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世子再邀

柳家父子不僅是木匠,而且是蘄州手藝頂尖的木匠。

秦林得知這點不禁心頭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準備出言相邀,被劉夫人、王煥母子打了岔。

“小兔崽子,還不替你爹多謝謝秦長官?”劉夫人沒好氣的把兒子腦袋往下一按,然後衝著秦林陪笑臉。

秦林把身子一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隻要夫人不帶著娘子軍拿大掃把打秦某,就已謝天謝地了,指揮使大人的‘謝’字,秦某可當不起。”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此刻也羞愧難言,隻好瞪著眼睛罵兒子;王煥被母親揪著耳朵朝秦林作長揖,這紈絝少爺哪兒吃過這種苦頭?被揪得呲牙咧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柳家三口兒閃在旁邊,神情氣鼓鼓的。雖然王煥並非殺死柳絮的真凶,可事情也實由他而起,柳家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麽好臉色,若不是懼著指揮使王進賢的權勢,早就朝他報以老拳了。

秦林心頭一動,板起臉對劉夫人道:“常言道慈母多敗兒,夫人今後對兒子可得多加管教才是。這次柳姑娘之死雖非王煥親手殺害,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們心中豈能沒有幾分愧疚之情?”

劉夫人怔了怔,這時候上下尊卑分得極開,大明律規定尊長毆殺奴婢、雇工人僅僅杖一百、徒三年,何況柳絮還並非王煥所殺?不過秦林既然這麽說了,她就瞪著眼睛令兒子向柳家人道歉。

王煥本來膽子就不大,今天又被秦林幾次三番的幾乎嚇死,這下他絲毫也不敢違拗,趴在地上朝柳家三口兒接連磕了幾記響頭。

柳木匠嚇了大跳,嘴裏連叫“使不得”準備去扶,柳華則把父親袖子一扯,等王煥結結實實磕了好幾下,這才呼的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劉夫人瞧出秦林似乎格外看重柳家人,心想幹脆好人做到底,又令親兵取了兩錠銀子賠給柳家。

柳家三口兒都把秦林望著,現在他們已把這位年紀輕輕的錦衣衛士當成了主心骨。

“這個該賠,柳姑娘總是在王家做事期間被害的,”秦林見柳華還有些別扭,笑笑從親兵手裏接過銀兩,親手遞給柳木匠。

人死不能複生,辦喪事、買棺材墳地、出殯請吹打都得花錢,何況兒子將來還要蓋房子、娶媳婦,柳木匠感激涕零的把銀子收下,當然他感激的對象不會是王家母子,而是秦林——隻要不瞎眼就能明白這件事若非秦林自始至終主持公道,柳絮沉冤不知幾時才能昭雪,還有指揮使的公子竟會朝一戶木匠磕頭賠禮,離了秦長官根本就不可能啊!

王家母子千恩萬謝的離開了,劉夫人非常清楚兒子的腦袋和丈夫的官帽都虧得秦林才能保住,大恩不言謝,今後慢慢補報吧,大家都在蘄州,來日方長。

柳家三人再一次麵朝秦林跪下,這位年輕的錦衣衛不僅替女兒找到真凶報仇雪恨,還替他們全家找回了尊嚴。

是的,即使小小的木匠,女兒橫死之後還要麵對指揮使大人那種高高在上的踞傲,也會憋屈難言啊!而秦林使指揮使的公子向他們、向柳絮磕頭道歉,在他們看來這種恩惠甚至不亞於查清案情找到真凶。

秦林好言撫慰幾句,又告訴他們:“你們先回去替柳姑娘操辦喪事,五天後咱們在閱江樓見,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柳華點點頭,現在妹妹的喪事要緊,至於秦長官要說的事情嘛,那還用商量嗎,一切照辦就是,火裏來水裏去,哪個龜孫說個不字?

………

李氏醫館的後院,青黛和三位嬸娘、管家劉全的媳婦馮媽一塊兒做著針線活計,兩個年幼的堂弟李樹勳和李樹本跑來跑去,撲蝴蝶、捉蜻蜓。

“難得呀,青黛侄女兒以前可沒怎麽做過女紅。”二嬸蔣氏縫著件細白布的長衫,圓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襞積,正是李建元要穿的秀才襴衫。

青黛把頭一低,抿著嘴笑:“是呀,多虧二嬸幫忙把衣衫裁好,侄女兒隻是動手縫縫,要不做出來還不知道是短了袖子還是長了下擺呢。”

蔣氏埋頭飛針走線:“你那是直裰,裁剪比襴衫要容易,嬸子也沒費多少事兒。”

旁邊三嬸沈氏聽了就有些不高興,左邊的蔣氏、右邊楊氏都是縫的襴衫,三妯娌中間隻有她縫著直裰,原因無非是二伯李建元、小叔李建木都考上了秀才,而她的丈夫、老三李建方至今還是個白身的醫士,按國家法度隻能穿直裰。

沈氏為人本有些尖酸,不好直接針對兩位妯娌,就拿青黛當話頭,故意問道:“侄女啊,這件衣服是做給誰的?嬸兒可從來沒見過你縫衣服呀。”

青黛笑嘻嘻的,本來心頭無塵說話就並不避諱:“給秦大哥做的呀,他除了錦衣衛的飛魚服,就沒件平常穿的衣服了,所以我替他縫一件。”

沈氏板著張臉:“樹本是你正兒八經的堂弟,成天破破爛爛的你這姐姐也不替他做件衣服穿穿,倒要替外人縫。”

青黛臉蛋一紅:“有嬸娘給樹本弟弟縫嘛,弟弟穿的衣服從冬到夏都不缺呢。而且、而且爺爺說了秦大哥也不是外人。”

沈氏冷笑一聲,正要說點什麽,卻被兒子的呼喊打斷了。

“哦~~捉到癩蛤蟆啦!”李樹本在前頭跑,李樹勳在後麵追,兩個孩子跑了過來。

眼看要被哥哥追上,李樹本啪的一下把癩蛤蟆往這邊扔過來,不偏不倚丟到沈氏頭上,嚇得她哇哇直叫,一雙手在頭上亂刨,幾乎發狂。

青黛卻不怕這醜醜的小生靈,輕輕巧巧的就把癩蛤蟆抓住了,招呼兩個堂弟過來:“樹本、樹勳過來看看,你們抓的癩蛤蟆別看它醜,它背上這些疙瘩裏麵有毒,刮下來炮製了,就是蟾酥呢。甘辛、溫、有毒,善能治五疳八痢、小兒口瘡……”

聽姐姐說得頭頭是道,兩個堂弟倒聽得很認真。

沈氏驚魂稍定,見兒子在身前就眼睛裏出火,也不等青黛說完就吵嚷起來,一把抓過李樹本橫放在自己膝蓋上,劈裏啪啦的打屁股:“小崽子不學好,成天瞎胡鬧,不讀書、不上進!”

蔣氏、楊氏兩妯娌趕緊解勸,一個把孩子奪過來,一個勸道:“樹本不愛讀書也沒什麽,三叔做醫生不也很好嗎?像前麵院子的秦小哥,做錦衣衛也風生水起,聽說又破了件大案子,連王指揮使都朝他一連鞠了三個躬哩。”

沈氏聽到秦林卻是牢騷滿腹。

原來李家四兄弟,老大建方已由舉人出仕,好歹也是四川蓬溪的知縣了,老二建元和老四建木也都考上了秀才,隻有她丈夫至今是個白身,說起來好生喪氣。

李建方讀書不是那塊料,醫術卻算得極其高明,因此就想走父親李時珍的老路,從王府醫官到太醫院任職。

如果成功的話,怎麽也是朝廷命官了,雖然是雜流職官但也有個品級,說起來比兩個做酸秀才的兄弟還要好聽些。

沒想到最近這段時間荊王成天和那威靈真人打混,李建方三番五次去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沈氏不禁替丈夫的前程捏了把汗,也不知李建方是怎麽和她說的,沈氏竟認定是因為青黛冷落了世子朱由樊,荊王府的態度才發生了轉變。

所以她對青黛和秦林竟是十二分不滿,被蔣氏一提,就陰陽怪氣的道:“小小一個錦衣校尉有什麽了不起?世子要對付他,還不和捏死隻蒼蠅似的?”

青黛一點也不信,咯咯笑道:“世子才沒三嬸說的這麽厲害呢,他病殃殃的一陣風就能吹倒,徐辛夷姐姐和我把他的琴砸壞了他也不惱,又怎麽會害秦大哥?再說了,我看秦大哥還要比世子壞些,這家夥不欺負世子就算好的了。”

這次三妯娌卻是不約而同的笑起來,隻覺得青黛不諳世事,說的太小孩子氣了,荊王世子又豈是區區一個錦衣校尉可以相比的?就算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勢都不見得能和親王匹敵呢。

沈氏想了想,覺得最好青黛能嫁給世子,那樣的話丈夫的前程就有了保障,她又攛掇道:“侄女兒,上次世子送了那麽多禮物,你應該回訪,和他禮尚往來才對呀!”

青黛抿著嘴搖搖頭,“才不是哩,他是送給秦大哥,我的那些全是徐辛夷姐姐從南直隸帶來的。”

沈氏氣得跟什麽似的:嗨,這個侄女怎麽不開竅?現在嫁給世子,將來就是親王王妃,不比嫁個錦衣校尉強上千倍萬倍?

正要再勸,就聽得前麵一進院子有些喧鬧,不一會兒兩個仆婦走進來說世子把秦林請去了。

青黛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上次去王府的時候,朱由樊似乎對秦林就比對她要熱情些,說話態度也不像以前她和徐辛夷姐姐在王府玩的時候那麽隨便了,那麽這次世子邀秦林而不請她,正是理所當然。

小姑娘的心裏麵,她的秦大哥自該是人人都喜歡、人人都樂於結交的呀!

沈氏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簡直就像秦林這次去了王府就回不來一樣;蔣氏、楊氏兩妯娌先看看青黛,再對視一眼,麵有憂色:不知道世子要怎麽對付秦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