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來救我。

他在他耳邊低語。

※※※

梵梅洛巡視員走進了房間。這間船艙被臨時安置了隔音和竊聽窺視防禦。這裏已被隔離為一個審問室。

在監督之眼的職業生涯中,他作為地區巡視員已經有九個星曆年之久。再過一個星曆年,就滿十年了。外人眼中,在看到監督之眼的徽章的那一刻,人們無不恐懼害怕,戰戰兢兢。可在監督之眼的晉升體係內,巡視員與監察官雖然隻有一級之差,地位卻天差地別。

不久前,梵梅洛巡視員的直屬上司莎芙嘉監察官不幸遇刺身亡,這片區域的監察官之位便空缺了出來。在監督之眼議事廳決定委任新的監察官之前,將由梵梅洛巡視員代執行原監察官的部分職務。

監察官之位空懸,梵梅洛很清楚有無數人都在盯著這個位置。甚至已經有兩個星球總督親自前來向梵梅洛打探新任監察官的消息。但他也隻能保持緘默。

因為他的確對監督之眼最高議事廳的決議一無所知,而在同時,他心中也有小小的野望,那就是自己能獲得晉升被任命為新的地區監察官。可他也清楚,對於一個沒有背景的巡視員來說這無疑是癡人做夢,哪怕他已經是十年的資深巡視員,要升為一個監察官也是遙不可及的妄想。

除非他能立下卓越的功績。

而現在,絕好的機會來了。

梵梅洛巡視員端詳著被拷在牆上的智人。這是一個男性智人,黑發,他看起來還沒有成年,他有一雙烏黑的眼睛,有些惶恐地瞧著四周。

一個聲音在他腦內響起,(他還是個沒成年的孩子。)

這是“梅”的聲音。

梵梅洛是瑪拉弗人,這種種族的個體一般由三個生命體構成,它們互為個體的部件。梵梅洛的本質是梵,梅,洛這三體。

“梵”的特性是冷酷理智,“梅”則更加柔和感性悲天憫人,在梵看來,梅總是有些不夠果斷,“洛”則衝動暴躁充滿欲望。它們三個生命體合成一個整體,視情況不同輪流占據主導。

(不,他是帶著褻瀆之物的嫌疑犯。)梵的意識說道。

洛狂熱地喊道:(審問!!審問!!)

梅繼續說道:(這個孩子看起來嚇壞了。)

(不要被他欺騙,我們憎惡的敵人總是會用這種偽裝欺騙我們的感官。)

(審問!!審問!!!)

梵梅洛巡視員伸出手,緩慢地撫摸象征著自己無上權威的監督之眼徽章。洛這一生命體的思維正在分裂,敦促著梵梅洛履行自己的職務。

多年以來,他所經手的案件大多繁瑣且級別不高,大多是異種族文明溝通不暢導致的普通衝突,以及一些無關緊要的迷信流言。

他盯著陳放在桌子上的證物:一把小刀。這把褻瀆的小刀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將是他入職以來最大的一次機會。也許他真的有爬上監察官的那一天。

門被敲了兩下。

瑞琪兒走了進來,她對他匯報了一個消息。

一張男孩的照片浮現在了空中。瑞琪兒說:“荊刺星辦事處傳來了消息,有其他派係的人在荊棘星找過一個男性智人。從照片來看,就是他本人。”

※※※

劉星泉睜開雙眼。

他被掛在一麵牆上。他的雙臂被金屬鐐銬分開束縛。他的喉嚨幹渴不已,每呼一口氣都仿佛在灼傷自己的咽喉,所有的骨頭都在顫動,無聲叫囂著疼痛。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迷茫地想著。

很快他就想了起來。

在將刺尾蜥殺死之後,還沒等他回過神查看小羅斯的傷勢。他就被一群異星人圍住了。那群人是小羅斯曾經提過的“監督之眼”。

他被他們抓住打暈,等他醒來後就已經被拷在了這裏。

一個居高臨下的影子壓在了他的臉上,他看見了一張青綠色的麵具,但那麵具卻如活著一般流動著表情,凶惡而讓人恐懼。他聽到那些人稱呼他為梵梅洛巡視員。

這位巡視員冰冷的眼神正盯著他。

“這是你的小刀。”巡視員說道,顏真送他的那把此刻正躺在梵梅洛巡視員的手上,這看起來隻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刀,在燈光下閃著銀色的光芒。但是在剛才,它卻爆發出了驚人閃耀的光華,將那個可怖的凶獸焚燒殆盡。

“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這把刀?”

這是顏真送給他的小刀。劉星泉低下頭,保持了沉默。

“你的刀是從哪裏來的??”他示意一個隨從拽起了他的頭發,“你的目的又是什麽?”

我隻是想救小羅斯。我隻是想救我的朋友。

小羅斯,他還活著嗎?

他最後的印象是倒在血泊中的他。

“別以為沉默就能糊弄過去。”梵梅洛巡視員冰冷地重複道,“說,你的刀是從哪裏來的?”

這是顏真送給我的刀。但如果我說出口,他們一定會去找顏真並且傷害他吧。

劉星泉說道:“我不知道。”

狠狠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他的神經尖叫著悲鳴,肺部的空氣幾乎爆炸。痛楚讓他慘叫著呼喊出聲。

“我們的時間不會很多。”梵梅洛巡視員的聲音冰寒刺骨,“你也許是因為無知被人欺騙誤入歧途。如果早點說出來,我們也會去幫你。”

“小刀是我撿來的。”劉星泉喘息著說,“其他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次他沒有挨打,梵梅洛巡視員的幾個隨從拖上來了一台機器,他們將他綁在了機器上,機器上的紅色光點閃耀個不停。這是什麽?劉星泉恐懼地望著這台可疑的灰色設備。

“不要妄圖隱瞞,不要耍什麽心眼,我們終將知道一切。”

劉星泉吸了一口氣,保持了沉默。

機器啟動了,伴隨著嗡嗡的聲響,劉星泉似乎看見了數千萬的銀色光芒鑽進了自己的體內。他想掙紮,但身體卻無法動彈。他體內的五髒六腑都在慘叫,心髒似乎正在瘋狂地擠出喉嚨。

他想吸氣卻連一口氣都呼不了。他驚聲慘叫,恨不得用雙手掐死自己,仿佛這樣才能從痛苦中解脫。這痛苦是如此的漫長,漫長到他幾乎發瘋。機器終於停止了。

他瞪著雙眼喘著氣。他想抓爛自己的皮膚,摳下自己的眼睛,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轉移自己身體痛苦的注意力。但他被牢牢綁縛在機器上,動彈不得,最後隻能狠狠咬自己的嘴唇。

“感覺如何?”梵梅洛巡視員說,“這隻是最普通的刑具。”

他想起了小羅斯曾經對他說的話。被監督之眼帶走,擁抱死亡才是最大的仁慈。

梵梅洛將刀出示在他的眼前,“這是你從哪裏得來的??”

我也想知道,這把小刀究竟是什麽來頭。劉星泉虛弱地瞧著梵梅洛巡視員手中的小刀,刀柄之上有一個銜尾蛇的紋章。這紋章代表著什麽?他曾經問過顏真,顏真也說不知道。他們當時都以為這是一把普通的小刀。他相信顏真把刀贈送給自己的時候也隻是當做一個普通的禮物。

“你和隱秘之蛇是什麽關係?他們派你上無瑕號的目的是什麽?”

隱秘之蛇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這刀……到底是什麽?隱秘之蛇是什麽?”

“這把小刀是禁忌的褻瀆之物。隱秘之蛇是聯邦之大敵。”梵梅洛的麵具泛起了波紋,他的臉變化為一個更加親切的麵貌,他原本寒冰般的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給你這把刀的人是要利用你達成肮髒的目的。孩子,你現在將一切都說出來都還來得及。”

劉星泉向上瞥視了一眼這台機器。

如果我不說,是不是又要嚐一遍剛才的滋味呢。

那生不如死幾乎讓人發瘋的痛苦。

……

……

他說:“小刀是撿來的。”

於是,他看著一個隨從將控製台上的按鈕按了下去。

瘋狂的疼痛再度席卷了他的全身。他覺得這台機器是在讓他的體內組織憎恨他的大腦,用百般手段讓大腦猛烈掙紮瘋狂至死。

他開始神誌不清。刺耳的嗡嗡聲不斷在他耳邊回響。

他失去了意識。

……

……

當劉星泉走進學校時,崔明智告訴他顏真被老師叫走了。

那天他們兩人和飛哥他們打架的事被飛哥家長告到了學校。老師找他們問話,但顏真一口將所有的責任全部扛了下來,問他隻說是他和飛哥的事,劉星泉是過來勸架的,這事和劉星泉毫無關係。

顏真說的非常幹脆,半口不提劉星泉如何,而老師又偏愛劉星泉這個素日規矩的好學生,於是最後隻有顏真被狠狠批評了一頓,差點吃警告處分。

劉星泉很是不忿,但顏真隻是很平靜地說道:“你最近不是要評區三好學生嗎?可不能扯上這事。”他烏黑的眼中帶著笑意,口氣輕鬆自在,仿佛挨訓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並不高興,顏真這種自作主張的義氣在他看來就是把他丟下的不講義氣。最後他成功被評上了區三好學生,而打架事件也和曾經發生過的群毆事件一樣被揭了過去。

因為顏真家有錢有地位,所以他也從來不在乎這些事。當時在鬧別扭的劉星泉甚至有了一種想法:如果不是顏真家境這麽優越,他也不會這樣滿不在乎替他扛下所有事。

現在看來,這隻不過是讓自己輕鬆點的醜陋想法。每當想到這一點,他都會無地自容。

媽媽爸爸,顏叔叔,安阿姨,顏真和崔明智,他們都不知道真實的我是一個如此醜陋又自私的家夥。

他睜開眼睛。

監督之眼的拷問還在繼續。

梵梅洛巡視員的青綠麵具又開始變化,這次他的麵具變得凶惡而殘暴,他像是失去了耐心。

一個隨從從機器上拉下了一個設備,那是一個半球狀的罩子,他看見裏麵密布著細長的銀針。他們將罩子推到了劉星泉的頭顱之上。

“從來沒有人能在監督之眼麵前隱瞞事實。”巡視員說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劉星泉瞪視著罩子裏密布的銀針沒有說話。

站在巡視員身後有著粉色皮膚的瑞琪兒解釋道:“一旦裝置啟動,這些針將會刺入你的腦內,直接讀取你大腦內的記憶。你所隱藏的一切都將無所遁形。當然,在讀取過之後,你的大腦會受損嚴重,直接失去對你身體的掌控,你將會變成一個渾身癱軟身體失禁的廢人。”

一個隨從拉起了劉星泉汗濕的頭發,拖拽著他的頭向這個罩子送去。他現在渾身沒有力氣,任憑著異星人的拖拉。罩子裏的銀針在一點點的接近。

顏真這個名字已經到了他的嗓子口。如果說出這個名字,我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脫了呢。他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在上下打顫。現在對方隻要在言語上多推一下,他就一定會痛哭流涕地求饒並且把這個名字說出來吧。

那麽顏真也會遭受到和他一樣的刑罰嗎?

“快說!!你這是最後的機會!!”

他閉上眼睛,他什麽話都沒說。

時間從來沒有變得如此緩慢,他顫抖地迎接即將到來的痛苦。

……

【你們不能傷害他】

一個少女的聲音於空中回響,一瞬間如激**的烈風撕裂了時間與空間。

在那一刻,審問室的門爆炸了。大門的碎片向著房間飛濺。

一個炸彈被扔了進來。房間瞬間被刺鼻的白色煙霧所充斥。

劉星泉睜大眼睛卻什麽都看不見,他的心髒跳到幾乎虛脫。他聽見了梵梅洛巡視員的怒喝和其他人的驚呼,不斷有人倒在地上抽搐喊叫。有一個人影衝到了他的麵前,斬斷了他身上的鐐銬,那個人背起了他。而後他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混沌的黑暗之中,他趴在地上,覺得自己就要快死了。

【不,現在還不到時候】

劉星泉抬起頭,在他溢滿淚水的眼前,站著一個少女。她的麵貌似曾相識,她的目光如潭水般沉靜。

“你是……”

【你好】

“這兒是哪兒?”

【你的意識現在在脫離於一瞬之外的領域】

“什麽?”

【此處是實體宇宙與虛幻的交界】

他竭力分辨少女的語意,卻連半個詞都無法理解。劉星泉問道:“那麽請問,我能回家嗎?”

少女溫柔地說道:【劉星泉,如要回家,你必須先去既定之處】

“什麽意思?”

【前來接你的人正在等你。醒來吧。】少女輕聲說道。

“接我的人,又是誰?”

【他會保護你,直到你前往既定之地】她溫柔地說。她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澈而寧靜。劉星泉忍不住想求她多陪自己一會兒。可她的麵目正在模糊,星星的光點隨著她的形體而消散。

劉星泉盯著少女熟悉的臉,他脫口而出道:“你是……媽媽?”

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

他睜開雙眼。就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醒來,他正躺在一張躺椅上。

眼前是從來沒見過的船艙天花板,他正處在一個小型飛船內。一個陌生人坐在離他不遠的駕駛椅上。

“你是……”劉星泉瞧著這個陌生人,他有著光滑的褐色皮膚,一雙晶亮的褐色眼睛,友善地對他笑了笑,“是你把我從監督之眼手中救了出來嗎?”

“是的。”陌生人回答道,“把你從船上搶下來可真不容易。”他轉頭去操作控製台的架勢杆。

“謝謝。你為什麽會來救我?你又是誰?”劉星泉還想發問,船顛簸了一下。他踉蹌地跌回椅子。

“係好安全帶。監督之眼派出的雜兵們可咬著我們的屁股不放呢。”陌生人操作著駕駛杆說道。

“我們現在這是要去哪兒?”

“希望鄉。”陌生人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