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704章 奉聖左使

這人年紀在四十開外,身穿粗布棉筒袍,禿了的頭頂扣著氈帽作為遮掩,不長不短的身材、平平無奇的相貌,唯獨一雙閃著凶光的三角眼顯得格外奸詐凶惡。

如果齊賽花、習東勝在這裏,鐵定會驚叫起來,因為這人這就是用碎屍拚湊自己的“屍身”,裝假死、真遁走的胡禿子!

不,他的真名當然不叫做胡禿子,更不是東昌鏢局薪水薄子上記載的胡一刀,他的本名叫做胡雲鵬,原任白蓮教山東分舵主,以凶殘狡詐讓山東黑白兩道聞風喪膽,號為“血海飛蓬”!

自從師兄“血海漂萍”段海萍死在秦林手下,胡雲鵬就繼任了師兄的白蓮教長老之位,成為奉聖左使高天龍麾下的頭號大將,假借山東最大的東昌鏢局存身,暗地裏幹下許多血腥恐怖的勾當。

瞧著不遠處完成走形的海捕影形圖,胡雲鵬忍不住的竊笑:“早聽說秦某人凶如虎、狡如狐,看來也不過如此,手下用的什麽畫師?可惜當年段師兄沒防備他突然火槍轟擊,一身奇功卻死在槍炮之下,真正冤枉得很!”

難怪胡雲鵬失笑,傳統毛筆畫說好聽點是長於神似、短於形似,說難聽點就是沒有構建人體比例和透視關係,就算妙筆生花的唐伯虎,筆下畫的仕女圖也往往千人一麵,都是團臉、櫻桃小嘴、彎眼細眉的美人兒,看不出誰是誰。

大畫家尚且如此,官府雇的畫師更不消說了,水滸傳裏麵便有個黑色幽默,魯智深打死了鎮關西,逃亡途中看到官府貼出來的海捕告示,他還站到前麵去讀了一遍,圍觀告示的軍民百姓也沒把他認出來。

兗州這些通緝胡禿子的影形圖,雖然畫得很差勁兒,不過別處官府的也好不到哪兒去,胡雲鵬當然不疑有他。

正所謂藝高人膽大,胡雲鵬甚至把氈帽的帽簷兒抬起來,大大方方的晃了一圈兒,同時小心觀察並沒有尾巴跟上來,才又鑽進死胡同,把帽簷兒拉了下來,混進了人群之中。

七拐八拐,他來到了郊外的一處外表很不起眼兒的莊院,從側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就好像是這家雇的長工。

當然這不是一座普通的莊院,門外灑掃的僮仆個個精壯,互相間開開帶點色的玩笑,看樣子和別家的仆人沒什麽區別,但偶爾一瞥的眼神兒就格外的犀利。

進了內堂,胡雲鵬身上那種懶散的神態頓時消失,瞬間變得精明強幹,剛跨進正房的門檻兒,就推金山倒玉柱朝上行禮:“屬下白蓮長老胡雲鵬,參見奉聖高左使!”

“胡兄弟辛苦了,請起、請起!”主位上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站起來,雙手虛扶。

高天龍生就異相,雙眸眼睛精光四射,兩道濃眉宛如刀劍,身材又瘦又高像根竹竿,兩隻胳膊和兩條腿都極長,當他站起來伸手虛扶的時候,手掌差點兒垂到了膝蓋的位置,那指甲上閃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藍光。

這雙手的厲害,江湖上盡人皆知,白蓮教奉聖左使“飛天蜈王”高豺羽,教中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天生異相、練成奇功,百毒蜈蚣手能殺人於無形,凶險異乎尋常,凡是與他作對的人,就算不被當場殺死,僥幸逃走之後幾個時辰也會毒發攻心死於非命。

除了高天龍,屋裏還有另外兩名長老,一位姓楊、一位姓熊,都是秦林誅殺白蓮教魏天涯、段海萍、田橫江數位長老之後,奉聖左使高天龍提拔起來的親信。

胡雲鵬見禮之後站起來,十分不屑的笑道:“秦魔頭殺害段師兄,兄弟屢次要找他報仇雪恨,高左使好言相勸,教主更是把秦魔頭吹上了天,如今看來卻不過如此……”高天龍聽了胡雲鵬說那影形圖畫工粗劣,便把眉頭皺了皺:“胡兄弟,你莫不是中了秦某人的詭計?以前接到的消息,說秦某人畫工極為了得,怎麽到了兗州府,突然畫得這麽差?隻怕是故意示弱吧。”

不愧為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竟然一語中的,猜到了秦林的用意。

胡雲鵬笑道:“秦魔頭哪裏有什麽畫工?他連筆杆子都捉不穩,以前多半是徐文長替他畫的,這次徐老頭子沒跟來,他就抓瞎了。”

楊長老和熊長老都笑起來,熊長老還從櫃子裏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份文件遞給高天龍:“高左使,這次多半是您過慮了,看看秦老魔的字,和上過三年私塾的蒙童差不多,哪裏能有什麽畫技?以前那些影形圖,一定是徐文長替他代筆的了,好捧出他審陰斷陽的名聲。”

白蓮教神通廣大,竟弄到幾分秦林親筆批示的原稿——也許有阿沙的功勞,上麵的字跡嘛不能說不堪入目,但也和美觀完全不沾邊。

傳統書法和繪畫乃是一體兩麵,從沒有畫技特佳卻書法拙劣的,單看秦林字體生澀的間架結構,就知道他不大可能有畫畫的天賦嘛!

胡雲鵬又道:“白教主畢竟年輕,竟把秦某人吹到了天上,屢次阻攔咱們向他出手,哼哼,我看秦某人也不過如此。”

這話就有點大逆不道了,凡白蓮教中人正式稱呼教主名諱,必稱在前麵加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八個字,平時提及也要呼為聖教主,胡雲鵬提及白蓮教主卻沒多少尊敬,與應劫右使艾苦禪、三堂堂主等大相徑庭。

當然有白蓮教主阻止他向秦林報複的緣故,但內中也不乏別的原因,比如奉聖左使高天龍和另外兩位長老就沒有出言叱責,顯然早已習慣了他對教主的這種稱呼。

高天龍聞言眉頭皺了皺,極長的手橫著一擺:“雖然影形圖很拙劣,胡兄弟仍需小心謹慎,這次咱們是在刀尖上跳舞,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秦老魔足智多謀,他身邊那位張小姐隻消有張江陵五成真傳,就算是咱們的強敵;教主聽說是和威德法王比拚內功吃了點暗虧,但你們也知道、也知道白蓮朝日神功……”

三位長老聽到這裏就神色一凜,白蓮教主白霜華素稱天下無敵,又豈是浪得虛名?即使他們背後搞著小動作,白霜華積威之下,也隻敢把聖教主三字去掉最前麵一個,不敢妄稱她名諱,更不敢言語中有所侮辱。

“好了,本使安排天衣無縫,各位也不必太過擔心,”高天龍見屬下們神色有異,又替他們打氣,然後說道:“本使早已飛鴿傳書,白教主不日將至,咱們盡早將各項事情安排妥當,免得到時候……”

胡雲鵬和熊楊二長老齊齊抱拳:“屬下謹遵高左使號令!”

————

兗州府的捕快們哭笑不得,他們一整天拿著欽差秦少保發下來的影形圖,卻連半條有用的線索都沒撈到。

可這也不能怪他們呀,誰叫發下來的影形圖實在太粗劣呢?當然過去的也好不到哪裏,但這次的未免太差勁了。

“秦少保,小的、小的無能!”捕頭周德興雙膝跪地,哭喪著臉告饒。

他是貪官荀長風的幫凶,同樣有罪,秦林念在他屬於從犯,又熟悉兗州的各項事情,就叫他戴罪立功。

周德興帶著手下捕快們忙了一整天,連胡禿子的半根毛都沒撈到,他尋思欽差大人這下該生氣了吧,請出王命旗牌,自己未免腦袋不保。

沒想到秦林聽到這叫人喪氣的消息,卻沒有預料中的勃然大怒,隻是皺了皺眉頭:“啊,沒有線索嗎?”

周德興苦著臉,早從內衙傳出消息,這些影形圖是秦少保兩位夫人連夜畫的,他敢在秦林麵前說畫的不好,以至於耽誤了偵破?

張紫萱仍穿月白色男裝、頭戴方巾做書生打扮,但荀長風既已擒拿,秦林也公開了身份,她沒了化妝的必要,隻見她青絲挽在方巾底下,鵝蛋臉兒宛如羊脂美玉,緩緩啟朱唇道:“周捕頭辦事不力,理應按比限責罰,來人,拖下去打他三十大板!”

錦衣校尉上來幾個,把周德興拖下去就打,院子裏頭傳來劈劈啪啪的打板子聲,叫堂上的官吏、堂外的衙役都是心裏發寒,暗道秦少保這位夫人不愧出身江陵相府,果然有乃父之風。

“夫人威武,夫人霸氣!”秦林低低的笑道,和自己比較起來,似乎張紫萱更有王霸之氣啊。

張紫萱把他瞪了一眼,還不是替你把戲演足了。

胡禿子會借屍還魂,秦林、張紫萱也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青黛和徐辛夷所畫的影形圖都已經發了出去,隻不過四處張貼起來的,和捕快衙役手裏拿的,都是徐大小姐的傑作,而秦林和青黛畫的正版,則發給了錦衣校尉弟兄們,讓他們便服上街明察暗訪,同時不要在外人麵前露出影形圖。

這一招確實有效,很快就有校尉報告在東門附近看到胡禿子的蹤跡,可惜這廝非常狡猾,校尉們不敢跟得太近,最後被他甩掉了。

秦林讓校尉們繼續盯住,要做到外鬆內緊,同時明麵上仍然是捕快們拿著劣質影形圖亂撞,以麻痹敵人。

張紫萱吩咐揍周德興,就是一場小小的苦肉計,把戲做全套了,等著胡禿子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