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起花飛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夜闌珊
夜幕垂下,成都的霧並沒有因此散去,似乎更濃了一些。
穿過淡淡的霧氣,依稀可見深藍色的夜空中,那閃爍的繁星。冬天的腳步,仿佛被那綿綿的巴山擋在了川外,走在這夜色寂靜的街上,漫步走著,呂恒竟然在街邊的一個土牆下,發現了一株仍然頑強生長的小草。這小草就那麽倔強的挺立在夜晚微冷的風中,翠綠的草葉,讓見慣了冬日蕭條的呂恒,不禁眼前一亮。
“公子,要不要摘下來!”身旁,阿貴見公子蹲在那裏,癡迷的看著這顆小草,心裏不解之下,還以為公子喜歡這株野草呢。走上前來,恭敬的問道。
呂恒蹲在那裏,伸手碰了碰草葉上的一顆露水。將這微冷的露珠,在手中輕輕念了念後。站起來,輕輕搖搖頭。
他轉過身來,伸手在阿貴的肩膀上拍了拍,淡淡的說道:“被拔起來,它就不是草了!”
說完這話後,呂恒意味深長的對他笑了笑,背著手,悠閑的朝著前方走去。
不是草,那是什麽呀!
阿貴有些茫然的撓撓頭,低聲嘀咕道。
抬起頭來,看到公子已經走遠,阿貴這才驚醒,連忙追了過去。
主仆二人,便就這麽漫無目的的在這寂靜的街道上走著,夜空中,那隻露出白斑的明月,像一隻端莊的天鵝一樣,在這淡淡的雲海中漫步著。
萬籟俱靜的深夜,成都的夜色,竟是如此的迷人。
呂恒站在街頭,看著空曠寂靜的街道,抬起頭,看看那漫遊在輕霧的明月,深吸了一口潮氣後,心中不禁讚歎道。
街道兩旁,大戶人家掛著的燈籠,在這輕柔的晚風中,微微搖曳著。
看著那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個個的角落。
呂恒站在那裏,許久許久。
就那麽靜靜的看著那一處破落的拆門口上,掛著的燈籠,心中微微一歎。
離開家這麽長時間了,青青,你還好嗎?
眼前浮現出了那宛若謫落凡間的仙子一般的女子,那宛若春日綻放的蓮花一般的容顏。身在異鄉的呂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的思念。
想起那那宛若水晶一般,純潔璀璨而又易碎的芳心。
呂恒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久久的注視著那朦朧的霧氣中,隨風搖曳的燈籠,心中終是長長的一歎。
轉過頭來,對阿貴淡淡的笑了笑:“走吧!”
阿貴悶聲應了一聲,正準備抬腳前進的時候。突然敏銳的看到了那柴門口,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阿貴是苗鄉數一數二的獵人,眼神自然不差。僅僅是一瞬間,阿貴就辨認出了那黑影是個人。
阿貴心裏一驚,急忙一把拉住呂恒的胳膊,然後極為粗魯的伸手抱住呂恒,就那麽橫抱著呂恒,嗖的一聲隱入了街道旁邊的陰暗之中。
“阿貴,警告你,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雖然知道阿貴是忠心護主,生怕自己受到傷害。但是,咳,這樣的動作,實在是丟人啊。
自己一個大男人,就那麽被阿貴,像是抱豬肉一樣,橫著抱起來,屁顛屁顛的跑到陰暗處。自尊心嚴重受創的呂恒,鬱悶之極,沒好氣的罵了他一句。
“嘿嘿,嘿嘿!”阿貴憨厚的笑了笑,撓撓頭。好像很尷尬的樣子。
呂恒心中無力的搖搖頭,看到阿貴這般表情,也知道這話純粹是白說。估計一會兒他就忘的一幹二淨了。
這倒也不能怪阿貴,主要是這些天裏,呂恒好像是得罪了漫天的神仙一樣,走到哪裏,都會遇到刺殺。尤其是十天前,發生的那件事!
十天前開完會,從知州府出來後。呂恒正準備隨處溜達溜達,然後順便打聽一下白苗在那裏住著。不過。剛剛走出街角。就聽到空氣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破空聲。
可憐呂恒雖然被張文山等人成為多智近乎妖的妖人,但,實打實的,還是一個文弱書生。雖然前世的時候,練過一些太極拳之類的養身拳術。也僅僅是花拳繡腿而已了。
當時,呂恒在聽到身後蹦的一聲,似乎是弓弦抖動的聲音後。心裏一驚,急忙撒開腿就朝著前方密集的人群中跑去。
不過,刺殺他的人,顯然是此中好手。此等絕佳的機會,是不可能放過的。
在呂恒剛剛抬起腳,就感覺到後腰處一陣劇痛傳來。撲哧一聲,尖銳的羽箭,帶著極強的穿透性,直接射穿了呂恒的身體,從胸口處冒出了箭頭。
喉嚨裏,一股腥熱的**,直直的湧了上來。呂恒腳下不穩之下,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喉嚨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媽的,難道要掛了?
呂恒趴在地上,想撐著起來。但是,他明顯的感覺到,熱量在快速的流逝。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冷。眼前已經開始模糊,依稀可見前方那驚慌失措的人群,到處亂跑的樣子。
蹦的一聲。身後,再次響起了那催命的聲音。
呂恒心裏微微一歎,心裏卻是突然變得平靜起來。眼前不禁浮現出了許久不見的柳青青,那天下無雙的絕色容顏。苦笑著搖搖頭,一絲歉意和悔意湧上心頭。
不過,就在那弓弦想起的同時,身後突然再次接連響起了三聲急促的弓弦鳴叫聲。
而與此同時,阿貴那獸血沸騰的怒吼聲,在身後響了起來:“媽的,老子宰了你們這幫狗日的!”
嗬,他,終於找到了猛虎之心!
呂恒想回頭看看,卻無奈眼皮太沉。怎麽都睜不開眼睛。當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後,眼前一黑,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無邊的黑暗籠罩著自己,身體仿佛是如墨似漆的夜晚中,漂浮在驚濤駭浪中的一夜扁舟一般。驚險的搏擊著滔天的巨浪。
很眩暈,想吐!
一股極為難受的感覺,逼上胸口。呂恒突然睜開了眼睛,腦袋一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朦朦朧朧的視線中,似乎有好幾個人影,都趴在自己麵前,怪異的看著自己。
耳邊,想起了張文山那似乎是很遙遠的聲音,顫抖的聲音中,帶著雷霆之怒:“全城戒嚴,殺了她們,淩遲處死!!”
然後,仿佛又聽到有人嗡嗡的呃說著什麽,但是隨後,一聲很清脆的摔杯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接著,便是張文山陰沉無比的聲音:“黃捕頭,你想抗命嗎?”
“出了什麽事,老夫頂著!”
這是呂恒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當再次轉醒的時候,卻見張文山這老頭,正坐在床邊的椅子,背靠著椅子打盹。
幾日不見,老頭的頭發已經沒有了黑色,燁燁生輝的銀色,顯得格外的親切。
或許是呂恒翻轉身體的時候,發出了些許細微的響聲,驚動了正呼呼大睡著的張文山。這老頭在呂恒轉醒的那一刻,仿佛心有所知一樣,睜開了眼睛。
他眼裏滿是驚喜,錯愕,激動之色。坐在那裏,愣是就那麽看著呂恒。嘴唇囁喏之下,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晨光微露,照進房間。老頭就那麽背對著身後的光束,滿頭的銀發燁燁生輝。照在他背上的陽光,在他那有些佝僂的身軀上,折射出了朦朧的光芒。
老頭靜靜的看著呂恒,然後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隨後,在呂恒帶著微笑的目光中,這老頭突然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癲狂一般的大笑,微濕的眼眶,在這暖暖的陽光中,折射出屬於男人的光芒。
呂恒艱難的笑了笑,微微搖頭笑著說道:“老頭,你什麽時候成了伍子胥了?”
張文山顫抖著伸出手,撐住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兩腿發麻。竟然是不由的打起了擺子。
許久之後,這老頭走了兩步後,突然停住了腳步。老眼中淚花閃爍,責怪氣憤之火,熊熊燃燒著。
張文山就這麽看著呂恒,看著對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宛若平時的那般平靜如水的笑容。他那滿腔的怒火,頓時化為了虛無。
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苦笑著看著呂恒,搖頭道:“你知道嗎?你他媽的嚇死老子了!”
這是從認識張文山以來,這個平時以風雅謙和聞名大周的才子,第一次說髒話。
短暫的聊天中,呂恒也才知道,那日,自己被箭矢貫穿胸口後。基本上是掛在了閻王殿門口了。請來的郎中,在看過了自己的情況後,一臉惋惜的搖搖頭,很簡潔的對張文山說出了四個字:“無力回天!”
聽聞這話後,張文山一夜之間,須發皆白。呆呆的坐在呂恒房間裏,看著**,生機逐漸消失的書生。心裏一片空白。
靜靜的坐著,張文山那雙平靜的可怕的眼神,逐漸被瘋狂的殺意所代替。半夜時分,張文山在呂恒房間外,召集了成都守備軍,下達了封鎖城門,全城搜捕的命令。
而就在張文山在房間外,聲音無比低沉的下達命令的時候。房間裏,一直守在呂恒身旁的阿貴。哭哭啼啼著,一直用家鄉的土方法,想救活呂恒。
不過,就在他伸手去按呂恒胸口的時候,突然摸到了一個古怪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瓶藥。
阿貴此人,平時雖然說是有些憨厚。但是,憨厚的人,往往更加的執著。也正是因為,他對生命的執著,才救了呂恒一命!
他看到這瓶藥後,眼裏一喜。急忙打開藥瓶,三兩下將呂恒胸口處的衣服撕扯開。扒開藥瓶,一股腦的將其中那金黃色的藥劑,倒進了那已經被螺旋箭頭攪得粉碎的胸口之中。
然後,在阿貴滿眼淚水,期待的目光中。奇跡也就這麽發生了。
隻見,呂恒那已經血肉模糊的胸口,竟然,竟然開始了急速的愈合。
傷口飛快的愈合著,不斷湧出的鮮血,眨眼間就停止了下來。短短的幾息時間,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已經愈合的隻剩下了一個梅花狀的粉紅小點。
看到這一幕後,阿貴突然覺得氣氛有些恐怖了。
這幾天來,他經常能聽到知州大人,稱呼呂公子為妖人,要麽直接就是妖怪。
如今,看到這一幕後,阿貴頓時感覺陰氣逼人。
他看著**,臉色已經恢複了一些血色的呂公子。心裏是既怕有喜。
不過,想起了自從認識呂恒以來,自家中糧食多了,布帛也多了。妹妹出去以後,也終於能穿一件好看的衣服了。
想到這些後,阿貴的心也漸漸的放開了。
他用一句很簡單,但也很有效的話,說服了自己:天下哪有這麽好的妖怪。我倒覺得呂公子更像是一個神仙!
如此說著,阿貴再次坐下來,開始將瓶子裏所剩無幾的藥液,一股腦的全倒在了那粉紅色的小點上。
……當呂恒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早晨。
從房間裏,張文山那憤怒無比的聲音中,呂恒也知道了,刺客應該是被抓住了。
不過,因為身體太過虛弱。他也僅僅是聽到寥寥數語後,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如今,再次醒過來。
見到張文山這老頭,已經是須發皆白。眼中帶著的淚花,還有臉上的關切之情。讓呂恒不禁想起了,前世那早早離世的父親。
“是安鵬的人?”呂恒強迫自己不去看張文山那滿頭的銀發,轉過頭來,心裏卻是一陣陣的酸楚。深吸了一口氣後,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帷幔。淡淡的問道。
“嗯,就是那個老東西!”張文山點點頭,痛快之極的哈哈大笑著回答道。
“謝了!”呂恒微微一笑,抬起手,對他抱拳拱拱手,淡淡的說道。
張文山笑了笑,看著呂恒那鎮定的樣子,他想了想後,點頭沉聲道:“好,你這聲謝,我接了!”
第二天,呂恒終於從阿貴那裏,得知了張文山為何那日會如此大發雷霆。嗬,原來,罪魁禍首,竟然是因為一個人。
刺客是安鵬的人無疑,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躲在暗處,對呂恒放冷箭的那個刺客。在第一時間,就被衝出來的阿貴,三箭齊發,貫通了腦顱,當場掛掉。
而其他參與這件事的人,在當晚,就被張文山從成都各個角落裏,揪了出來。
其中有一人,竟然是安鵬的義子,號稱安家軍當中的頭號猛將,安勇!
當時,黃捕頭抓住他的時候,這人竟然大膽之極的在迎賓樓裏,跟一群青樓女子廝混。看到黃捕頭帶人闖進來後,這家夥,直接從被單下,抽出了一把刀。跟黃捕頭等人搏鬥了起來。
雖然黃捕頭人多勢眾,但是這個人卻異常的驍勇。
黃捕頭三人,竟然在此人的攻擊下,連連敗退。但是,當這人正準備逃走的時候,卻被隨後趕來的成都守備軍,團團包圍住。
麵對著軍隊寒光閃閃的刀槍,此人臉上竟然是一絲懼色都沒有。
他哈哈大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了安家的腰牌。
見到這腰牌,黃捕頭頓時冷靜了下來。他腦海裏,急轉之下,便打消了將此人就地格殺的想法。隻是讓那些軍士們,把他押了回去等知州大人發話。
不過,他卻沒有料到,那書生,在知州大人心裏竟然會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當他把這件事稟告給張文山的時候,張文山的怒火當即爆發。劈頭蓋臉的將他臭罵了一頓,然後大手一揮,冷冷的對他說了兩個字:砍了!
如此一來,張文山算是徹底與安鵬一方決裂,站在了安家的對立麵上。
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呂恒心裏微微一歎,心中淡淡的說道,謝了,張文山!
躺在**的幾天裏,呂恒心裏除了計算著,對付安家的步驟和計策之外,更多的,則是對遠在江寧的柳青青的懷念。
想起,自己已經離家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遠在江寧的女子,現在過得如何。有沒有想自己!
如今,自己差點掛在這裏!
劫後餘生的呂恒,心中對那女子的思念,更是與日俱增。
天堂一號的功效,自然不用懷疑。在第五天的時候,躺在**五天了的呂恒,終於完全康複了。
下了地後,呂恒微微搖頭,拒絕了阿貴的攙扶。
徑自走到門口,推開了房門。
吱丫一聲,木門緩緩打開。清晨的陽光,灑在臉上,暖暖的,真的很溫暖!
事情過去兩天後,幾個漏網之魚,全部都被張文山抓住。跟安鵬的義子安勇一樣,這些人,一個都沒有逃過被斬首的命運。
成都在經曆了幾個流血的夜晚後,終於再次恢複往昔的平靜。
今晚,趁著夜色美好,呂恒便帶著阿貴,走出了知州府。
經曆過生死劫的呂恒,走在這寂靜的街頭,靜靜地看著街道旁,那有趣的景色。長久以來,心中的疲憊,終於得以解脫。
嗬,生活,仍然是悠閑的!
如此這般平靜悠閑的光景,仿佛隻是在初臨這大周的時候,在那冬日的秦淮河邊,曾經有過。
隻是,咳咳,無奈,阿貴實在是太過粗魯。
這漢子,這兩天,儼然就像是驚弓之鳥一樣,一有風吹草動,就直接夾起呂恒,一溜煙的跑個沒影。
呂恒轉過頭來,看著身邊撓著頭,一臉憨厚笑容的阿貴,心裏也是無奈的苦笑。
“能射中嗎?”夜色中,隱藏在暗處的呂恒,指著那抽出刀,開始撬門的歹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詢問阿貴道。
“嗯!”阿貴甕聲甕氣的回了一句,說話間,從背後解下了這幾日,根據呂恒畫的圖紙,改裝成的鐵胎硬弓。
搭箭上弦,眼睛微眯。
平靜了下呼吸後,阿貴的手指微微一動。
嗖的一聲,激射在夜幕中的寒鐵箭矢,反射著淡淡的銀色月光,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這箭矢,宛若夜空中劃過的璀璨流星一樣,閃爍的寒光,照亮了這闌珊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