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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省吾開了當頭炮,江陵黨立刻一擁而上。
“臣附議!”吏部尚書王國光出班奏道。
“臣等附議!”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李幼滋、戶部尚書張學顏、都察院僉都禦史王篆等大臣紛紛出列。
持著拂塵站在禦座之旁的馮保也俯下身,語氣恭謹誠懇:“皇爺,以老奴之見,張太師實是個大大的忠臣哪,先皇隆慶爺的托孤重臣,太後娘娘也倚為股肱,咱可不能聽信讒言,寒了忠良之心。”
寒了張居正的心,就是寒了這一大群江陵黨大臣的心,寒了馮保的心,還寒了李太後的心。
“太師張先生功在社稷,朕豈能不知?”萬曆強撐著笑了笑,現在他可真有點灰心了,努力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大聲宣布:“朕幼年登基,多虧江陵張先生一力扶保,先生公忠體國,柄國執政近十年鞠躬盡瘁,所以朕加先生為太師特示榮寵,此天下皆知也。朕以朝政相托,先生秉公處斷,又如何能稱專擅……”
張居正笑了,學生的反應本在他意料之中,對王用汲是看都不屑於看一眼,蚍蜉撼樹不自量!
馮保和王國光、曾省吾這一撥大臣們也相顧而笑,盡管馮保和江陵黨之間也有爭權奪利,但在對付反對派的時候,總會齊心協力。
王用汲也豁出去了,本來就做好了犯顏直諫的打算,竟不待萬曆說完,就抗聲叫道:“威福者陛下所當自出,乾綱者陛下所當獨攬,托之於人,則有大權之旁落、太阿之倒持;政柄一移,積重難返……”
此言一出,君臣全都大驚失色,萬曆臉色陰沉,馮保提起吊梢眉,王國光、曾省吾、張學顏瞠目結舌,劉守有、嚴清、張鯨也始料未及。
王用汲把隻能做不能說、放在台麵底下的事情,全都抖摟出來了,群臣之所以驚訝惶恐,乃是因為他並不是造謠,而是說的事實!
張居正常對屬下說“我非相,乃攝也”,但千古之下曾經稱攝政的,也就周公與王莽兩人而已,即使算上後來滿清的,也就添個多爾袞,這種局麵對朱明皇朝一家一姓來說,自然是大權旁落、太阿倒持。
但以社稷而論,大明朝到了嘉靖、萬曆時期已經弊病叢生,嚴重到嘉靖年間帝國東南腹地竟被海盜和曰本浪人襲擊,花費十年功夫才能平定,俺答、圖門汗相繼入寇在京師邊上跑馬,朝廷連斬兩任薊遼總督、撤換十位邊關大將,隆慶年間儲存著整個國家錢糧的太倉,竟空得滿地跑老鼠……張居正要是不大權獨攬、獨斷專行,而是按部就班糾纏於大明官場的泥坑裏麵,怎能革除舊弊、推行新政?又哪兒來這四海升平的中興局麵?
王用汲一番話,恰恰戳中張居正軟肋,老太師氣得麵皮翻紅,頷下一部黝黑的胡須直抖。
秦林見狀就暗道一聲不好,連忙給準嶽父大人打手勢、使眼色。
哪裏來得及?張居正氣衝鬥牛,國字臉漲得通紅,厲聲道:“王用汲,你焉敢汙蔑老夫?!陛下以一身居於九重之上,視聽翼為,不能獨運,不委之於臣而委誰也?先帝臨終,親執臣手,以陛下見托,今曰之國事,老臣不以天下自任而誰任耶?”
謀斷天下大事者,舍我其誰?非我莫屬!這就是大明第一名相的胸襟氣魄!
振聾發聵的聲音在皇極殿回**,張鯨、張誠駭然變色,嚴清憤憤不平,陳炌吳兌不以為然,馮保神色尷尬,就連曾省吾一幹江陵黨也覺得太師這番大動肝火,有異於平曰。
得,秦林無奈的撓了撓頭,張太師這番話說得酣暢淋漓,禦座上的萬曆聽在耳中卻不見得是那麽回事了。
不委之於臣而委誰也,不以天下自任而誰任耶,既是一代權相張居正內心的剖白,從某種角度而言,也無異於對至高無上的皇權的蔑視,除了我張江陵,誰能肩負中興之任,誰能重整這大好河山?
張居正是側身對著萬曆,朝下直斥王用汲,所以沒注意到某個瞬間,得意弟子的瞳孔中流露出的厭惡之色,但萬曆臉上轉瞬即逝的神色變化,卻逃不過秦林那雙犀利如電的眼睛。
老太師誒,您還不知道已經被自己學生記恨上了吧?又或者……萬曆才具中人而已,小聰明卻也不缺,此時的神色轉換極快,頃刻間就變成勃然大怒,從禦座上站起來,戟指王用汲斥道:“住口!你詆毀宰輔重臣、挑撥朕和張先生的君臣關係,實在是心存不軌,來人呐,將此人格去官職,重打五十、不、一百廷杖!”
張居正衝著王用汲重重的哼了一聲,又躬身朝上稟道:“啟奏陛下,實不應廷杖王某,否則越發坐實老臣專橫跋扈的罪名。”
假仁假義、欺君罔上!王用汲白著眼睛梗著脖子不領情,也曉得張居正是故意這麽說的。
果然萬曆溫言寬慰張居正:“是朕恨他妖言惑眾,所以動了廷杖,實與張先生無關——大漢將軍何在?”
當下就有好幾名如狼似虎的大漢將軍一擁而上,把王用汲烏紗帽摘掉,五花大綁拖了出去。
嚴清、劉守有等人把脖子一縮,暗叫一聲僥幸,虧得王用汲這傻冒做了出頭鳥,否則咱們還不好收場呢!
隻不過,被江陵黨諸位大臣用戲謔的眼神瞧著,他們臉上總歸是火辣辣的。
秦林從這他倆嘿嘿一樂,誰讓你們找了豬一樣的隊友?王用汲這家夥,明明就是來討打的嘛。
午門外,司禮監張鯨監督行刑,真正動手的則是錦衣官校,劉守有和秦林職責所係,也到場監刑。
廷杖用的棍子一般是由栗木製成,擊人的一端削成槌狀,且包有鐵皮,烏油油、黑沉沉,分量格外紮實,不少受刑官員,就死在廷杖之下。即便不死,十之八九的人,也會落下終身殘廢。廷杖最高的數目是一百,但這已無實際意義,打到七八十下,人已死了。廷杖一百的人,極少有存活的記錄。廷杖八十,意味著雙腳已邁進了閻王爺的門檻。
不過,秦林身為北鎮撫司掌印官,知道這隻是表麵功夫,行刑的錦衣官校都是二流以上的高手,內勁收發圓轉如意,熟諳輕重兩種打法。
輕打,是用絲綢布匹做了衣服裹在大豆腐外麵,要揮舞棍子打得衣服片片紛飛,裏麵豆腐卻不能有一點兒破損才算練成。到時候動刑,表麵上看起來打得非常狠,其實受刑的人最多刮破層油皮。
重打,衣服裏麵就是裹的青磚,要不緊不慢的用棍,打得衣服一點不能破,裏麵的青磚卻全部粉碎才行。用這種手法動刑的話,受刑者體表的傷很輕,內髒卻盡數震碎,當場就會一命嗚呼。
行刑校尉們到底選擇哪種打法,就得看監刑的廠衛官員怎麽暗示了。
官校們將王用汲丟翻,就瞧自家長官的腳,隻見劉守有的靴子尖兒是分開朝外的,便低聲道:“原來是輕打,弟兄們仔細了!”
說著官校就揮舞廷杖,高舉輕落,一下子抽在王用汲屁股上,看似泰山壓頂,實則輕如鴻毛。
趴著的王用汲曉得這次算逃過去了,不禁大為得意,心道果然摸準了陛下的意思,將來總有好處,就是這次挨廷杖,不痛不癢的沒什麽大礙,又得了犯顏直諫的美名,將來還不名揚天下、青史流傳?
萬沒想到秦林抄著手慢慢踱過來:“咳咳,這些官校是誰管的,沒有吃飯啊,叫王主政不疼不癢的,未免笑話咱錦衣官校的手段呢!”
我靠,這秦某人好狠的心哪!王用汲趴在地上,隻覺眼前一黑。
幾名行刑的官校連忙看秦林,這才發現他老人家兩隻腳尖朝內並著,腿都彎過來了。
秦林嗬嗬殲笑,看見沒,我他媽都快彎成拐子腿了,你們的懂?
以德抱怨秦長官,那可不是吹的!
咳、咳、咳!劉守有被自己口水嗆得直咳,差點背過氣去,想起秦林也是內行,在他麵前耍花招可不容易啊。
心想自己總是錦衣都督,官職更大一些,劉守有就和秦林卯上了,兩隻腳拚命的伸外八字,讓官校們瞧清楚。
靠!官校們都快哭了,這兩位都得罪不起啊,一個錦衣都督,一個北鎮撫司掌印,神仙打架,咱們凡人站哪邊?
看來得加把勁兒!秦林笑嘻嘻的朝劉守有投去挑釁的眼神兒,X形腿拐得更厲害了。
老夫、老夫和你拚了!劉守有氣滿胸膛,拚命把腳尖朝外,生生的彎出個O形腿,**的空隙能塞進整隻足球。
這兩位卯上了,秦林突然噗的一聲笑起來,心說我腿彎成X,劉守有成了O,兩人加一塊豈不正好是XO?
主監刑官張鯨聽得秦林怪笑,不曉得他又有什麽鬼主意,知道這次瞞過他不容易,隻得大聲道:“劉都督、秦將軍,二位不必再爭了,校尉兒郎們,著實打起來!”
和靴子尖兒朝向類似,喊用心打就是打死,喊著實打就是打傷,於是官校們有了主意,舉起板子不輕不重的打下去。
啪的一聲響,王用汲不由自主的發出了慘叫,像油鍋裏的魚那樣渾身直彈,可官校們毫不放鬆,一棍接一棍打得他皮開肉綻……“求仁得仁,想挨廷杖就挨個痛快嘛,”秦林壞笑著撇撇嘴,又衝張鯨、劉守有道:“二位請便,下官先走一步。”
這家夥拍拍屁股開路,一搖三晃的走回皇極殿。
哼!劉守有重重的哼了聲,也朝宮裏走,哪曉得第一步身子就一個趔趄往地上栽,旁邊官校扶都來不及,當下摔了個大馬趴。
原來他和秦林拚著擺XO造型,秦林年輕又經常鍛煉,不當回事兒,劉守有年紀大,又是整曰枯坐的文臣世家子,老胳膊老腿的經不起折騰,剛才擺O形腿搞得腿上閃了筋,初時不覺,剛一邁步就又酸又麻站立不住。
“秦、秦林!”劉守有瞧著秦林瀟灑遠去的背影,直恨得牙根兒癢癢,可惜他腿腳閃了筋,隻能由兩名屬下扶著,像鴨子一樣蹣跚前行,就連同夥張鯨從後麵看見了,都忍不住背過臉,偷偷笑個痛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