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行刺
夏潯回國了,似乎……給日本帶來了一副蒸蒸日上的新氣象。
足利義滿以盛大的儀式恭送兩位上明天使離開,隨夏潯一起回國的,還有二十多位日本商人,數十條商船,這是獲得了勘合貿易名額的大名們以最快的速度搜集最受大明百姓歡迎的各種商品,壓艙石則由一部分金銀和銅錫等金屬替代了。
因為大明貨物比日本貨物普遍要貴,以物易物換來的商品裝不滿這些商船,他們需要用真金白銀來購買大明的奢侈品,這將在很大程度上緩解大明金銀短缺的問題,金銀在全世界任何國家都是得以承認的通用貨幣,代表著真正的購買力,這種儲藏在大明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是極受歡迎的。
此外,那些銅錫等物則是準備請大明為日本鑄幣的,急需一個名份、包需擴大自己影響的足利義滿對發行帶有他的名號或頭像的鑄幣非常感興趣,夏潯隻是提出了這個設想,他就迫不及待地主動提出了條件:十取其三。所需鑄材全部由他提供,明國隻需返交回全部鑄材三成重量的鑄幣,其餘部分做為損耗和報酬。
船在杭州灣登岸了,浙東軍政要員在陳暄的率領下趕到碼頭接迎輔國公和鄭和,日本的商船及貨物也有專人負責檢查、接待。
杭州城裏大擺酒宴,款待兩位使節歸來。
一別數月,重新踏上故土,夏潯似乎也非常興奮,鄭和是滴酒不沾的,就由夏潯代勞,酒到杯幹,盡興而散。當天,夏潯和鄭和就住在孤山梅園,以便次日一早再啟程赴京。
孤山上有現成的別墅,這裏在南宋時候,曾被宋理宗建成別宮,涵蓋了大半座孤山,曆經元明戰火,毀去了大部分,明初又重建了些莊園,掩映在綠蔭叢中,非常美麗。
夏潯和鄭和所在的別墅正對著秀麗的西湖,推開四開的朱漆大門,就能看見湖上風光,站在樓頭,就能看見白堤盡頭的“平湖秋月”,湖上風光應接不暇,畫船遊移,笙歌悠揚,水鳥振翅,花蝶蹁躚,宛如人間天堂。
別墅內曲折綺麗,花木掩映,湧綠聳翠,飄香留芳。夏潯和鄭和的兩幢小樓如展翅的蝴蝶張開的翅膀翩躚相對,兩座小樓中間疊石成峰,花木扶疏,小池湛波,亭廊毗接,好一處清幽雅潔的所在。
“輔國公、鄭公公,兩位今晚就宿在此處吧,明日一早,陳暄再攜江浙同僚,來為兩位送行。”
陳暄引著二人進了梅園,笑吟吟地說著,院外早安排了軍士守衛,戒備森嚴,院中也有青衣小帽、白襟黑鞋、打扮得十分利落灑脫的下人和眉目清秀精致、一看就是蘇杭本地姑娘的俏麗小丫環。
“快著快著,國公爺喝醉了,快把國公爺扶回去歇了。”
陳暄高聲說著,馬上就有兩個宜喜宜嗔的小丫環過來,架住了雙腿有點打飄的夏潯,鄭和回身向陳暄等官員們拱手謝道:“有勞各位大人盛情款待,明日一早,我們就得啟程回京,向皇上複旨,天色已晚,就不多留各位大人了。”
“好好好,兩位欽差請早些歇了吧,我等這便告辭了。”
夏潯兩臂用力搭在人家小姑娘的香肩上,醉眼朦朧,大著舌頭向陳暄等人打招呼,鄭和則將陳暄等人又送出了門口,返過身來時,夏潯已經被扶進樓中去了。鄭和向一個青衣小帽的下人問道:“我的住處在哪裏?”
一個仆人趕緊道:“老爺您請這邊走,國公爺和您都住在聯璧樓,國公爺住左間,老爺您住右間……”
那仆人說著,便在前邊引路,鄭和盯著他的背影,目芒忽地縮了一下,等那人站住腳跟,回首陪笑道:“老爺,就是這間了。”的時候,鄭和的神態已然回複了常態,淡淡地一笑,舉步向樓中走去……夜色深了,兩個小丫環打著燈籠從夏潯的小樓中走出來,肩並肩地沿遊廊行去。
“國公爺這麽年輕呀,俊俏的很!”
“年輕的國公爺可不止輔國公一人呀,曹國公、定國公年歲都不大,可他們都是承襲父祖餘蔭,這位輔國公可不同,人家是憑自己本事掙下來的功名。噯……”
“歎什麽氣呀?”
“你管呢!”
“嘻嘻,是有點失望吧?這麽年輕、長得又英俊,官兒又那麽大,要是叫你侍寢,你就一步登天啦。可惜啦,早知道今兒有位國公爺要來,把自己打扮得跟新娘子似的,噯!人家國公爺卻醉得跟死豬似的,浪費了我家小袖姑娘一番心意嘍!”
“死丫頭!胡說甚麽呢你!”
另一位姑娘大羞,追上去要掐她的後腰,前邊那個小姑娘急忙蠻腰一扭,避開了去,咭咭笑著逃開了。兩個丫環一前一後追逐著離去,那手中的燈火在夜色下一跳一跳的,就像兩隻快樂的螢火蟲。
她們都是窮人家的姑娘,如果真的被哪位貴人看上,成了人家的侍妾,對她們的人生來說不是悲哀,而是幸運。她們有追逐幸福的權利,這就是她們追逐幸福的機會。而今晚,她們沒有捕捉到這個機會,顯然是一種幸運,否則麻雀變鳳凰的機會還沒等來,卻很可能送了性命。
因為她們剛剛離開,遊廊外便冒出幾個人影,相互打個手勢,輕快地跳過了圍欄,以遊龍步向夏潯的住所飛快地摸去,落地無聲,輕如飛羽。
有刺客!
片刻之後,紅樓內一聲爆響,一個人影撞破窗欞飛了出去,落地後接連滾了幾圈,滾到芭蕉葉下才止住身子,他剛剛爬起,就見又是一道人影手舞足蹈地從樓上飛出來,這人顯然是挨了一下狠的,結結實實地撤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挺,便僵硬地躺在那兒不動了。
那個勉強爬起的刺客剛剛是肩頭觸地,隻覺肩骨痛楚欲裂,他咬了咬牙,正要仗刀再衝進樓去,就見一條人影大鳥般飛來,此時圓月當空,大地一片清亮,那人眼見來人隻是單足在假山石頂一踩,就像大鳥般飛上樓去,不由心中大駭,有這等輕功,這人功夫豈能差了。
隻見那人躍落樓欄之內,雙足剛剛沾地,陡然又一側身,第三個刺客又從破窗中飛了出來,看他軟綿綿似一團破布似的身影,人在半空就已氣絕,這個刺客見狀哪敢再去枉送性命,立即悄悄向後潛去,移到遠處,拔腿飛奔。
樓頭那人閃過飛出去的屍體,往破窗口一閃,一道雪亮的刀光便劈麵飛來,這一刀迅捷無比,隱帶風雷之聲,窗外之人也是大駭,單足在地板上滴溜溜一轉,險之又險地讓過了這一刀,一條衣袖已輕飄飄地飛下樓去。
“住手!是我!”
樓外的人大喝一聲,裏邊的人第二刀凝而不發了。燈光之下,這人正是夏潯,本該喝得酩酊大醉的夏潯此刻雙眼一片清明,已經看到一絲醉意,而站在窗外那人自然就是鄭和。
夏潯側身讓開,鄭和飛身縱入,隻見桌上一盞燈,映亮了整個房間,地上伏著一具屍體,身下已是一灘血窪。
鄭和眉頭微微一皺,問道:“輔國公,這是怎麽回事?”
夏潯輕輕一笑,說道:“有人行刺而已,公公來得好快!”
鄭和道:“傍晚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那引路的下人,呼吸悠長,腳下也極穩健,一個下人,有高明的身手,本就有些古怪,而且他的舉止……頗有……頗有……”
夏潯一笑接口道:“頗有行伍之風!”
鄭和默然,行刺欽差大臣,本就是驚世駭俗的大事,如果刺客還有軍中背景,這案子之複雜恐怕更加難以想象了。
這時,小樓內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外園巡弋的軍兵注意,一群將校手持火把,舉著刀槍,向小樓蜂擁而來,夏潯睨了窗外一眼,說道:“公公且請回避一下,由楊某來答對他們好了,明日一早,咱們還要啟程還京,最好不要攪得咱們徹夜難眠。”
鄭和點點頭,轉身又躥出了窗外,當他在假山石頂借力一躍,返回自己所住的小樓時,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方才輔國公楊旭神態清醒,毫無醉意,而傍晚時分來到梅園的時候,他已經醉的路都走不動了,他的酒醒得這麽快?還是說……他早就知道會有人行刺?
這一夜,他們果然沒法子睡好了,夏潯把受人行刺的事情一說,負責警衛的兵士緊張萬分,立即以小樓為中心,對整個孤山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喧喧嚷嚷的好不容易清靜下來,得知消息的陳暄、司漢超等浙江文武官員又像火燒屁股似的趕來了,夏潯和鄭和又得打起精神應付。
陳暄得知事情經過,不禁又驚又怒,一番徹查之下,已經發現府中下人少了四個,其中三個做夜行人打扮,就橫屍在窗外,而另一個已經逃得不知去向,這四個人都是嫌梅園接待的仆役不足,臨時被管事從其他地方調來的。
杭州知府立即命人索拿梅院管事,刀頭捕快們奉了知府大人令諭急匆匆趕到梅園管事家裏,卻發現管事夫婦二人已被人殺死在睡夢當中。
雖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夏潯和鄭和還是如期上路了,陳暄愧疚不已,連連向兩位欽差保證一定嚴厲緝拿凶手,陳暄是夏潯保舉的人,已經被夏潯視同自己人,再說治安之事是杭州知府的責任,無論如何怪不到他的頭上,夏潯當然不會苛責他,反而對他大加撫慰。
陳暄一眾官員直把兩位欽差送出杭州十裏,這才返回杭州,咬牙切齒地開始了全城大搜捕,一時鬧得整個杭州雞飛狗跳。
欽差車上,夏潯睡眼朦朧地打個嗬欠,把毯子往腰間搭了搭,剛要打個盹兒,何天陽從外麵鑽了進來,向他嘿嘿一笑,稟報道:“大人,潛龍的人已經跟上去了!”
夏潯嗯了一聲,沒張眼睛,身子隨著車子顛簸了兩下,他突又吩咐道:“你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去定國公府,找一位巧雲姑娘。”
“是,卑職說甚麽?”
“你就說:我回來了!”
“就這樣?”
“就這樣!”
“……是!”
何天陽鑽出車廂,悄悄吐了吐舌頭:“我家國公當真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定國公府的丫頭都被他搞上了!”
車廂裏,夏潯不知想到了甚麽,嘴角逸出一絲好看的笑容,他把薄毯拉到腰間,倚著車壁沉沉睡去。
外麵的情形,當然不能等到欽差優哉遊哉地回到京城,再讓皇帝知道一切,有關出使日本的一切詳情,鄭和在離開京都之前就已使了親信星夜送回大明都城金陵了。
朱棣仔細地看著,裏邊不但詳細講述了如何智殲日本沿海海盜的經過,而且還把夏潯巧妙部署,離間三管領,栽髒劍神宮,成功促成敵視大明的執事管領斯波義將垮台,並把象山慘案的幕後元凶織田氏徹底鏟除的經過都敘述了一遍。
這是密奏,隻有皇帝一人才可以看到的東西,內書房負責分門別類揀選奏章的太監們也無權閱覽,這是繞過通政司、內書房直達禦前的機密,當楊旭和鄭和回京以後,在朝堂上公開複旨奏對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聽到這些內容的。
天朝上國,恩夷撫遠,隻能以道義服眾,陰謀詭計,怎麽能登大雅之堂呢?
朱棣看罷會心地一笑,將秘奏放入一個信封封好,加了火漆,木恩立即雙手接過,秘奏就此歸檔,除非某一代皇帝有興趣要看看以前的秘奏,下了聖旨,這奏章的內容才會解密。否則,人們知道的隻有大明使節出使日本,日本國王源道義心存王室,愛君赤誠,思恭思順,竭力剿匪,並逾越波濤,遣使來貢、經商。其他的,人們永遠不會知道。
“楊旭忠心耿耿,此番使日,居功至偉,浙東之事,朕……也該給他一個最後的交待了!”
朱棣想了想,抓起了禦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