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862章 張紫萱的計劃
王崇古看見秦林身影,這才故意借著教訓孫輩說出那番話。
王家幾個孫輩互相使著眼色,都知道這不是說自己的,一個二個悄悄用眼角瞅著大門方向,要看看那位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秦將軍。
甚至有人很不服氣,這人年紀輕輕就名滿天下,憑什麽啊?卻見秦林轉身離開,神情頗為古怪,這幾位就納悶了。
王崇古同樣莫名其妙。
他身曆宣大總督、兵部尚書、副都禦史等重任,裁汰冗員、整治武備,努力推動俺答封貢,也是大明朝的一員能臣,在九邊聲譽卓著,並非昏聵無能之輩。在京師時,他就和秦林有交情,可王家和張允齡一樣都是大晉商,王崇古還是張四維的舅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胳膊肘朝外拐,去幫著秦林對付自己的嫡親外甥吧!
所以剛才那番話半是敲打半是提點,既要叫秦林認清現實,別再繼續和張四維作對,又提醒他不要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
卻沒想到秦林捂著肚子就溜走了,王崇古訝然之餘,揪著白胡子問小步跑過來的管家:“秦某人為何不告而別?”
管家忐忑不安,囁嚅道:“秦某說話放肆,小的不敢說……”
“恕你無過,且說來聽聽,”王崇古一揮衣袖。
“他說、他說突然有些肚子痛,不知被什麽惡心到了,先回去拉泡屎……豈有此理了,這人實在是太放肆了!”管家說著就紅了臉,憤憤然頗有主辱臣死的架勢。
秦林明明是罵王崇古放屁噴糞,把他惡心到了!
王崇古的幾個孫子登時義憤填膺,七嘴八舌的亂罵秦林,也有幾個王家支派的年輕人,臉上雖然裝出氣憤的樣子,心頭卻暗暗好笑,老太爺從來莊嚴肅穆,卻被人上門來罵,真是想不到。
還有沒想到的呢!王崇古既沒有發火,也不是雲淡風輕滿不在乎,卻把白眉微微一皺,表情非常尷尬,最後長長的歎了口氣,說聲倦了就走回後院。
剩下廳中的眾位孫輩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做夢也想不到有人上門亂罵,老太爺非但不嚴加駁斥,還流露出於心有愧的意思,那秦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罵得昔日的兵部尚書、宣大總督無言以對?
“王崇古算是不錯的了,”秦林從王家出來之後,這樣告訴憤憤不平的陸遠誌、牛大力。
這位九邊重臣畢生的功業,或許離張居正還差著不少距離,但和方逢時、吳兌、曾省吾大約在伯仲之間,也是當世名臣、邊廷柱石,他為官的操守和能力,都還過得去,但形勢比人強,秦林與張四維為敵,隱隱與整個晉商集團作對,王崇古也不得不拿言語半是警告半是提醒。
秦林毫不留情的給予了回擊,看似放肆的言語,同樣在提醒王崇古:張允齡、張四維父子幹的那些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和他們沆瀣一氣,不怕將來遺臭於世間嗎?
可惜,王崇古就算明知張府行為不檢,也絕不可能站到秦林一邊來對付自己的姐夫和外甥,而秦林也不可能因為王崇古昔日的功業,就對他的外甥網開一麵,雙方立場針鋒相對,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
接下來的事情,被秦林不幸而言中,接下來的十幾天裏,他先去拜蒲州知州,接著過蒲津渡黃河浮橋,到對岸同州以祭拜馬自強為名拜訪馬家,又去黃河南岸,造訪潼關衛所駐的一個錦衣衛百戶所,全都吃了冷冰冰的閉門羹。
蒲州知州、同州馬家以前沒多大交情倒也罷了,錦衣衛這邊實在不應該,秦林可做過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呀!
可潼關衛那位百戶大人,連麵都沒有露過,底下官校說他出去緝拿大逆奸惡了,連百戶所的門都沒讓秦林踏進去。
這下陸遠誌、牛大力算是看出來了,關中這片地方張四維張家、馬自強馬家、王崇古王家,還有和他們聯姻的一個沈家,同為關中巨商,勢力盤根錯節,已經經營了鐵桶江山,秦林要想鑽出個洞來,實在是難於上青天。
白霜華冷眼旁觀,無論秦林怎麽折騰,教主大人隻是嗬嗬冷笑,隨時提醒他一年之期還剩下幾個月。
“到時候沒有轉機,你就是本教主的人了!”白霜華握緊了拳頭,想到日月龍鳳旗席卷江南半壁的那一天,她就充滿了鬥誌。
“說的好聽,你又不肯侍寢,”秦林撇撇嘴。
秦林把張家安插了內線的仆人盡數逐走,拮芳和采萍兩個安排去做白霜華的侍女,有魔教教主盯著,她們倆寸步難行。
不過這樣一來他就鬱悶了,長夜寂寞孤枕難耐,有時候也暗自思忖:看張紫萱那封信的口氣,張四維把長官我安排到蒲州,似乎是她從中做過手腳,下一步到底是怎麽做呢?
秦林也盤算怎麽對付張允齡,如果能弄倒張家老太爺,朝中的張四維後院起火,也夠他喝一壺的。
可張家勢力極大,官府官官相護,百姓噤若寒蟬,更何況張允齡還有個做著首輔大學士的兒子,這就和普通的情況完全不同了,即使找到一些張府草菅人命、魚肉百姓、橫行不法的證據,弄到朝廷上也起不到一錘定音的作用,恐怕打蛇不成反被蛇咬啊!
有什麽辦法可以對張家一擊致命呢?
同樣的問題,遊七也詢問著自家小姐。
蒲州一座不大不小的客棧裏麵,近日來了位年輕英俊的公子哥,帶著一名氣派很大的老仆,一位精明的賬房師爺,還有四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帶刀護衛,這種組合在商隊往來如織的關中門戶蒲州城,那是再尋常不過了。
不用說,那公子哥就是相府千金張紫萱假扮的,老仆和師爺則是遊七和尹賓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張允齡如此行事,真正貽笑大方!”上房裏麵,遊七哂笑著連連搖頭,打聽到的消息讓他極為不屑,張允齡在蒲州魚肉百姓,簡直是晉商中的敗類。
遊七當年在京師也囂張跋扈,可那是和戚繼光稱兄道弟,和府州縣父母官平輩論交,受賄也是收官員的,反而遇到江陵的鄉親過來了,還要好酒好菜的招待著,要辦什麽事也盡力幫忙,沒別的,鄉裏鄉親總要圖個好名聲,不能被戳著脊梁骨罵唄!
尹賓商笑而不語,等到張紫萱投來探詢的目光,他才拱手道:“小姐明鑒,張允齡是晉商魁首,雖然號稱詩禮傳家,其實集土豪惡霸劣紳於一身,有此行徑,也就理所當然。”
張紫萱若有所思:“看來張允齡劣跡雖多,要扳倒他卻並不容易,隻除非……”
除非什麽?遊七撓了撓頭,張四維身為首輔聖眷優隆,普通的罪行很容易被他壓下來,什麽魚肉鄉裏,對張府根本不算罪名啊!
比如說前代首輔大學士徐階,執政期間竟在寸土寸金的江南膏腴之地置辦下四十萬畝良田,到底是怎麽巧取豪奪的,個中緣由哪堪細問?
尹賓商卻聞弦歌而知雅意,眉頭微微一剔,低聲問道:“敢問小姐所指,是否嚴世蕃被斬之舊事?”
嚴世蕃被斬,那是徐階授意別人給他栽了個通倭的罪名啊!遊七撓撓頭,心說難道栽贓張允齡通倭?可倭寇在沿海,離山西有著十萬八千裏呢……
張紫萱笑了:“徐閣老當年是栽贓,咱們卻用不著栽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