櫻桃紅色的,而嘴唇的毛細血管相當豐富,加上嘴唇粘膜很薄,死後含羰基血紅蛋白的血液凝固,透過嘴唇粘膜看到的就是鮮豔的櫻桃紅。

而麵頰等處皮膚較薄、毛細血管較為豐富,同樣會在皮膚上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紅色。

這是判斷一氧化碳中毒的決定性證據。

秦林把這些話用阿沙能聽懂的方式,向她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阿沙俯下身,低著頭就往炕洞裏麵看,幹脆半個身子都鑽進去了,很快就掏出一團沾滿煤灰的抹布:“大叔,是不是這個東西堵住了煙囪,狗蛋和他爺爺才被熏死了?”

秦林點點頭,遞給阿沙一副手套讓她戴上,剛才他也準備拿鉤子去掏炕洞,沒想到阿沙身體纖細,竟能鑽進去,倒替他省了事。

拿著布細細觀察,秦林有些失望,走到外麵讓陸遠誌從法醫工具包裏麵取出指紋刷和金銀粉,細心的往抹布上麵刷。

良久,他長長的歎了口氣,放下了指紋刷,這塊布太粗糙,以目前的技術手段根本取不到指紋——後世倒是有用熏蒸法在粗糙質地上取指紋的,可那要專用儀器和化學藥物。

王象乾剛才被牛大力攔在門口,他就踮著腳尖朝裏麵看,雖然對秦林不滿,見他專心致誌、心無旁騖的工作,也知道他這麽做必定有著深意,就一直待在旁邊。

等秦林走出來,失望的放下了抹布,他才拱手問道:“不知秦將軍查出問題來了嗎?這起案子雖涉及白蓮邪教,畢竟在本官轄區發生,死的是本官治下子民,所以您看是不是……”

秦林這次倒沒有阻攔,允許他們派兩個人進去,但不許碰任何東西。

王象乾想了想,帶著一名老仵作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老仵作就低呼道:“咦,這是中了柴炭毒。《洗冤錄》上頭說過,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氣而臭穢者,人受熏蒸,不覺自斃,其屍軟而無傷,與夜臥夢魘不能複覺者相似。”

聽到這番話,王象乾臉色有些發白,走出來便朝秦林深深一禮:“敢問這團抹布,可是從火炕煙道裏麵取出來的?”

秦林頭也沒抬:“不錯,而且是煙道下端,離炕洞不遠。”

王象乾的笑容就立馬有些發苦了,如果是煙囪上頭被堵住,還有可能死於謀殺,這煙囪下端被堵住,當然就是屋子裏的人自殺了。

身為一方父母官,治下子民竟然因為催繳捐稅而被活活逼死,報到上頭去,一句“殘虐害民”的考語是跑不掉的,就算王象乾家族是山東士林名門,這次怕也要鬧個灰頭土臉,至少薊州知州的位置,多半保不住了。

何況他還得罪了號稱“以德報怨”的錦衣衛秦將軍?

秦林沒有理會王象乾,自己打量著這座院落。

地麵腳印,桌子、門和炕上的指紋,他根本沒去取,因為這時候根本沒有保護現場的概念,來的路上就問了周裕德,早晨很多鄉親進來試圖救援,不知多少人踩過摸過,就算找到腳印和指紋也全無意義。

“陸遠誌!”

秦林喊了一聲,陸胖子就抱著生牛皮包屁顛屁顛的上來,曉得自己的生意又到了,隻不過這一次是曾經兩次見麵的周老憨和狗蛋,心裏麵的感受自與以前大不相同。

“你進去查驗死亡時間,檢查有沒有被捆綁、被下迷藥,如果被點穴,穴位上也會有瘀傷……”與以前任憑陸遠誌自由發揮,自己後頭來補完不同,秦林詳盡的吩咐著。

甚至說完之後,陸遠誌應承著走進去,秦林想起來就又把他叫住:“切開喉管看看,如果確實是生前吸入碳毒而死,氣管位置應該有細微的黑色粉塵。”

陸遠誌點點頭,他看得出秦林對這起案件的重視,就連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一門心思想著快些替周老憨和狗蛋報仇雪恨呢?

難道還會有別的問題嗎?老仵作也從房間裏麵走出來,聽到這裏覺得格外奇怪,忍不住問秦林原因。

“皮膚玫紅色、身體和軟神色安然而死,的確是碳毒跡象,但是如果被人殺害之後立刻放在這間充滿碳毒的房間裏,碳毒仍會透過皮膚、黏膜進入血液,於是屍體皮膚仍會呈現出櫻桃紅色,”秦林說著就把手往下一切,“所以,本官必須排除一切可能性!”

老仵作聽得呆住了,實沒想到一個碳毒還有這麽多講究,要不是秦林官拜三品錦衣指揮使,他真想拜師學藝了。

趁陸遠誌詳細檢查屍體,秦林開始盤問那些發現屍體和知道周老憨最近情況的鄉親們。

發現屍體的是鄰居周旺,他是個麵相憨厚老實的農家漢子,看到秦林這位大官就十分害怕,安慰他半晌才結結巴巴的道:

“俺、俺早晨看見周老憨爺孫大門還關著,官爺您曉得,老憨是多早就要起來燒火蒸饃替他孫子做早飯的,看他多晚還沒起來,俺心裏麵就不得勁兒。喊了一聲沒聽見人吭,趕緊就跑到這邊來拍門,裏頭悄沒聲音的,俺就說不好,戳破窗戶紙一看,兩爺孫躺在炕上,屋裏透出一股子柴炭氣。

哎呀媽呀!俺趕緊聲張起來,叫來人撞開門……”

一起撞開門的還有好幾個鄉親,他們都能證明房門是從裏麵緊緊關著的。

秦林點點頭,他剛才也檢查過門閂,是根比較粗的木頭,新鮮的斷裂痕跡很自然,撞擊時在門框上形成的壓痕也完全符合力學特征,沒有什麽可疑的。

“那麽這一大團抹布呢?”秦林指了指那塊抹布,“你們誰認識是不是周家的東西?”

周旺仔細看了看:“沒錯,我看見周老憨用它擦桌子。”

鳥的,這才是遇到鬼了,難道是密室殺人案件?

秦林雖稱不上神目如電,觀察也算非常細致入微了,他發現這間房的兩扇窗子都是從裏麵釘上的,根本就打不開——寒冷的薊州農村,這在冬季很常見。

房門又是從裏麵栓住,斷裂的門閂和門框上的印痕,都很自然、很正常,沒有任何疑點,周旺和這麽多鄉親也不可能聯合起來做假證。

秦林抓著這扇木門搖了搖,發現用力往裏麵推,底下還是有道縫隙的,最多塞進一個拳頭,但是絕對不可能讓任何人鑽過去。

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秦林又問鄉親們知不知道周老憨的死因,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