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8章 分裂的死屍
在荷槍實彈的錦衣官校麵前,兗州府的捕快衙役們完全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百戶官甩出一張黑框紅字頭的北鎮撫司駕貼,這夥人就徹底老實了。
習東勝掙紮著從擔架上爬起來,兩名錦衣校尉扶著他走到柴堆邊兒,顫抖著手撫著每具屍身,前幾天還活生生的人,此時早已變成了僵硬冰冷的屍體,而且肢體四分五裂,有的手腳斬斷,有的肚破腸流,有的身首異處,死狀極為慘烈。
“沈老黑、張鐵柱、魏金剛……你們,你們死得好慘哪!”習東勝的臉直抖,眼睛幾乎要裂開了。
可不是嘛,從屍首的狀態看,簡直就是虐殺了,幾乎沒有一具是完整無缺的。
劫鏢而已,有什麽深仇大恨,要下這樣的辣手?
徐辛夷這個將門虎女也看得直皺眉頭,大聲喝問那師爺:“你叫什麽名字?幹嘛要燒掉屍首,是想毀屍滅跡嗎?”
師爺臉上一雙賊眼滴溜溜直轉,已不像開始那麽慌亂了,拱手道:“複上夫人,學生乃兗州府刑名師爺臧茂林。因近來春回大地、陽氣上升,這些屍首露天擺放,恐怕狐狼亂咬、蚊蠅滋生引發瘟疫,所以本府大老爺以百姓性命為重,命學生將屍首燒掉。”
徐辛夷聞言一滯,明知道這人是敷衍推搪,偏偏說的有三分歪理,她就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臧茂林心頭暗暗好笑,已瞧出眼前這位徐夫人英風銳氣不遜男兒,卻是個粗枝大葉的性子,要講起道理來,斷斷不是自己這個公門老油子的對手。
照著臧茂林的說法,兗州知府荀長風還是個心係百姓愛民如子的好官呢!
“一派胡言!”張紫萱攜著青黛走出轎子,相府千金粉麵罩著層寒霜,冷冷的盯著臧師爺:“大明律寫得清清楚楚,凡官府勘驗橫死之屍,須得保持屍身完整無損,故意殘毀屍身者杖一百流放三千裏,燒屍者也杖一百流放三千裏。所以,即便是擔心引發瘟疫,你們也隻該挖坑將屍首深埋處理,而不是放火燒掉!”
臧茂林聽得心頭巨震,這時候就算做官的人,平時也多半隻讀四書五經,大明律除了刑名師爺和按察司、刑部、大理寺的官員之外,還真沒幾個人知道裏麵的內容,怎麽這位年輕貌美的夫人,卻將內容倒背如流?
那夥衙役捕快就嚇得毛了,一個個揪著臧茂林問:“臧師爺,燒屍真是知府大老爺下的命令?您可不能坑害咱們哪!”
張紫萱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臧先生,我看你戴的是瓦楞帽,不是秀才的方巾,那麽你就是連秀才功名都沒考上的‘白身師爺’,想來是憑著諳熟刑名才坐到刑名師爺位置的?料想你不可能不知道焚燒屍體的罪行吧?”
臧茂林額角的汗水就下來了,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遇到個比自己還熟悉刑名的女子,饒是他詭計多端,竟被張紫萱說得無言以對。
“白身師爺,嘖嘖這幾十年公門沉浮,裏頭的道道也很清楚了,”張紫萱微笑著,深邃的眸子閃著光芒,語聲也清脆動聽,偏偏在臧茂林耳中卻比勾魂的無常還要叫他膽戰心驚:“你已經有了焚燒屍體的罪行,北鎮撫司便可將你羈押起來,如果我們把你帶到兗州,猜猜荀長風荀知府在這時候會怎麽做?是盡全力營救你,還是丟卒保帥,甚至……想辦法讓你永遠也沒法開口?他是兩榜進士出身的知府,你卻隻是個白身師爺,嘿嘿!”
臧茂林公門沉浮二十年,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年紀漂亮的女子說得汗流浹背,但現在他是真的怕極了,顫聲道:“我招、我招,請夫人不要再說了!都是荀知府他讓我來燒掉屍首的,小人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張紫萱嘴角一翹,露出個揶揄的笑容。
青黛忽然奇道:“咦,紫萱姐姐的笑,和秦哥哥一模一樣呢!怪不得他們倆能走到一塊兒,嘻嘻。”
“都是一樣的奸詐狡猾,”徐辛夷撇撇嘴,心說他倆才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呢!
張紫萱手段狠辣,逼得臧茂林當場招供,又對衙役捕快們恐嚇一番,說這件事涉及到某起非常嚴重的欽案,所以出動欽差秦少保和北鎮撫司精銳官校來辦案,你們被上司蒙蔽,無意中充當幫凶,隻怕前途未卜。
眾捕快衙役嚇得魂飛魄散,齊刷刷跪在地上求夫人救命,所知的全部消息,自然像竹筒倒豆子似的通通吐出來,大夥兒又翻過來勸臧師爺不要執迷不悟,到時候自誤誤人就悔之晚矣。
張紫萱雙十年華,辦事老辣卻絲毫不遜於徐文長這些官場老油子,立馬就吩咐官校將招供的內容謄抄在紙上,讓臧茂林和眾捕快衙役簽字畫押,取到的供狀就白紙黑字紅手印,鐵板釘釘了。
徐辛夷在旁邊看得直吐舌頭,心道果然不愧為相府千金,人家的手段拿出來,整治這師爺和捕快衙役,真正不費吹灰之力!
根據臧師爺的供述,他當然知道燒毀屍體有毀屍滅跡的嫌疑,並且燒屍本身也是觸犯大明刑律的,可禁不住知府荀長風的強烈暗示,吃了主人的飯,少不得替主人做事,隻好借口防止瘟疫,領著這些衙役捕快前來焚燒屍體。
至於荀長風為什麽會這樣做,臧師爺並不清楚,他的猜測和負責追殺齊賽花、習東勝二人的周德興一樣,認為是荀知府在外察即將來臨之際,試圖盡快結案好卸下肩頭的重擔,以便獲得較好的考語,從而得到升遷,至少也要保住現在的位置。
“好個昏官!”徐辛夷憤憤不平的罵了句,像他這樣為了保住官位就草菅人命,實在是叫人恨不得扇他兩巴掌。
遠處馬蹄聲響,馬隊朝著這邊疾馳,眾人心頭暗驚,徐辛夷取了望遠鏡朝那邊一看,便喜道:“哈,是秦林來了,他看見我們在這裏,一定大吃一驚!”
張紫萱和青黛無奈的互相看看,恐怕這就是徐大小姐的最終目的吧。
秦林看到這邊的情況,也立刻快馬加鞭,馬兒跑得飛快,到三女身前就一個騙腿跳下馬背,不假思索就說:“哈,徐大小姐,果然不值得信任,讓你留在船上,偏要跑到現場這邊來!”
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這輩子最多隻肯聽秦林的話,並且還僅限於當麵,背轉身就改了主意,誰也拿她沒辦法。
秦林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跑到現場來的主意,一定是徐辛夷拿的,青黛從來老實聽話,張紫萱也喜靜不喜動,沒有徐大小姐這麽重的好奇心——她根本是屬貓的!
這家夥,就知道凶我!徐辛夷自己心虛,嘟著嘴不說話。
臧師爺和捕快衙役們本來心上心下的,擔心自己的前途未卜,但看見這一幕仍不免發笑,原來英風銳氣的女將,遇到老公就氣焰頓消了,看來如今這世道還沒變,終究是雌的怕雄的。
“秦兄,莫怪徐姐姐,今天多虧她立功呢!”張紫萱笑眯眯的指了指柴堆:“咱們再來晚一點兒,屍身就要被這些家夥燒掉了。”
哦?秦林早就看見那柴堆了,聞言並不吃驚。
徐辛夷卻看了看張紫萱,沒想到她會替自己說話,好在她心地開朗,就說:“也不光我立功啦,剛才紫萱妹妹審案也挺厲害,秦林啊,本小姐看你的本事,也就和紫萱妹妹差不多。”
太陽從西邊出來啦?秦林心頭直樂,張紫萱和徐辛夷互相說好話,這可是極為難得呀。
秦林看了臧茂林等人的口供,又把濟南府發生的案情詳細的說了一遍,張紫萱、徐辛夷和青黛聽說東昌鏢局滿門被害,全都吃驚不小,青黛更是極為可憐臉色蒼白的齊賽花,走過去柔聲安慰這個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姑娘。
習東勝得知噩耗,同樣悲憤莫名,拳頭狠狠的砸著擔架,震裂了肩膀上的傷口,鮮血浸出來打濕了繃帶,他也不管不顧。
可齊賽花並不領情,心情極為複雜的站在一邊,眼神也躲著習東勝,因為濟南東昌鏢局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她父親齊祥雲罩門被破死於非命一事,都證明了內部出了叛徒。
整個鏢局活下來的,除了她就隻有習東勝,她自己不是叛徒,那麽誰是叛徒呢?
秦林似乎並不急於回答這個問題,他走到屍體堆放的柴堆邊上,瞧著四分五裂的屍首若有所思:“奇怪了,搶劫紅鏢殺人而已,為什麽要把屍身斬成七八塊,有什麽深仇大恨嗎?”
齊賽花道:“我們鏢局子走鏢,講的是和氣生財,並不愛和綠林道的朋友打仗,無論死了幾個鏢師,鏢局都要賠錢,這賠錢就賠窮了……所以,家父開了多久的鏢局,卻沒和什麽人結下深仇大恨。”
秦林看了看屍身,因為天氣非常寒冷,這些屍體並沒有腐爛,方便了他的檢查工作。
“不對勁兒,”秦林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