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相對無言
大軍駐紮,京都以定,縱然有讀書人誓死反抗,也終究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幾日來,趙閑不問外事,一直在安府守候葉莎,想等她醒來。可惜曾經的公主,似乎徹底變為了睡美人,任憑他百般呼喚,也不願睜開了美麗的秀眸。趙閑心中擔憂,卻又無可奈何。
大軍駐紮在京都,吃喝拉撒都是一項巨大的開銷。他不可能因為私人原因長期留在此地,帶著大軍啟程前往北齊麵聖,必須盡快動身了。
夏雨不止,隻能等天晴動身。中午時分,趙閑坐在床榻邊,看著手中的銀色吊墜和幾封信,不時發出幾聲傻笑。
葉莎靜靜的躺在床榻上,如玉嬌顏多了幾絲紅潤,呼吸平穩,若非嘴唇微微泛白,就和熟睡沒有任何差別了。
連日大雨,陣風突然拂過,撐起的窗口飄進來幾滴雨絲,落在了手中信紙上。趙閑這才驚覺,連忙起身關上了窗戶,卻沒發現幾滴雨點落葉莎光滑的臉頰上,引得她睫毛輕輕顫動幾番,稍許又歸複與平靜。
門口傳來腳步輕響,房門在吱呀聲中被輕輕推開,紫月端著木盤來的屋裏,將其中食物放在小桌上,關心道:“少爺,吃點東西吧!”
趙閑在桌子旁坐下,紫月連忙端起酒壺給斟酒。他頗為不習慣,拍拍旁邊的圓凳:“坐下一起吃吧!跟我這麽久了,還不知道我沒少爺脾氣。”
“哦!”紫月美麗的大眼睛微微一閃,咬咬下唇在旁邊坐下,卻沒有動筷子,反而表情欲言又止。
撚起花生丟進嘴裏,咀嚼間慢慢化為濃香的糊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趙閑才輕笑道:“有什麽話就說吧!我還能把你在怎麽樣不成?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想嫁人了?是的話更少爺我說一聲,這整個大梁除了嶽季恒我不好指揮,其他的男人隨便你挑。敢不好好待你我弄死他。”
“少爺說笑了,婢子伺候你這麽久,您若把我嫁人,我便也活不下去了。”紫月羞羞的應了一聲,美眸婉轉,又緊張道:“對了少爺,四德……四德昨天回來了。他自己不敢來見你,托我來跟你說說情…”
上次四德被留在北齊看護那個小村莊的人,趙閑則直接帶兵去了西河送死,之後一落逃到江畔,所攜手下死的死傷的傷,有口氣的全變成了北齊的俘虜。唯一安然無恙的,怕隻有四德了。可他作為趙閑的貼身保鏢,得知趙閑戰死的消息那裏敢回大梁向安老爺子複命,心懷愧疚無路可去的他隻好在外躲了幾個月,隻得趙閑奇跡般的歸來,才如釋重負的回到大梁,追了上來。
趙閑聽聞此事。不禁莞爾一笑:“這小子,他沒什麽大過,我又不會責怪他的意思。我若真死了他豈不是要在外麵躲一輩子子。”
“他沒保護好少爺,本來就該責罰的。”紫月憤憤的哼了一聲:“少爺出去征戰落下一身傷疤,他倒好,不禁安然無恙,還胖了一大圈,現在估計連安府的門都進不來了。大小姐真在訓斥他了。”
搞了半天,四德這家夥是讓我來向碧柔求情來著。趙閑這才恍然,他沒少爺架子,安大小姐可不一樣。她自幼在國公府這種軍閥世家長大,對於下屬的忠誠可靠要求非常嚴格,平時溫柔的她,嚴肅起來下人們可都要嚇的抖上幾抖。否則安夫人也不會將這麽大的家業交個她搭理了。
“去和大小姐說一聲,錯不在四德,活著回來就好,讓她不要再計較了。”趙閑輕輕擺手。紫月忙起身跑了出去。
孤桌獨飲,終究寂寞。
好在不出片刻,安大小姐便冷著臉的進入了屋裏。她身著淡綠色春衫,幾隻步搖斜插在發髻之間,隨著走到有韻律顫動,婉約氣質盡數散發出來。
尚未近身,變覺暗香撲鼻,趙閑神色微喜:“碧柔,你怎麽來了?”
安碧柔走到桌前,輕輕拍了一下桌麵,嬌哼道:“你還替四德說情,老太爺把你的安慰盡數交到他的手上,結果你差點戰死沙場他卻安然無恙,若不好好責罰,那些親衛在遇到這種情況,豈不都丟下你臨陣脫逃了。”
安大小姐語言不善,可其中關心不言而喻。趙閑嘻嘻笑著上前拉住她的小手:“不要生氣,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出現上次那種情況了。大梁北齊合二為一,以後也不用打仗,我們好好的過自己的小日子,打仗送死什麽的見鬼去吧!”
小手兒陷入他火熱的手掌,安碧柔臉色頓時紅了幾分,本來心中百般訓斥的話語,也都被他溫柔的動作驅散了。
手上縮了縮,卻沒有抽回來,便仍有那惡人握在了手裏,她不冷不熱的道:“你啊你!跟怡君一樣性子衝動做事不踏實,誰知道你以後會不會遇到危險。過些日子你便要啟程去北齊,那裏可不比大梁,沒有安家為你撐腰,稍不留神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的……”
“我自然知曉。”趙閑輕輕歎了一聲:“到時候你就不要去了,隨著蕭姐姐帶著葉莎去江南,待所有事情都辦完之後,我會去找你們的。”
“這…不太好吧。”大小姐眼中頓時露出不舍之色:“幾個月不見,我好想娘親和怡君,到現在我也想不通,她們為什麽突然去了北齊,也不帶上我,能跟著你去看看,我自然要去的。”
花語她們都沒救出來,趙閑那裏敢在帶人去北齊,他搖頭無聲一歎,想要解釋,卻找不出借口了。
大小姐瞧見他這般神色,心中頓時起了疑心,凝望著趙閑道:“趙閑,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瞧見她帶著焦急的目光,趙閑終究不忍再找那些蹩腳的借口欺騙,隻能黯然道:“她們是被北齊秘衛扣在了北齊,與之一道的還有花語她們,連她們的安慰我都沒有完全的把握,怎麽敢再把你帶到北齊。”
“什麽?!”安大小姐渾身一震,旋即勃然大怒:“北齊竟然以她們脅迫你?怪不得你順順利利覆滅大梁又不敢自立為帝,我還以為你真的那麽傻。原來是擔心她們的安危,不得已而為之。”
“什麽自立為帝,我從未考慮過。”趙閑苦笑一聲:“榮華富貴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皆為過眼雲煙,隻有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真的。有些事情我心中不想,但不得不做,如果不是北齊秘衛。我寧可安安靜靜呆在常州過小日子。不過那樣,也遇不到大小姐你了。”
“貧嘴!”安碧柔手心一癢,被他的手指輕撓了幾下,連忙縮了回去。她躊躇片刻,才蹙眉道:“北齊既然以怡君她們的安慰脅迫你打開大梁的關門,心中定然不信任你。這樣一來,你孤身去長安麵聖,和赴鴻門宴有什麽區別。不行,你決不能去北齊。”她擔心趙閑入了圈套,急的眼中都泛起幾絲淚花。
“我也不想,可我不能不去。”趙閑攤開雙手,目中盡是無奈。輕輕抱住好了大小姐,埋在她順滑的發絲間安慰道:“好了,這些男人的事情你不要多管了,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嘛?咦!你胸口怎麽揣了兩個大饅頭?是不是特地為我送飯準備的,來讓我摸摸……”為了引開話題,趙閑順勢就把手放在了她的酥胸上,輕輕捏了一把。
“呀!”安大小姐觸電似的抖了一下,忙抓住胸前大手。麵色通紅的道:“混蛋!都這時候了還不老實,大白天的讓人看見怎麽辦?”
美人薄怒,其色更添三分,趙閑望著她氣鼓鼓的俏臉,經不住失神了下,訕訕笑道:“好好好!白天不行,我們晚上在好好聊!”說著。賊手又動了幾下,感受著手中軟膩,疑惑道:“不對勁,怎麽一邊大一邊小。我是半個大夫,一定要好好給你瞧瞧才是…。”
“啐!你才一邊大一邊小。”大小姐又氣又羞,再也呆不下去,兔子般的跑掉了。
這妮子,胸還有待開發,什麽時候像怡君好娘子那般波瀾壯闊,才顯得均衡嘛。趙閑意猶未盡的搓了搓手指,見伊人漸行見遠,才悻悻的轉過了身,隻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呆住了……
雨聲依舊,微風不止。
細膩的雨絲擊打著飛簷窗戶,密密麻麻的輕響回**在寂靜的屋裏,如同鼓點般,在人心中**起一圈圈漣漪。
雙眸無意間凝視,竟是一片沉默。雨停風止,除了彼此心跳,世間再無其他餘音。
葉莎躺在**,看著那雙驚喜中帶著愧疚的眼睛,恨意未減,苦色卻又更深。
她還在恨我?或許吧,親手覆滅了她的家庭,還有什麽資格求得她的原諒。相對無言,趙閑漸漸黯然下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眼中的歉意。要恨,就好好的恨吧!隻要你可以好受一些。
時光變得粘稠起來,過的很慢很慢。兩人二目相對,不知過了多久。
葉莎薄唇輕輕嚅囁,沙啞的喉嚨醞釀許久,才發出幾絲輕微的聲音:“你的妻子被扣在了北齊?你是迫不得已的?”
趙閑張了張嘴,瞧著她目中那絲微乎其微的期盼,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自從離開江南,答應怡君繼承安家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法脫身了。我何嚐想滅了大梁,可秘衛籌劃數十年的行動,又豈是我能阻止的?
既然不能改變,就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以身犯險,用建始帝的血詔策反安家,是自己的主意,如果不這麽做,一步一步跟著北齊秘衛的指揮走,遲早會成為被人舍棄的犧牲品。隻可惜北齊的陰險遠超過他的想象,意料之外的昏迷幾個月,使得妻兒被人扣下,徹底錯過功成身退的時機。
說是迫不得已,或許也算吧。趙閑暗暗一歎,為了怡君,為了柳姐,還有那外冷內熱的蘇大姐,我必須這樣做。可是這番話,如何當著葉莎的麵說出口?
他沉默半晌,才緩步走到床前坐下,點頭道:“迫不得已算不上,現在這一天遲早會到來,我因為身份的原因,變成了那個舉起屠刀的劊子手……”
葉莎緩緩搖頭:“你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對不對?其實你根本不想當皇帝,是嗎?”美眸淚光朦朧,輕輕顫抖的睫毛掩飾不了心中的震動。恨的越深,便代表愛的越深,她對麵前這個祖宗基業的仇人恨之入骨,可那深入骨髓的期盼,又如何隱藏的住?
看著她晶瑩的美眸,趙閑心中絞痛,緊攥著雙手,竟然輕輕發起抖了。
凝望著她的眼睛,趙閑再也難以忍受,上前輕輕攬住她,憤聲道:“我隻是北齊的一顆棋子罷了!自己妻兒都難以抱全,那有資格做皇帝,你要恨,就恨我吧!但我希望你恨完之後,能原諒我!”眼眶濕潤,他半真半假的撒了個謊,將責任推到了北齊的身上。如果能讓她好受些,這個混蛋就讓我來做吧!
身體輕顫,葉莎呆住了,稍許,她再也控製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聲哭的人肝腸寸斷,也不知夾雜了多少委屈和痛苦,直教人後背都微微發寒。
淚水奪眶而出,沾濕了趙閑的衣襟,她抬起虛弱的手拍打著趙閑的後背,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哭的讓人心碎。喜歡的人不接受她,還一手覆滅了她唯一的家,甚至想要處死她的親哥哥,自立為帝。
她即便是公主,也隻是個有個人情感的普通女子,一連串的打擊讓她從身心俱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可深藏其中的委屈又能像誰吐訴?深藏眼中那一絲絲期盼,不就是現在這一聲‘迫不得已’嘛!
葉莎淚如雨下,半晌不見停止,她這一聲哭泣,將趙閑懸在心口多日的大石推了開來。“哭吧!哭吧!”趙閑聳了聳鼻子,輕輕撫著她的後背,任憑她不痛不癢的拍打,喉中發癢,千言萬語都化為了溫柔,靜靜摟著她,再無一絲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