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628章 反常的傷口位置
秦林一邊指揮搶救傷員、保護現場,一邊命令廠衛官校追擊魔教要犯,同時知會五城兵馬司、京軍十二團營、刑部六扇門等衙門全城大索。
正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白蓮教敢在天子腳下對威靈法王一夥下手,參與其事的便是些高來高去人物,也必定早定下了撤退的計劃,恐怕是追不上了,但該做的姿態總要做的。
這條南北向的長街上,到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首,十八護教羅漢總算都還活著,苦修僧就死了許多,有的屍首背心插著箭矢,有的身首異處,場麵十分慘烈。又有許多帶傷的番僧,用烏斯藏話將大日如來、吉祥天母的名號亂叫,沒受傷的番僧就替同伴包紮,吵成一片。
秦林皺著眉頭,抬腳在屍首和鮮血中踱著步子,賊亮賊亮的眼睛四下巡梭。
“咳咳,咳咳,”額朝尼瑪被白蓮教主一掌擊得重傷,饒是他是紮論金頂寺二代弟子居首,這會兒也不停的咳出血沫子,伸手擦著嘴邊血跡,啞聲道:“秦將軍,法駕剛出宮門就遇襲,你有罪!”
秦林把他看了一眼,笑嘻嘻的道:“是啊,大喇嘛說的不錯,本官自當上表請罪。”
忽然好幾位官員急匆匆的趕來,剛拐過街角就聽到這句,忙不迭的道:“秦長官哪裏有罪?明明無罪有功嘛!”
“馮督公說得不錯,方才我京營官兵在秦將軍指揮下,及時殺退造反的白蓮教妖匪……”
“秦將軍不愧為我錦衣衛的少年英傑,行動迅猛神速,這才於皇城之下大勝魔教逆賊!”
“虎嘯鷹揚,國之幹城啊……”
馮保、徐文璧、劉守有、嚴清等人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幾乎前後腳的趕到,人人嘴裏都一個勁兒的誇秦林。
我草泥馬!額朝尼瑪忍不住罵了句髒話,跟據打聽的消息,劉守有、嚴清對秦林恨之入骨,馮保也非敵非友,他們是吃錯了什麽藥,居然把秦林誇成了一朵花?
除了徐文璧這便宜大舅哥,其他三位平時要逮到了機會,是絕不介意踩秦林幾腳的,可這次不同啊,威靈法王在皇城根兒遇襲,論起來負責巡哨的京師十二團營、負責偵查緝捕的刑部六扇門和五城兵馬司、專職搞特務工作的東廠和錦衣衛,這些衙門全都有責任。
如果事發後首先趕到現場、擊退白蓮妖匪的秦林都有罪,那馮保、劉守有等人豈不是要抹脖子了?
秦林笑笑,故作謙虛:“這會兒旨意還沒下來吧?下官位卑職小,辦這起案子實在力有未逮,還請馮督公來拿拿主意。”
好哇小子,想讓咱家上套?馮保吊梢眉都快飛到額頭上去了,正顏厲色的道:“秦長官何出此言?你辦事,咱放心嘛。徐爵、陳應鳳,你們配合秦長官辦案,不得有誤!”
徐、陳兩位立刻率東廠眾番子領喏。
秦林又把目光投向了劉守有:“劉都督公忠體國……”
劉守有兩手亂搖:“不不不,本都督辦辦文牘還差不多,這斷案緝凶的事情,還得秦將軍親自操辦。”
這樣啊,秦林撓了撓頭皮,又衝嚴清拱拱手:“嚴老尚書清正廉潔、明鏡高懸……”
嚴清老臉一紅:“咳咳,老夫、老夫近來神思困倦,辦案還是秦將軍能者多勞吧。”
這群平時互相傾軋、爾虞我詐的官員們,現在倒是非常齊心,都說隻有秦林明察秋毫,才能辦得了這起驚天大案。
秦林勉為其難的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
徐文璧在旁邊笑得牙齒痛,劉守有、嚴清兩位官場老手、朝廷大員,卻被這年輕的妹夫逼得無言以對,還真好玩兒。
卻見秦林又把目光轉向自己,徐文璧心頭一跳:不會吧,咱們好歹也是親戚啊!
“請定國公下令京師各軍出城搜捕,聲勢宜大不宜小!”
秦林話說完,徐文璧籲了口氣,曉得這裏頭的門道,無非是將白蓮教遠遠趕開而已,京師要再鬧出點什麽,大家夥頭頂上的官帽怕要不穩當啦。
這時候有個番僧慌慌張張的走到額朝尼瑪身邊,哭喪著臉叫道:“大師兄,不好啦……”
話還沒說完,額朝尼瑪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番僧立刻壓低了聲音,改用烏斯藏話一陣嘀咕。
別說秦林聽不懂烏斯藏話,就算能聽懂,這麽小的聲音也分辨不出他們在說什麽。
隻不過這點兒小事兒就能難住咱們秦長官嗎?他低頭看了片刻,突然在遍地死屍和傷者之間七拐八拐,時不時停下來皺著眉頭想一小會兒,就繼續前行。
一眾官員都不曉得他要搞什麽,隻有額朝尼瑪和身邊那喇嘛神色越來越古怪。
終於秦林走到金魚胡同與大街相交的角落,在門洞裏找到了兩名躺在僻靜角落的苦修僧,手指頭一伸:“額朝尼瑪大喇嘛,如果本官沒猜錯的話,你們隊伍裏有內奸哦!”
額朝尼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發青,活像見了鬼似的;馮保、嚴清等官也大眼瞪小眼,心說就算秦林審陰斷陽,今天這一出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吧,他是怎麽找到這兩個番僧的,又知道他們是被內奸打傷的?
“腳印、是血腳印!”徐爵和陳應鳳竭力壓抑著驚呼。
兩位東廠高手畢竟識貨,結合秦林前後舉止想出了門道,原來地麵上到處都是鮮血,人走路難免沾上,方才那喇嘛過來給額朝尼瑪報信,秦林就認準了他的腳印,然後順著血腳印找到這裏。
聽著容易做著難,地麵上鮮血橫流,受傷番僧、追賊士兵和救護的人走來走去,腳印錯綜交疊,完整的、殘缺的套疊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秦林竟能順著一路照過來,就是東廠老把頭劉三刀怕也望塵莫及呀!
至於為什麽說有內奸,原因反而一目了然,因為兩個喇嘛的傷處都很特別:左邊靠牆那個黑瘦喇嘛歪著脖子,耳朵靠後的部位被什麽東西砸得血肉模糊,右邊趴著的白胖喇嘛後腦勺包著塊白布,鮮血浸出來紅了一片,痛得直哼哼。
別的喇嘛要不中箭,要麽挨刀,傷處都在正麵、側麵,像這兩位是在近身距離、被人從後麵用鈍器砸傷,鐵定是本來就躲在隊伍裏頭的人幹的嘛!
眾位官員毫不懷疑秦林的判斷,都盯著額朝尼瑪,隻要曉得內奸是誰,順藤摸瓜查下去,破案自然事半功倍。
萬萬沒想到,額朝尼瑪臉上黑津津的肥肉一抖,幹笑道:“我們紮論金頂寺的喇嘛,都是受了佛戒,虔心侍奉法王的,誰會做內奸?秦將軍想錯了吧,這兩位苦修僧都是驚嚇過度,一腳滑倒,腦袋撞在法器上受的傷。”
“真的嗎?”秦林蹲下,仔細看黑瘦喇嘛耳後的傷口,又伸手把白胖喇嘛腦袋上紮著的布揭開,不顧他痛得直叫,也把傷口仔細觀察一番。
額朝尼瑪怒道:“秦林,你不要得寸進尺!法王法駕遇襲,本來就是你們朝廷官員無能,還在此欺負我寺的喇嘛,我要告上禦前,請陛下和太後評評理!”
馮保、劉守有這幾個本來就有責任,聞言連忙作好作歹的勸,叫額朝尼瑪不要發火。
好在秦林也沒繼續看了,又瞅了瞅地麵的腳印,笑著撓撓頭:“不看就不看,發什麽火?”
再回到步輦前麵,陸遠誌、牛大力已經趕來,馬彬手裏還提溜著個黑衣人:“秦長官,咱們校尉弟兄奮勇追擊,終於拿獲一名白蓮教逆匪。”
秦林一看,哪裏是什麽白蓮教高手?分明是原本關在北鎮撫司天牢裏,被他沒收了“作案工具”的采花盜,被馬彬套了身黑衣服就充作白蓮教要犯。
“哎呀呀,北鎮撫司又建奇功,真是叫本都督羨慕無比呢!”劉守有搶先叫道。
馮保點點頭,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秦將軍和這幾位官校,辛苦了!”
嚴清也失驚道:“此人莫非白蓮教十長老裏頭的人物?”
“下官覺得像,”徐爵和陳應鳳也附和起來。
丫哪兒有半點像白蓮教要犯?明明就臉色發青、身材羸弱,一看就知道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被關了好幾年。
可在場的官員哪個不明白,這就是給朝廷光光麵子的嘛,否則白蓮教在皇城根兒發動襲擊卻能全身而退,在場諸位都有責任,怎麽好交待?這裏抓住一個,就完全不同了。
官場上的門道,向來如此。
看看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眾位官員也沒有和自己作對的意思,秦林便快步走向步輦:“法王受驚了,都怪下官緝捕魔教妖匪不力,這就負荊請罪……”
步輦裏悄無聲息。
看你能藏頭露尾到幾時!秦林冷哼一聲,伸手直接去掀帷帳。
“秦將軍不可!”額朝尼瑪慌忙攔在前麵,雙手張開:“法王正在念經超度死者,你不能打擾他老人家!馮督公,劉都督,嚴尚書,你們……”
馮保、劉守有、嚴清一起把臉轉過去裝沒聽見,剛才額朝尼瑪的種種表現,人人都瞧出點不對頭,這會兒耽誤秦林辦案,到頭來人人要背責任,就算想整秦林,也犯不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呀。
牛大力、馬彬毫不客氣的把身負重傷的額朝尼瑪推開,秦林毫不遲疑,立馬就去掀步輦的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