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暮與旦的期待
夏家的小書房裏,一燈如豆。
謝雨霏和彭梓祺正在燈下忙碌著。
彭梓祺將一口樟木匣子闔上,說道:“數了兩遍了,這一匣一共是一百條。”
謝雨霏抓起算盤“嘩”地一抖,便劈嚦啪啦地撥弄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一百條,一條一兩,一兩金折五兩銀,一兩銀折一千二百六十文……”
謝雨霏的手指撥弄的飛快,看得人眼花繚亂,等她把數計算出來,便像隻偷吃了兩隻雞的小狐狸,嘿嘿嘿地奸笑起來:“怎麽樣,我沒料錯吧,剛換成金子的時候一兩銀恰值一貫鈔,咱們是一千零五十文換一兩,現在市麵上是一千二百六十文折銀一兩,黑市裏更高,這才幾天,咱們至少已經六百貫了。”
彭梓祺瞪圓了眼睛道:“真的假的?這才幾天,天呐,比咱們家那些上好的水田一年的收成賺得還多得多。”
謝雨霏得意洋洋地道:“本姑娘出馬,那還用說。”
彭梓祺大喜道:“太好了,謝謝呀,你真是我們家的財神爺,依我看,你就給咱們家掌理賬房得了。”
謝雨霏嗔了她一眼道:“喲,你可真會打算,拿我當你們家搖錢樹啦?”
彭梓祺笑道:“什麽你家我家,等你八月中秋一過門兒,咱們就是一家。”
她抱住謝雨霏的肩頭,搖晃著道:“好不好?好不好?我管帳管得頭都疼了,以後這活兒可交給你啦,有你這樣好手段,我看相公也不用做這麽辛苦的官兒,整日在外奔波勞碌了,咱們一家人隻管坐下來隨便吃、隨便喝,一生一世都受用不盡……”
謝雨霏是個不習武功的,彭梓祺力氣又大,被她歡喜之下不知輕重地一陣搖,搖得頭昏眼花,一條纖腰都要折了,連忙嬌呼道:“住手,住手,再搖下去,你家帳房先生就要被你折磨死啦。”
“哈哈!那你是答應了?”
彭梓祺哈哈一笑,這才放開謝雨霏,向她扮個鬼臉,貼著她耳朵嘻笑道:“瞧你這身子,嬌怯怯的,那怎麽行,他可是很厲害的,到時候你……”
彭梓祺嘰嘰喳喳謝一番,雨霏聽得臉熱心跳,連忙捂起耳朵道:“去去去,我不聽,沒羞沒臊的,甚麽都敢說呀你。”
彭梓祺道:“哎呀呀,你有羞有臊成了吧,好,等你過了門,不許和我搶。”
謝雨霏急了,瞪起杏眼道:“憑什麽呀,咱可是說好了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彭梓祺吃吃笑道:“你行不行呀?”
謝雨霏白了她一眼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她眼珠轉轉,壓低了嗓門,小聲道:“我告訴你呀,女兒家是身有駝骨的,天生就能適應……適應……,咳,反正這跟練不練武沒啥關係。”
彭梓祺好奇地道:“真的假的,聽誰說的?”
謝雨霏一挺胸道:“那當然,我師傅說的。”
彭梓祺嘖嘖歎道:“你師傅可真行,這種事兒都教你,我娘從不教我什麽的……”
夏潯離開的這段日子,謝雨霏有空兒就過來與彭梓祺聊天說話,或者一起去金陵城裏雞籠鬧市區購買些女兒家當用的東西。
夏潯臨走前,已經囑咐家裏變賣家產,肖管事對少主人這些古怪的安排總有些雲裏霧裏不明所以的感覺,眼見自家購置的那幾十畝上好水田獲得了大豐收,肖管事很是心疼,瞧這安排,他琢磨著少爺又要搬家,望著那剛剛蓋好的心居,更是從心底裏舍不得,所以彭梓祺雖然吩咐下來了,他卻磨磨蹭蹭的一直不肯找人處置。
後來還是謝雨霏對他說,他們家少爺做的是錦衣衛的差使,有時難免要奉朝廷指令做些不宜被人知道的機密要事,所以隻管按照少爺吩咐去做就好,少爺現在做的是官,多做幾件大事,將來才能做大官,到那時楊家更能吐氣揚眉,光宗耀祖,何必如此小家子氣,肖管事這才依言處理。
夏潯回來的時候,除了這一幢宅子,其他產業已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處理掉了,謝雨霏是個何等會精打細算的人,夏潯雖未對她明確講過到底要出甚麽事,她從夏潯語氣中卻猜測出,朝廷恐怕將有極重大的事情發生,既然重大到家在帝京,卻要變賣家產,換成浮財,恐怕會是一場大動**。
夏潯雖然職位不高,卻身在中樞,能得到這樣機密的消息也不稀罕,她是個極有魄力的姑娘,幹脆把自己家能變賣的產業也都賣掉了,還通知了師傅。等到所有能處置的家產都變賣幹淨,謝雨霏又走了黑市的門路,把寶鈔都換成了金銀。
朝廷是不允許金銀流通的,但是一旦遭逢亂世,寶鈔必然貶值,以前朝廷政局有動**的時候,寶鈔多少都有過不再那麽值錢的時候,機靈的謝雨霏便把寶鈔都換了金銀,還勸彭梓祺也這麽做。
彭梓祺自家短處自己知,知道在當家理財這方麵,自己一竅不通,過了中秋,謝謝就是自家的人了,這麽說絕不會是想害相公,便依著她的主意,把楊家的財產也一並換成了金子,夏潯當初想要變賣家產的時候,都沒有想得這麽細,卻未料到他沒想到的,謝雨霏都已替他想到了。
今日燕王抵京,儀仗繞城半周,然後直趨孝陵祭祖,這麽大的陣仗,滿城都在議論,謝雨霏自然也會聽到,燕王既然回來了,夏潯自然也會回來,所以她早早的就到了夏潯家裏。可是飯菜早就做好了,夏潯卻還一直不見人影兒,兩個人便到了小書房,攏了攏家裏的帳務。
兩個女孩兒正說著悄悄話兒,靜悄悄的院落裏突然傳出小獲高分貝的一聲尖叫,彭梓祺和謝雨霏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一抹驚喜,彭梓祺脫口叫道:“他回來了!”
謝雨霏眉彎眼笑:“一定是他!”
仍然是早朝,文官走左掖門、武官走右掖門,文武百官魚貫而入,看起來似乎與平日平無不同,但是宮廷侍衛和內侍們很快就發現,似乎有那麽一點不同。
是的,今天上朝的隊伍浩浩****、極其壯觀。那些平日可來可不來的勳卿國戚、已經沒有什麽發展前途、因此時常告病在家泡病號的老邁高官,竟是一個不落,隻要能爬得起來的,全都到齊了,眼看著那些白發蒼蒼的官員,顫顫巍巍的拖累了整個隊伍行進的速度,真是讓人心焦。
燕王朱棣昨日在孝陵鬧的那一出,傍晚時分就已傳遍了整個南京城,王侯將相、士農工商,無人不知。有人因此罵他欺君犯上大逆不道,也有人擊掌叫好讚他不愧為大明諸藩之長,終於仗義執言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總之有褒有貶,議論紛紛。
今日他要上朝見駕,哪個不想來看個結果,這可是建文元年以來朝中的頭一樁大事啊。
東方晨曦微明,內侍開始鳴鞭,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次過橋,至奉天門丹墀下而止,丹陛左右鍾鼓司鳴樂,殿陛門楯間天武將軍們皆穿著明鐵甲胄站班,禦道左右及文武百官班後的錦衣校尉們握刀布列,殺氣騰騰。
文武百官們發現,今天皇帝擺設的儀仗,是大朝會的儀仗,而今天並不是大朝會的日子,心中都明白這副陣仗就是擺給燕王看的,那些彼此友好的官員們雖然不敢交頭接耳,卻也互相遞著眼色通通聲氣,交流著心中的意見。
文武百官們今天來得這麽齊,可不都是替建文帝撐場麵的,也不都是來打醬油看熱鬧的,從公裏說,他們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有的人讚成朱允炆的削藩,有的人讚成朱元璋的建藩,有的人讚成削藩但是不讚成朱允炆削藩的手段,還有的人是與燕王朱棣素有交情,心中頗為他打抱不平,更有許多勳戚武將們對建文帝登基以來一係列抑武揚文的舉措心懷不滿,盼著燕王為大家出一口惡氣的,眾臣僚各懷心思,都在等著“王見皇”的一幕。
雅樂起,皇帝該禦門了,文武百官頓時精神大振,錦衣衛力士張著五傘蓋、四團扇,自東西升立座後站定;內使二人,一執傘蓋,一執“武備”, 雜二扇,立於座後正中。建文帝神情嚴肅,舉步登階,鴻臚寺唱入班,文武百官馬上上前參拜皇帝,三呼萬歲聲震耳欲聾。
依照上朝的程序,首先該由鴻臚寺官員對皇上稟報今日謝恩、辭駕的官員以及外地進京朝覲的官員,這些官員此時都候在午門外,一般除非重要官員,否則皇帝是不見的,隻要皇帝應一聲“知道了”,自有內侍去傳旨,那些候見的官員們便在午門外遙行五拜三叩頭禮,之後就可以該幹嘛幹嘛去了,然後,金鑾殿上就會進入每日早朝最重要的環節:奏事。
然而今日文武百官們是沒有什麽要事待奏的,就算是有,也都先擱在了一邊,誰挑今天這個日子向皇帝奏事,馬上就得成為全民公敵:你丫的還有沒有一點眼力見兒!
在所有人心中,今天朝堂上唯一的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就是燕王朱棣朝見建文皇帝。
鴻臚寺的官員依例首先出班,奏道:“皇上,今有北平燕王奉旨回朝,現在午門外候見。”
文武群臣目不轉睛地看著禦座上那位年輕的皇帝,就見他兩頰攸地繃了一繃,然後冷冰冰地吐出四個字來:“宣他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