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757章 這是高倍的
羅東岩低聲告訴了張文熙,兩人都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微笑著,煞有介事的道:“其實剛才張巡按看過的那根麻繩上,還留著許多別的東西,隻不過這個顯微鏡太小了,你沒有看清楚。”
那怎麽辦呢?張文熙滿臉難色,今天見到的顯微鏡,在他心目中已是格物致知的奇跡了,連用顯微鏡都看不見,難道要開天眼才行嗎?
秦林不急著回答,朝牛大力使個眼色,老牛就從拎著的包裹裏麵取出一根又粗又長的玩意兒,扯下外麵的布罩子,竟是根一頭粗一頭細兩尺來長的黃銅管子,粗的那頭和碗口差不多,細的那頭直徑寸許,兩頭都鑲著鏡片。
張文熙又驚又喜:“這、這,敢問秦少保,剛才那是顯微鏡,這個又是什麽?”
“高倍顯微鏡!”秦林一本正經的答道。
噗~~張文熙和羅東岩絕倒,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陸遠誌和牛大力也相顧莞爾,秦長官促狹搞怪捉弄人的本事,真是沒得說了。
張文熙忍住笑,憋得滿臉通紅,衝著秦林拱拱手:“那麽,秦少保的這架‘高倍顯微鏡’,也是像剛才那樣使用嗎?”
“差不多吧,”秦林漫不經心的回答。
高倍顯微鏡重量比較大,拿在手上不方便,就多了個帶空心托盤的折疊支架,牛大力取出支架,把鏡筒安裝上去。
秦林將麻繩放在托盤上,朝張文熙做個請的手勢。
這一次,張文熙視野裏的麻繩又比剛才大了十倍,如果說剛才看到的麻繩纖維粗細和小拇指差不多,那麽這次那些纖維看起來就像大腿了,上麵附著的顆粒狀玩意兒,也顯出了輪廓,隨著焦距調整到位,更是清楚的看見是些褐黃色的小粒。
張文熙見獵心喜,一邊按秦林的指點操作,一邊發問:“秦少保,下官看到的東西,好像有點扭曲變形?不過還是很清楚的。咦,這些小小的顆粒,是什麽東西?”
這個時代的鏡片磨製技術,當然沒法和後世的光學工業相比,秦林用西洋凹凸透鏡組製成高倍顯微鏡,稍有扭曲失真那也是難免的,好在他可以使用大口徑的鏡筒來彌補這個缺點,不論顯微鏡還是望遠鏡,口徑越大總是有優勢的。
“那些顆粒,漂浮在空氣裏麵,隨風而動,到處彌漫,沾在我們的衣服上,隨著呼吸進入我們的身體,無處不在……”秦林頓了頓,給出最終的答案:“那就是花粉。”
花粉顆粒十分細微,能夠長時間的漂浮於空氣中,它聚集在鮮花的花蕊上還能用肉眼看見,但漂浮在空氣中,就不能被肉眼察覺了,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平時呼吸的空氣當中,其實存在著許許多多數不清的花粉,尤其在百花盛開的春天,空氣中過多的花粉還會引**癬和花粉過敏症。
晴朗的天氣裏,花粉隨風飄揚,沾到人的皮膚,附著在衣物上,乃至被人吸進肺裏麵,於是發生案件之後,可以通過辨識花粉來幫助破案。
不僅這串銅錢的麻繩上沾染到不少花粉,秦林在別的較新的麻繩上,也發現了同類的花粉,這就說明私鑄者秘密鑄造銅錢的地方,有著大量的該類植物。隻要辨認出麻繩上的花粉究竟屬於哪種植物,就很有可能迅速找到那裏。
比如說,查明麻繩上的是山茶花粉,就隻管往龍遊縣境內生長著大片山茶花的地方找,那就**不離十了。
聽得秦林這番話,張文熙和羅東岩頓時驚為天人,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有駭然之色——就算《洗冤集錄》上麵,也沒有秦林這樣精微通玄的手段啊。
“怪不得,怪不得秦少保要命諸官校到處采集花卉,原來是做這個用的!真是神鬼不能測也!”張文熙恍然大悟,嘖嘖連聲的讚歎。
嘿嘿,秦林幹笑兩聲,少不得老臉微紅。
如果是植物學家,或者手邊有本花粉圖鑒,他早就搞定這碼事了,可惜他是法醫、刑偵高手,卻不太懂植物學,至少做不到一看花粉就知道是哪種植物,所以隻好讓官校弟兄們到處收集花朵,拿回來對比檢驗。
分散派出去的官校們陸陸續續回來,帶回了各式各樣的花朵,全都擺在縣衙二堂裏麵,一時間室內姹紫嫣紅花香醉人。
可惜秦林沒空欣賞豔麗的花朵,他緊鑼密鼓的開展了對比鑒定工作,趴在高倍顯微鏡前麵,查看各種花的花粉。
不同種類的植物,花粉各具特色,樺樹的花粉像藍色的濕麵團,百合花粉是土黃色的豆子形狀,蒲公英花粉是些明黃色的小圓球……工作進行得緊張有序,這活兒看久了眼睛酸疼難忍,好在隻有一部高倍顯微鏡,對比工作也非常簡單不需要任何專業知識,於是秦林、陸遠誌、牛大力輪番上陣,不查明麻繩上沾染的花粉究竟屬於那種植物,他們絕不肯罷手。
在他們工作的時間裏,另外兩位官員也沒閑著:
張文熙以浙江巡按禦史身份,寫好了發給周邊各府州縣的公文,調動衛所官兵的命令,以及給朝廷的呈文;羅東岩秘密調集龍遊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捕快,招來出身十裏八鄉的民壯,準備等對比結果一出來,就通過熟悉本地情況的這些人,群策群力找到私鑄者的藏身之處。
可是從中午到晚上,二堂裏麵忙忙碌碌的秦林三人,還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
羅東岩忍不住扯了扯張文熙,低聲道:“張年兄,您看秦少保?”
“老同年,秦少保的格物致知之學已臻化境,你還有什麽信不過的?”張文熙皺皺眉頭,止住羅東岩,又走進二堂拱拱手:“不知秦少保有何疑難?下官或可略效微勞。”
正在看顯微鏡的秦林回過頭來,登時把張文熙嚇了一跳,隻見秦林眼圈通紅,兩隻眼睛布滿血絲,一滴眼淚正從臉頰滑落,若不是曉得他是長時間看顯微鏡鬧的,倒要把人唬得不輕:誰讓這位太子少保、錦衣衛都指揮使傷心流淚啦?
“還沒有找到,”秦林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又用白毛巾沾上涼水敷著,撓了撓頭皮:“這事兒,有點古怪……”
從中午弄到晚上,這會兒二堂點起大蠟燭照耀如同白晝,陸遠誌接替秦林繼續對比工作。
好幾百種植物的花粉都通過了對比,沒有找到任何一種和麻繩上沾染的完全相同,這就叫秦林納悶了。
照說吧,花粉能大量沾染在麻繩上,就說明這種植物是成片出現的,有相當的規模,派出去取樣的錦衣官校們不會看不見,可事實上官校們連一些比較少見的稀有植物都取了來,偏偏就是沒有這種花粉。
難道是偵破方向出現了差錯?
秦林心中把相關情況理了一遍,在五峰海商倉庫裏,通過稱重量進行分析,確定含銅量不足的私鑄錢來自衢州一帶,而龍遊正屬於衢州治下;杜掌櫃生前,暗示龍遊縣有不同尋常的事情,並且很反常的沒有盡快開展銅錢收購;從杜掌櫃枕箱得到的私鑄錢,以及市麵上收集到的較新的私鑄錢,串錢的麻繩都產自龍遊縣……種種事實絕對不是巧合,偵破方向沒有錯!
也許,校尉們采集樣本有所遺漏?
秦林把官校們找來詢問,有沒有遺漏了某些比較高大的喬木,或者忽略了某些低矮的灌木或者草叢?
官校們都說他們的收集工作非常仔細,每種花草樹木,隻要開花的都弄了來。
秦林想想也是,這裏連一些稀奇的花花草草都有了,應該不會有遺漏吧,何況不少麻繩都沾染到同種花粉,說明這種植物是成片出現、大量開花的,錦衣官校們不會注意不到啊。
啊哈~~秦林打了個嗬欠:“先睡一覺,天亮再出去查查,現在山窮水盡疑無路,也許明天就會柳暗花明又一村。”——
衢江對岸,竹林禪寺已變得枯黃的竹林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最高那根竹子的尖稍,白衣如雪,身姿若仙,微風徐徐吹來,竹子輕輕晃動,她足尖輕點竹稍,身形隨著某種神奇的節律而動,與清風與竹林融為一體。
踩在地麵枯黃竹葉上的輕微腳步聲,驚動了白蓮教主,她藏在銀麵具之後的雙目陡然睜開:“什麽人?”
“屬下叩見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一名光頭老和尚,手中高高的捧著食盒,如果是龍遊縣的百姓肯定認識這位竹林禪院的愚竹方丈,可他現在不去禮佛拜觀音,卻以教徒的身份大禮參拜白蓮教主。
“屬下打探得知,秦魔頭命緹騎四出,替他搜羅各色鮮花,不知道搞什麽鬼,”愚竹方丈頓了頓,又誠惶誠恐的道:“這裏本來是翠竹森森的,很適合聖教主修煉神功,唉,可惜了……不過屬下也得以備下這碗竹米八寶飯,敬奉於此,願聖教主鳳體安康。”
傳說中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這竹米乃鳳凰的食物,自是珍貴難得。
白蓮教主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愚竹放下飯食轉身走遠,白蓮教主伸手遙遙一招,那食盒便淩空飛入她手中,揭開盒蓋嚐了嚐,隻覺味道酸甜適口。
“這種東西,阿沙應該很喜歡吧?”白蓮教主一邊吃一邊想著,又滿腹不解:秦林那家夥,搜集鮮花要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