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770章 京中來信

秦林離開杭州的這些天,代掌巡撫關防大印的布政使孫朝楠,做著扶正當巡撫、成為一省封疆大吏的美夢,辦事就前所未有的用心。

同時按照朝廷成例,若布政使得以署任巡撫,則按察使接任布政使、首府升按察使,這樣一個蘿卜一個坑挨著升位的機會很大,於是浙省官員一改推諉拖遝的習氣,協助孫朝楠把各項政務辦得井井有條。

秦林回到杭州時,隻見市麵上人流熙熙攘攘,各色胡商來來往往,街道兩邊的商鋪生意興隆,正是繁華興盛的景象,上個月兵變時滿城關門閉戶、市井蕭條的情形,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浙省官員們並非無能之輩,恰恰相反,科舉製度的佼佼者都是些人精兒,隻是大明立朝已兩百年,官場上下猶如一潭死水,官吏以明哲保身、推諉拖遝為能事,所以平時總是渾渾噩噩。

可當升官發財的機會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的時候,他們就跑得比獵豹還快,爭得比餓狼還凶,辦事比任勞任怨的老黃牛還勤懇。

騎在馬背的張文熙,看到杭州城的變化之後感慨萬千,衝著北麵京師方向拱拱手:“恩主老泰山江陵太師的《考成法》,真是深諳官場之三味啊!”

秦林笑笑,張文熙不是阿諛奉承之徒,這誇得極有道理。張居正深知大明官員的習氣,所以製定《考成法》來獎優罰劣,上等可以升官,好比在各級官員眼前吊了一根胡蘿卜,劣等罰俸、降調乃至革職,又像揮著鞭子狠抽,凡是嚴格落實考成法的地方,吏治都大有改觀。

看看離欽差行轅隻有三箭之地,秦林便把韁繩一提,與張文熙道別而去。

小丁站在行轅大門,手搭涼棚往這邊看,秦林從照夜玉獅子背上跳下來,笑盈盈的道:“怎麽,不認識我了?”

小丁沒有回答,而是一溜煙的往後就跑,秦林正在詫異,就聽見她一邊跑一邊歡歡喜喜的喊:“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我很老嗎?秦林鬱悶的揉了揉鼻子,你說叫公子爺、大官人之類的,多有派頭啊,偏要叫老爺,搞得好像鄉下土老財似的。

小丁的大叫聲中,整座行轅**起來,秦林剛走進大門口,三位夫人就迎出了垂花門。

見到秦林的那一刻,青黛嬌豔可愛的麵龐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甜甜的叫道:“秦哥哥,你回來了呀,這幾天青黛可想你呢……”

徐辛夷和張紫萱都忍俊不禁,青黛終日沉浸在醫學的世界裏,一顆心幹淨而純真,好像永遠長不大似的——或許也隻有像她這樣心無旁騖,才能年紀輕輕,就在醫學上取得那麽高的造詣吧。

秦林也笑起來,他的青黛總像一隻快樂的小鳥,慷慨的把喜悅分給每一個人。

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青黛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在他臉上看來看去:“呀,怎麽臉上受了傷?秦哥哥你痛不痛啊?”

陸遠誌配的藥膏雖然很有效,也不至於短短幾天就讓秦林臉上的傷痊愈,紅紅的印子結了黑痂,本來是好轉之中,卻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呃,這個嘛……秦林老臉一紅,有些不好回答了,難道告訴她是被白蓮教主白霜華用指甲撓的?趕緊朝陸遠誌使個眼色。

陸胖子立馬出來忠心護主,理直氣壯的道:“秦哥與魔教教主鏖戰三百回合,終於將其擊退,這是被魔教教主用九天十地幽影毒龍爪所傷,虧得師兄我一路上悉心用藥,才恢複過來的。”

青黛心疼得幾乎掉下淚來,軟軟的小手在秦林臉上輕輕撫摸:“一定很疼吧,秦哥哥真可憐,那個教主也太壞啦!”

“也不怎麽疼,被小青黛摸摸,反而有些癢了,”秦林幹笑兩聲,有點兒心虛,然後罵自己兩句:笨蛋,和白霜華又沒做過什麽,你心虛個啥?

陸胖子的鬼話也就能騙騙青黛,阿沙牽著大黃狗,在旁邊聽著就冷笑不迭:秦大叔這家夥,不知道是被哪個“紅顏知己”撓出張大花臉,多半是想霸王硬上弓,才會有這種結局吧!卻來栽在我師傅頭上,哼,真是師傅親自出手,還不把腦袋抓出五個大窟窿,哪兒會是這樣的幾道紅印子?殊不知她這次可大錯特錯了,撓傷秦林的,偏偏還就是白蓮教主。

徐辛夷蜜色的臉蛋上寫滿了困惑,撇著嘴問身邊的張紫萱:“喂,好像魔教教主是個女的,對吧?”

“是啊,”聰明的相府千金微笑著,很肯定的回答。

徐大小姐的杏核眼眯了起來:“雖然她戴著銀麵具,沒人見過她樣子,但聽說身材好像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簡直就像仙女一樣!”張紫萱非常誇張的嚷道,暗地裏卻在吃吃偷笑。

徐辛夷捏緊了拳頭:秦林這家夥,一定瞞著咱們做了些壞事,哼哼,不能饒了他!大小姐杏核眼滴溜溜一轉,朝女兵甲招了招手,兩人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女兵甲先略有為難之色,繼而義憤填膺,不住的點頭。

張紫萱玉手捂住小嘴兒竊笑不已,什麽扇陰風點鬼火唯恐天下不亂的壞事兒,都和本小姐無關哦……

陸遠誌剛剛回到自己房間,就被女兵甲一把揪住了耳朵,逼問秦林究竟是什麽時候、在何人手中受的傷。

胖子本來還想為朋友兩肋插刀,打死我也不說的,結果女兵甲“大刑侍候”,抓著他胖滾滾的癢癢肉一頓撓,這廝就做了叛徒,公然出賣了秦林。

“秦哥,兄弟有苦衷,兄弟對不起你啊!”陸胖子瞧著老婆匆匆離去的背影,一時間心情萬分沉痛,隻好為秦林默哀三分鍾。

不久之後,秦林的房間,威風八麵的秦少保倒在**,徐辛夷騎跨在秦林小腹,渾圓的大長腿壓在他胸口,手上小羊皮鞭繃得啪啪響,滿臉得意的壞笑。

青黛趴在旁邊,拈著一支狗尾巴草輕輕撓他耳朵眼,咯咯的嬌笑:“秦哥哥,誰叫你不乖了呢?乖乖的受罰吧!”

“我是清白的……”秦林欲哭無淚,但這時候誰會聽他解釋呢?看了看胸口壓著的那雙大長腿,不用說,這次是一定會被壓出倒八字形的印痕了。

隔壁房間裏麵,張紫萱捧著本《反經》,一邊喝茶一邊細讀,耳朵卻支棱著聽旁邊的聲音,漂亮的鵝蛋臉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隔壁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叫人麵紅耳赤……接下來的兩天裏,張紫萱和金櫻姬都加入了討伐秦林的陣營,秦林被四位美人兒連番折騰,胡天胡地,隻能說痛並快樂著。

回到杭州的第三天,朝廷的旨意終於下來了,傳旨的中使是老熟人張小陽,還有僉都禦史王篆,秦林和這人不熟,但也知道他是江陵黨中人,張居正的門生。

浙省大小官員出杭城十裏迎接聖旨,巡撫衙門前麵早已擺好香案、龍亭,代掌巡撫關防的布政使孫朝楠喜氣洋洋,自請待罪的吳善言則臉色難看,兀自強顏歡笑,裝出副去留無意寵辱不驚的姿態,與同僚們不鹹不淡的胡扯幾句。

眾官員也敷衍他幾句,今天這聖旨一接,就叫做“從此蕭郎是路人”,吳大巡撫隻好回家啃老米飯,大家多半不會有再見之期了。

秦林並不在接旨的隊伍裏,而是斜刺裏躲得遠遠的,他非但不屬於浙省官員,自己還是奉旨外出的欽差大臣,自不該來接這道發給浙省官員的聖旨,隻因畢竟和自己有關,特地來露個麵,待會兒再和張小陽敘敘舊。

但是孫朝楠以下大小官員,又有誰敢無視他的存在?輕鬆扳倒一方封疆大吏,彌平杭城兵亂和浙西白蓮魔教起義,豈是易與之輩!

張小陽將聖旨當眾宣讀,浙江巡撫吳善言昏聵糊塗有辱職守,著令革職回鄉,永不敘用;布政使孫朝楠辦事勤勉,升本省巡撫,按察使、首府等官次第升遷;羅木營浙兵乃昔年平倭功臣,今日海防之重任,糧餉發放不得克扣。

這道聖旨,幾乎百分之百的實現了秦林的想法,浙省文武官員充滿豔羨的把秦林看了看,暗自感歎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那位隻手遮天的江陵太師相助,秦少保無往不利。

“欽差巡視沿海事務、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接旨~~”張小陽突然拖長了聲音叫道。

這下倒叫秦林吃了一驚,龍遊石窟大破白蓮教的奏章還在送往京師的路上,預料中並不會有聖旨給自己呀!也隻得焚香頂禮接旨。

“圖門汗、董狐狸部蠢蠢欲動,或將南下寇邊,薊鎮捕獲其密探解往兵部,查秦林虎嘯鷹揚,屢催頑敵,布大明皇威於塞外,著令停止南巡,即刻赴京辦事。四省開海之請,容後再議!”

秦林山呼接旨,心頭納罕不已,圖門汗、董狐狸已遭重創,好幾年恢複不過來,又有忠於大明的三娘子從旁牽製,怎麽會突然興兵南下?聖旨之中,“或將”二字也用得太過模棱兩可,不像朝廷慣常的口氣。

浙省官員哪裏曉得許多?一個個笑盈盈的衝著秦林拱手,讚他是國之幹城,邊廷上建功立業,勝過咱在內地碌碌無為。

唯獨京師來的僉都禦史王篆始終麵有憂色,等秦林接了聖旨,就朝他連使眼色。

秦林隨口對浙省官員敷衍幾句,就隨著王篆走到一邊,這位京中來客從袖筒裏取出一封信:“秦世兄,令內兄張大公子的家信。”

是給紫萱的吧?秦林隨手接過來,卻見上麵清清楚楚寫著給自己的,忙將書信拆開,裏麵是張敬修有些潦草的筆跡:父病,速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