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妙玉坊爭風(二)

妙玉坊的一樓裝飾華貴,堪稱金玉滿堂。不過這副景象看在林曦和雲錚眼裏卻隻剩下做作,是一股子暴發戶才喜歡的假奢華,許多看著如黃金一般的裝飾,其實不過是熟銅罷了。

但妙玉坊的二樓卻風格大變,沒有那許多金金銀銀之色,卻隨處可見青銅古董、秦漢古瓷器。壁上則點綴似的懸掛著幾幅字畫,大屋之中甚至還有一方書桌,桌上筆墨紙硯均有。雲錚略掃一眼,光是那桌上的毛筆,便有羊毫、兼毫、紫毫和狼毫等類。而旁邊那方硯台,以雲錚的眼光,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廣東斧柯山名硯,端硯是也。

雲錚看得微微點頭,這地方倒是雅致,比下麵強得多了,不過這畢竟是一處青樓,準備這些上等的文房四寶做什麽?

“王爺,小公爺,蔣大人,接風宴在這邊,請來這邊坐。”曲姐兒帶著三人穿過那大堂,來到旁邊一處最大的雅閣,笑道:“妙玉坊偏僻之處,比不得中州洛陽繁華,酒菜之上,也沒個講究,還望王爺和小公爺莫嫌怠慢。”

林曦原本就不是來關心吃的東西的,大手一揮:“不妨事,本王對這些享樂之道一向都是不大講究的。”他說得極為坦誠,簡直跟真的似的。

雲錚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好嘛,燕尾桃花、鳳凰展翅、金錢吐絲、鳳穿金衣、龍銜海棠、明珠豆腐、芙蓉鹿尾、蝴蝶海參、芙蓉魚骨,外加一碟雙色馬蹄糕——這叫沒個講究?靠,本少帥要不是最近研究得多,根本連名兒都叫不出來呢!

不禁笑道:“這個燕尾桃花我瞧做得挺好,嗯……芙蓉魚骨也不錯,看樣子蔣大人和曲姐兒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王爺,咱們和蔣大人三個人,無論如何是吃不了這麽多的,這要是浪費了可不好。 ”

林曦哈哈一笑:“承風說的極是,如此佳肴,豈能浪費……曲姐兒,你這裏可有人能幫我們這個忙呀?”

那曲姐兒雖是第一次伺候一個陛下嫡親的王爺,但畢竟是迎來送往慣了的人,聽這王爺口氣就知道好的是哪個調調,當下嬌笑道:“王爺,姑娘們正等著二位‘點菜’呢。”

林曦聽得一怔,看了桌上的菜肴一眼,疑惑道:“點菜?這不是都上來了麽?”

蔣福山連忙解釋道:“王爺,小公爺,這妙玉坊有一個特色,便是這二樓的所有‘紫燈’姑娘都有一個專門的菜色,這些紫燈姑娘隻陪貴客,並且每名貴客隻配一位姑娘,至於由哪一位姑娘作陪,則看這位貴客第一箸下到哪一道菜上。 ”

林曦一聽,頓時來了興致:“還有這新鮮法子?嗯,不錯不錯,不過……本王怎麽知道這每一道菜所代表的姑娘是何模樣?”

曲姐兒麵色雖然恭敬,但眼神卻頗有些驕傲地道:“王爺盡管放心,我這妙玉坊的紫燈姑娘們個個都是國色天香,人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後……曲意逢迎不在話下,並且全部都是處子之身,王爺選定一個,看了便知。”

林曦笑道:“好好好,既然這樣,那本王也就客隨主便了……承風,你先還是我先?”

雲錚,雖然也頗有些好奇,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無所謂的,便一擺手,示意他盡管先動筷子。林曦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剛要下箸,卻有些猶豫,看來看去,最後挑了一個花色最好的蝴蝶海參。然後長出了一口氣,笑道:“本王選定了,承風,該你了。”

雲錚嗬嗬一笑,拿起筷子,隨意在自己麵前的燕尾桃花上夾了一顆蝦仁,道:“我也選定了。蔣大人,你呢?”

蔣福山笑道:“卑府哪敢跟王爺和小公爺比,卑府就不選了。 ”

林曦擺擺手道:“此處不是朝堂,也不是衙門,你不必那麽多顧忌。”

蔣福山連連謙讓,直道不敢。林曦見他堅持,也就懶得再說,反正一個知府,他也沒怎麽當一回事。雲錚雖然有些奇怪,不過估計蔣福山可能是不想在林曦和自己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也就懶得去理。他們哪裏知道蔣福山心頭滴血,一個姑娘一晚上三千兩,宰豬都沒有這麽狠的,他蔣某人在揚州這等位置上呆著,一年也不過能湊個十萬八萬,還得上下打點,好比這兩位一來自己就丟了快兩萬兩進去了,這還沒完,還有一位王爺、三位世子呢!估摸這一年算是白幹了。他畢竟是寒門出身,對錢看得頗為貴重,這麽多錢花出去,早就心疼不已,哪裏還肯花三千兩睡一個姑娘!

曲姐兒見他們說好,便笑了一笑,拍拍手道:“蝶兒、燕兒,好福氣呀……還躲著做什麽,快來伺候二位貴人呀!”她一邊說著,一邊笑著出了門,又朝外麵的龜公吩咐了一聲,叫他給蔣福山找個一樓紅牌來,蔣福山畢竟是揚州知府,自己在揚州經營,總不能怠慢了。既然他舍不得花大錢挑紫燈,自己便找一個一樓紅牌陪陪就是了,瞧他在王爺和小公爺麵前那恭敬樣,估計也不敢在他們麵前放肆,妙玉坊總虧不了多少……

林曦和雲錚在曲姐兒一出去馬上就見到了蝶兒和燕兒。 這二女早已知道自己將要陪誰,各自朝自己的第一個恩客嫋嫋走去。

這二女的樣子果然清秀非凡,淡淡地娥眉,靈秀的雙眼,桃花瓣兒一般的朱唇,配上小巧的瑤鼻,果然是如水一般的小美人兒。尤其是這二人身材纖細,個頭不高,而正因為如此,卻格外給看的人一種自己很高大的感覺。

林曦身材中等略偏上,在雲錚麵前長時間覺得不是個味兒,一見走到自己麵前的蝶兒,頓時升起一種偉岸的感覺,喜道:“果然國色天香!”

雲錚看了看,心裏覺得這二女美則美矣,比之自己見到的那幾位美女還是略遜一籌的,隻不過她們特有的那種柔弱之感,能讓男人忍不住升起嗬護之心,所以林曦才會如此驚喜。不過但凡對待美女,雲錚都是不吝笑臉的,當下輕輕一拉旁邊的紫檀木椅,微笑道:“燕兒姑娘,這邊坐。”

燕兒臉色微紅,小聲道:“奴家謝雲探花賜座。”

雲錚見她居然還會臉紅,倒是頗有些驚訝,心說難道那老鴇說的是真的,這所謂的紫燈姑娘都是原裝貨?

蔣福山乃是請客的主人,自然要兼顧客人的招待,當下又是勸酒,又是勸菜,倒把自己身邊的姑娘都給冷落了。 而蝶兒和燕兒嬌羞了小一陣,也立即適應過來,接過了蔣福山的活兒,嬌語盈盈地勸著酒菜。林曦和雲錚早已不用自己動筷子,自有身邊的美女伺候著。

燕兒夾起一小塊鹿尾,左手托著一個小碟在下麵接著湯汁,嫋嫋地送到雲錚的嘴邊,雲錚張開嘴,笑著吃了。燕兒又一邊拿酒給他喝,一邊道:“菜怎麽樣?”

雲錚笑道:“好聽,好看,好聞,也好吃。”然後湊近她耳邊小聲道:“就跟你一樣,見過一次就忘不了啦。”

燕兒麵色飛霞,嬌嗔道:“探花郎真會哄人,像您這樣身份高貴,既是海內聞名的大才子,又是大敗遼人的大英雄,哪裏會記得燕兒這區區一個小女子,隻要探花郎今天能夠開開心心的,燕兒就心滿意足了。”

雲錚雖然估計這種話兒多半是早就經過訓練了的,但聽了還是不自覺的有些開心,道:“那你開心不?”

雲錚這話在他那個時代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但此刻燕兒聽了,心裏卻有些驚訝,他這樣的身份,竟然也會在乎我開心不開心嗎?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經曆。 從她懂事起,就每天挨餓,爹娘早就沒有田了,靠著幫陽大戶家裏做事過日子,自己是個女兒,吃飯什麽的從來都不能跟兩個弟弟搶,一直吃得最少。後來有一天,來了個女人,花了十二兩銀子,就把自己買走了……從那以後,飯倒是有吃的,不過在十二歲以後卻也不準吃飽,聽說是怕養胖了。但是真正苦的卻是每天都要學這學那,一開始還隻學些琴棋書畫,到後來竟然要學怎樣用自己的身體去伺候和取悅男人。自己這輩子的命運算是已經定了,最大的奢望就是能遇上一個好的恩客,願意把自己買走……

她想到此處,看了雲錚一眼,心裏升起一絲希望,自己的運氣還是不錯的,這位雲家少帥要身份有身份,要才華有才華,自己能把紅花給了他,總好過給那些七老八十的半死人好多麽,而且這雲少帥看上去很是和善,說不定能把自己買回去……

這樣一想,燕兒的聲音頓時更甜了三分:“探花郎高興,燕兒就高興。”

原本按照她所受到的“教育”,男人都應該是喜歡聽這種話的才是,哪知道雲錚卻臉色一變,意興闌珊地道:“算了,隨你。 ”

燕兒心裏一驚,不好,怎麽惹到他了,陳媽媽真該死,這說法不靈啊!她頓時急了起來,要說她心裏對雲錚也是有好感的,畢竟這樣一個又高又俊的世家勳貴子弟可不是尋常就能碰得到的,自己不過是個最低賤的風塵女子,哪怕從來沒被別的男人碰過,可風塵女子就是風塵女子,不會因為還沒**就能高貴到哪裏去。要是雲錚這樣身份的貴人能買下自己,哪怕去做丫鬟,也比在呆在這裏好啊。她心裏一慌,手中的酒壺不禁一晃,眼看就要溢出酒來,卻不想雲錚的手忽然有意無意地往這邊一撫,正好按在她的手上,那酒壺立即穩了。

燕兒知道自己如果把酒倒在了雲錚身上,不說他會不會惱,就光是曲姐兒就饒不了她。而雲錚剛才那一手,則正好將這場可能出現的意外歸於無形,燕兒是個聰明女子,心裏猜他肯定是特意出手的,有心謝他,卻見他似乎心思一下子全轉到酒菜上了,心下懊惱自己沒用,學了那麽久,竟然連個年輕公子都搞不定,真是失敗。

旁邊蔣福山見雲錚忽然不再說話,而燕兒在一邊麵色有些可憐兮兮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身為主人豈能讓客人冷場,連忙笑道:“小公爺,這妙玉坊今天的菜,可都是各個紫燈姑娘們親手燒的,絕無假手庖廚之事,嗬嗬……味道可還合小公爺胃口?”

雲錚淡淡一笑:“名字是很不錯的……我也知道幾樣菜,名字很好。 ”

蔣福山非常自覺的捧哏:“哦?如此卑府倒要請小公爺示下,免得日後見了卻不知道。”

雲錚嘴一撇:“有‘母子相會’、‘雪山飛狐’、‘青龍臥雪’、‘絕代雙驕’、‘泰山三美’還有‘朝天闕’……這些名字,你看怎樣?”

蔣福山大拇指一伸:“好,妙極!都是好名字!小公爺果然見多識廣!”

林曦在一邊聽得有趣:“咦,承風,這些名字挺不錯啊,不過我怎麽都不知道,你在哪吃到的?說說看,怎麽做的,味道如何?”

雲錚曬然道:“想知道?”

林曦白了他一眼:“你就說罷,別賣關子。”

“既然晨光這麽感興趣,行,我就說說。 ”雲錚清了下嗓子,道:“所謂母子相會,就是黃豆炒豆芽!”

林曦和蔣福山一愣,異口同聲:“黃豆炒豆芽?”

雲錚很嚴肅的點了點頭。

“呃……”林曦幹笑一聲,“那還有呢?”

雲錚道:“雪山飛狐,就是炸蝦片,上麵放幾個很小的炸蝦皮,蝦片是白的,是雪,蝦皮是黃中帶紅,是狐狸……”

不等林曦他們說話,雲錚繼續道:“青龍臥雪,就是一盤白糖上麵放根黃瓜。絕代雙驕,當然,就是青辣椒炒紅辣椒。”

“哈哈哈啊……”林曦大笑:“這都是些什麽嘛,你從哪知道的?被蒙了吧?”

蔣福山心裏也覺得這位雲少帥莫非真是被人蒙了?不過誰這麽大膽子敢蒙他啊?他雖然也一肚子笑意,卻不敢笑出來,倒是蝶兒和燕兒忍不住掩嘴偷笑。

林曦止住笑,道:“還兩個呢,泰山三美和朝天闕。”

雲錚道:“所謂‘泰山三美’者,蔥花蛋湯是也。”

林曦奇道:“蔥花和蛋,這就兩樣啊,怎麽扯出三美來了?”

雲錚撇撇嘴:“你想啊,蔥花是樹木,蛋是太陽,還差什麽?”

“什麽?”

“水唄!”雲錚曬然道:“蔥花、蛋、湯——三美。 ”

林曦哈哈大笑,一拍大腿:“果然是三美……”

燕兒一心想著要找回剛才的麵子,自己久經訓練,怎麽能拿不下雲錚這樣一個年輕公子呢,於是問道:“還有一個朝天闕呢?”

雲錚嘿嘿一笑:“這個好……這菜要是現在能端上來,保準嚇你們一大跳——盤子裏整整齊齊地排著八個鵝屁股!”

“噗……”林曦一口酒朝旁邊噴了出去,咳嗽著道:“好你個……雲承風,你從哪聽……聽來這麽多搞怪的菜,我差點被你害得一口酒嗆死了!”

雲錚嘿嘿一笑:“過獎,過獎。”

蝶兒和燕兒偷偷笑罷,燕兒嬌笑道:“探花郎講笑話都講得這麽好。”

雲錚朝林曦努了努嘴:“咱們嶽陽王的笑話講得更好,我上回就差點笑死了。”

蝶兒訝然問林曦道:“王爺,您也會說笑話呀?我還以為王爺都是整天板著臉,一本正經,讓人不敢接近的呢。”

林曦一擺手:“本王一向都是這麽平易近人的,怎麽會整天板著臉?”

蝶兒眨巴著眼睛,嬌聲道:“您說給雲探花的笑話,能不能也說給我們姐妹聽聽呀?”

林曦嘿嘿一笑:“這個……好吧!那本王就說了:話說洞房花燭夜的早晨,新郎一覺醒來,發現新娘淚流滿麵。新郎大驚失色,問:娘子,好好的怎麽哭了?新娘哭道:你那玩意兒才用了一夜,就已經縮小到不成樣子了!這以後咋辦啊!”

蝶兒燕兒聽得滿臉通紅,蝶兒不依道:“王爺壞死了,盡說這些話……哪有新娘子那樣不怕羞的?”

蔣府尊麵色古怪,想笑又不敢大聲笑,再一想,王爺說笑話,我不笑豈不是不給麵子,又連忙笑了起來,隻是這一來就未免顯得有些遲鈍了。

林曦嘿嘿一笑,把蝶兒摟緊了一些,笑道:“那你是喜歡本王好點呢,還是壞點呢?”

蝶兒羞得嚶地一聲把頭埋進他懷裏,林曦頓時大笑。

燕兒看了,不禁有些羨慕,瞧蝶兒那麽順利,自己卻還隻是陪雲錚說說話,他連手都沒碰過自己,難道他真的不喜歡麽?

她心裏想著,看了雲錚一眼,偷偷坐近了些。雲錚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轉頭一看,卻見燕兒一臉委屈地看著自己,心頭一軟,道:“怎麽這副神色?”

燕兒小嘴撅著,委委屈屈地道:“燕兒是不是很差勁?你不喜歡燕兒是嗎?”

她這回沒有叫雲錚探花郎,倒是更顯得親熱了一些,隻是臉色委屈,好像隨時可能會哭的樣子。雲錚最看不得漂亮女孩兒在自己麵前哭鼻子了,連忙道:“哪有,你這麽漂亮,我怎麽會不喜歡呢?”

“可是我剛才說錯話了,惹你不開心了是嗎?你肯定生氣了。”燕兒小嘴一癟,眼看著就要下雨。

雲錚連忙指天發誓:“怎麽可能,我堂堂男兒,那會那麽小氣?我……我是逗你呢,真的……來,笑一個我看看,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燕兒這才轉憂為喜:“真的嗎?”

“那當然,我怎麽會騙你?”

燕兒聽了,這才甜甜地笑了起來,抓住雲錚的手臂,嬌聲道:“隻要你喜歡,我就天天笑給你看。”

雲錚剛要說話,卻聽見樓下傳來一陣暴喝:“老六能來這裏玩得,我這做四哥的就玩不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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