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659章 四路出塞

聽來人說有書信,賈應元也不曉得是哪家親友故舊,可是能使動錦衣校尉來送這封信的,必定權勢不小。

所以盡管暫時充作信差的牛大力很不客氣,賈巡撫也不敢怠慢,沒好氣的叫親兵去拿過來,心說什麽人這麽大模大樣啊,派個送信的親兵嘛一點兒不懂禮貌,都不曉得要給本大老爺下跪行禮麽?居然當著眾人朝本大老爺招手。

那書信既不是大紅封套,也不是尺牘式樣,而是裝在一個牛皮紙封套裏麵,外麵什麽也沒寫。

賈應元越發不耐煩,拆開封套看看,原來裏麵還有個小小的信封,慢慢拿出來,已看見右邊豎排的第一行字:書致大同賈仁輔。

“你家主人口氣挺大的,連個閣下台鑒都懶得寫麽?”賈應元覺得來信實在太不客氣了,瞧著牛大力冷笑一聲。

牛大力什麽也不說,隻是憨厚的笑著,很忠厚老實的樣子。

忽然賈應元想起什麽,覺得不對味兒就揉了揉眼睛,咦,這字跡有點熟悉啊……他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手忙腳亂的展開信紙,先不急著看內容而是直接看最後落款。

不穀江陵張居正。

館閣體的字跡中正平和飽滿有力,架構勻稱而優美,唯有幾處含而不露的筆鋒,隱隱透著雷霆之威,正是非常熟悉的當朝太師張居正的筆跡!

賈應元後背上冷汗刷的一下濕透了內衣,暗道大事不好。

他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進士出身,曆任工部主事、濟南知府等官,拜入張居正門下。靠著恩師座主的提攜才一步登天,成了開府大同的封疆大吏。

張居正能把賈應元提到天堂,也能把他貶下地獄,偏偏他剛才口不擇言,說的話盡數被這信使聽了去!

頓時賈大巡撫的臉色變得好看至極,先是一青,接著煞白,最後才紅著臉兒朝牛大力打躬作揖:“請教這位兄弟台甫上下?賈某在此多多拜上貴主人……”

麻錦、麻貴等將官見此情形。心頭也是納罕不已,什麽人的一封信,就把聲稱“如果聖旨有錯也要抗旨不遵”的賈大巡撫嚇成這個樣子?

答案不言自明。

牛大力笑笑,就知道這封信能把賈應元嚇個半死,張太師的鈞旨有雷霆萬鈞之效。別人是求也求不到,我家秦長官卻要多少有多少。

他作揖還禮通名道姓,又指了指書信,不亢不卑的道:“請賈大老爺先細看書信,小的還替主人帶了話要說。”

賈應元趕緊恭恭敬敬的捧著信紙,飛快的看了一遍,這才曉得會錯了意,原來牛某人並不是相府派來的。而是欽差大臣秦林麾下官校,這封信就是秦欽差替張居正帶給自己的。

信上也沒說別的,大人先生們的八行書從來都是核桃大的字占不了一張紙,但意思已經非常清楚了,那就是要賈應元密切配合秦林。

不聽從太師吩咐的人也有,劉台、吳中行、艾穆、趙用賢……可這些家夥或者被廷杖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或者被貶斥到偏遠地方,甚至挖出貪汙**的罪行。革職下獄。

賈應元對恩師座主的意思是半點也不敢違背,恭恭敬敬將信紙折好放進懷中,然後滿臉堆歡:“秦欽差果真社稷之臣!牛兄弟,不知秦欽差有何吩咐?本官照辦就是了。”

麻家三位將軍聽到這裏,喉嚨口都是咯的一聲,想笑又不敢笑,賈大老爺剛才還說秦欽差一介武夫。這會兒又成了社稷之臣,真是前倨而後恭啊。

牛大力附耳低低的說了幾句,賈應元不停的點頭答應,完了把拳頭一捏,正氣凜然的對麻家三將道:“犯大明天威者。雖遠必誅、雖強必戮!三位將軍,本官這就在鄭總督公函上附署,諸位火速點兵出塞!”

“得令!”麻家三將高高興興的抱拳行了軍禮。

台下殺氣騰騰的萬餘將士早已等得不耐煩,接到出塞的命令,一個個就像出了欄的猛虎,摩拳擦掌要去和叩關的韃虜廝殺一番。

病重的總兵麻錦留守大同,麻貴、麻承勳叔侄領兵開拔,人喊馬嘶龍騰虎躍,日月旗招展,滾滾鐵流朝著北方進發。

“秦林,”麻貴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決定牢牢的記在心裏。

宣府巡撫和總兵所駐的宣府鎮,巡撫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門等關軍務駐紮的雁門關,山西總兵官屯駐的陽方口,都先後接到了秦林派人送去的太師手劄,一時間原本慣於拖遝推諉的九邊軍政官員變得格外雷厲風行。

鎮朔將軍宣府總兵官許貢率馬步軍一萬五千,自萬全右衛出塞,在大青山麓大敗蒙古軍。

宣大總督鄭洛標下東路參將馮天賜率步騎八千出虎峪口,三戰三勝,進抵晾馬台。

大同副總兵麻貴、參將麻承勳叔侄領精兵一萬出方山,兵鋒勢不可擋,飲馬下水海。

山西總兵官陳德勝統領大軍兩萬自老牛灣出塞,沿黃河東岸一路北上,旌麾直逼草原腹地!

黃台吉一夥的詭計非但沒有起到威逼九邊、恐嚇朝廷的效果,反而引來了各路明軍異常淩厲的反擊!

“報——”,淒厲的告警聲再一次在歸化城南的營地響起,黃台吉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古爾革台吉、豁耳隻等親信都是困坐愁城,他們和黃台吉麾下一眾蒙古貴族都不無怨憤的看了看崔獻策,甚至隱隱帶著殺意。都怪這個愚蠢的漢奸獻的好計,明明土默特內部還沒整合好,偏要去撩撥朝廷,現在的局麵怎麽收拾?

崔獻策臉色陰沉沉的,一張臉比死人好不到哪兒去,曾經自命不凡,睥睨天下豪傑,因為科舉沒考上就覺得朝廷不能賞識人才,跑到塞外想要做個中心說、王猛、韓德讓,定下圍魏救趙、釜底抽薪的毒計……

本來一切都朝著希望的方向發展,怎麽秦某人一去,就完全不同了呢?鄭洛明明是個謹小慎微、缺乏決斷的人,他怎麽就敢四路大軍出塞?大明官員各守防地,向來辦事拖遝、互相推諉,怎麽這次宣大總督和三巡撫三總兵就這麽齊心協力?

崔獻策就算想破腦袋都不明白這是咋回事兒,但他很清楚,一定是那個臉上時常帶著奸笑的秦欽差搞出來的,他咬牙切齒想把可恨的秦欽差咬成碎片,卻又沒有絲毫辦法真正對付得了秦林,這讓自負的崔獻策格外感覺鬱悶、

威德法王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信仰的力量要說大可以逆天改命改朝換代,要說小就小到區區一個蒙古萬人隊就能決定烏斯藏黃白兩教的勝負,如果失去黃台吉這樣一位手握重兵的支持者,白教的前景並不樂觀。

使者就在愁雲慘霧的氣氛中跑進了營帳,跪地稟道:“大事不好了,合讚台吉統兵前往抵擋大同兵,被麻家叔侄在下水海設伏,全軍覆沒,合讚台吉戰死!”

四路兵馬,大同鎮麻家叔侄統帥的一萬精兵前進速度最快,直插草原腹心,兵鋒直指歸化城,對黃台吉的威脅最大,於是調遣虎將合讚台吉統帥五千鐵騎、會合當地部族的一萬人馬前往抵禦。

沒想到一仗打下來,合讚台吉全軍覆沒,黃台吉驟聞這個驚人的消息,額角冷汗都流下來了,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謀主。

古爾革台吉卻搶先叫起來,朝崔獻策怒目而視:“都是這個笨蛋,使的什麽鳥計策,害咱們倒黴透頂了!指不定就是秦某人安插的探子,媽的,宰了他!”

幾名蒙古貴族都將彎刀拔出一截,不懷好意的盯著崔獻策。

“汗王,汗王!”崔獻策慌得朝黃台吉乞憐,也是情急智生,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黃台吉十分不解:“崔先生你笑什麽?”

“我笑明軍虛張聲勢!”崔獻策神情輕鬆下來,毫不在乎的道:“經曆了老汗封貢以來的十年和平,明軍並沒有深入草原腹地的準備,兵力兵器、糧草和轉運民夫都絕不是幾天能準備好的,所以他們根本就沒辦法深入草原,四路明軍最多到兔毛川、下水海、坎兒海一線,絕不可能打到咱們歸化城!”

如果秦林在這裏,一定會撫掌歎一聲“好個狗漢奸,分析得確實不錯。”

出兵幾萬的大仗,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出塞遠一點,深入草原腹地,每名士兵就需要三名民夫來轉運糧草,所需的軍火、糧餉開支也極為浩大,絕不是倉卒之際就能備齊的。

四路明軍出塞,也隻能淺嚐輒止,要是九邊隨隨便便就有深入草原腹地、滅掉蒙古各部的能力,大明朝何必辛辛苦苦修長城啊?

莫說黃台吉和三娘子、把漢那吉互相對峙,並沒有抽調大批兵力去對付明軍,就算完全不予任何抵抗,明軍也沒法在缺乏民夫和糧草情況下,餓著肚子打到歸化城。

古爾革台吉神情好了許多,蒙古貴族們紛紛又把刀放回鞘中,“那麽,如崔先生所說,咱們其實還沒有敗?”

“沒有敗,但非常的危險,”崔獻策指著地圖:“秦某人使的毒計,不知怎的騙了四路大軍出塞,雖不能深入咱們草原腹地,但把長城沿線的各部都嚇壞了,現在額禮圖這些老家夥畏明軍如畏虎,他們一定會轉而支持三娘子,咱們就極為不利了,所以一定要搶在秦某人趕回來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