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兩個月前對劉星泉說,他將進行一場驚險得要命的太空之旅,他定會以為對方在說笑。

現在這場星海之旅雖然實際上沒有持續很久,但對劉星泉這個沒有多少人生經曆的初中生來說,這段時光仿佛已過了數年,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度過了人生的大半輩子,連心態都好像老了十來歲。如果他能平安回家並把自己現在的體驗講給顏真聽,想必他的朋友一定會哈哈大笑取笑自己吧。

前提是他要能平安回去。

他真的能回去嗎?一想這裏,劉星泉便覺得有些傷感。對於此刻的他來說,地球仿佛已經成了一個遠去模糊的影子,隻出現在那他彷徨不安的夢裏。雖然他每天對對自己無數遍地打氣說自己肯定能回家,但事實是,回家的道路仍舊看不到半點希望。

“我們現在安全了。”陌生人說道,他遞給劉星泉一條柔軟的毯子,“現在好好睡一覺吧。”

不用他多說,劉星泉在意識到這艘飛船總算不用被炮彈追著打,自己不用提心吊膽當場升天後,他立刻闔眼昏昏沉沉睡去。

這是一個模糊的夢。

不知睡了多久。

他躺在一片柔和的雲海之上。他睜開雙眼,天空是深藍的蒼穹,他分辨不出這是白天還是夜晚,千億的星辰在空中閃爍,散下了潔淨的清輝。

他身下的雲很軟,劉星泉慢慢爬了起來。

遙遠的天際線處似乎有山巒,也有可能是雲塊的堆疊。有風微微地吹過,不冷也不暖,隻是氣流輕微地流動。他舉目四望,除了雲海,群星,蒼穹,四周什麽都沒有。

劉星泉隨意地漫步著,因為留在原地他也隻能發呆。踩在柔軟的雲海之上,連他原本連日來因為緊張而酸痛的腿腳都變得舒服了很多。

富有彈力而又潔白的雲之路,一腳踩下去卻沒有陷進去的感覺,這真的很有趣。劉星泉突然起了小孩心性,在雲上蹦蹦跳跳了一會兒,然後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光。

那是非常明亮的輝光,**滌著四周的雲層,如同澄錦的水波。他好奇跑了過去。

他瞧見了一個神奇的景色。

無數閃閃發光的星星正在雲間旋轉旋轉,它們的星光是如此的晶瑩剔透,宛如清澈的泉水。因為實在是太過壯麗,他出神地看著,忍不住想靠得再近一些。

【不可以再靠近了。】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背後響起。

劉星泉轉身,卻發現他的身後空空****,什麽人都沒有。

“是誰?是誰在和我說話?”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如果你一腳踏進去,意識就會分崩離析,那你就永遠回不了家了。】

劉星泉趕緊向後退了幾步,那奇妙的星星之光仍在吸引著他的視線,他問道:“你知道我想回家?”

“是的,我知道。”

“你是誰?這裏又是哪裏?”

【這裏並非你熟知的物質世界,此處是一瞬之外的領域。】那個聲音說,【你在做夢,無意中走到了與物質世界的重合之處,這是你的因緣。】

“……我並不是很懂。”劉星泉說,他覺得這個聲音非常耳熟,他又問道:“我聽過你的聲音,我們是不是見過?”他努力回憶著這個聲音,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們見過!你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話音剛落,空間開始扭動,無形的風急速旋轉,卷入了天空的點點星光。劉星泉瞪大眼睛看著,水波般的光線下,一個人形的輪廓正在顯現,她逐漸變得鮮活而富有色彩。她的肌膚似乎散發出了柔和明澄的光,她有一張非常美麗的麵孔,這張臉他曾經朝夕相處無比熟悉——那是他母親的臉,隻不過現在的她更加年輕。

“媽媽!!”劉星泉熱切地喊道,“是你嗎?”

“媽媽。”她重複著這個詞,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從物理意義上來說,我不是你的媽媽。”

“但你長得和我媽媽一模一樣,隻是年輕了一些。”

“你的母親,羅清溪。我不是那個她。”

“那你是誰?”

“我並無實際的定義,我沒有具體的形體,原本也沒有意識。我不是生命也非物質。銀河誕生之時亦是我的誕生之刻,我自混沌而生,亦是秩序本身。我能看見所有新生與毀滅,我是空間與時間的旁觀者。”

劉星泉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是神嗎?”

“按照你們的定義,我不是神。神的概念是創造,守護與毀滅。”少女平靜地說道:“我不曾創造過任何東西,我不曾守護,更不曾毀滅。”

“那你為什麽會長得和我媽媽一樣?”

“羅清溪,不是你母親的另一個羅清溪,她的肉體消亡,但她的些許意識通過某種方式融入了我。所以我與你有了因緣。”

“融入?”

“我的意誌是在難以計數的時光流轉中生成的,我有時會因為某些原因吸入智慧生命的意識,我需要思考與成長。那另一個羅清溪,她的意識是組成我思考陣列中的一粒微芒。”

劉星泉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少女,她說的話他依然聽不太懂,但他敏銳地抓住了其中一個要素,“所以,你是融合了某個我媽媽元素的神嗎?”

“我不是神。我也不是你的媽媽。”少女說道,“化為這樣的形態是因為我認為這樣可以更好地和你溝通。”

“那也是受到了某個我媽媽元素的影響吧!”劉星泉堅持道。

少女望著他,似乎已經放棄了否決他的認知。

“那麽請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呢?”

“你要去希望鄉,在那裏你就能找到歸家之路。”

“我們現在要去香勒斯修船。”

“希望鄉才是你最終的應去之地。”

“是嗎……”一種煩躁突然湧上了他的心頭,“這趟旅途已經持續很久了。但我總是看不到頭,我很怕再遇到什麽意外。”

“你不用擔心,因為你的朋友將與你相見。”

“我的朋友?”

“是的,你的朋友,他在追尋著你。他在等待著你。你們終將相見。”

“朋友?顏真?”劉星泉詫異道,“這不可能,他還在地球啊。”

一個微笑浮現在少女的臉上,她說:“醒來吧,你的旅途已經接近尾聲了。”

“我還是想不明白會有什麽朋友在找我等我。”

少女正在逐漸化為星光,在最後一點星光消失時,她說:“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將來,時間總是在流動。”

……

……

劉星泉從夢中醒來。

引擎依然在嘎吱嘎吱怪響,空氣中彌散著機油與機械的味道。

他躺在駕駛椅子上,身上蓋著毯子。

陌生人遞給他一個瓶子。

“啊,謝謝。”劉星泉接過瓶子,一打開衝鼻而來的刺激氣味讓他連打幾個噴嚏。“這是橘羅果的氣味飲料,看起來你不喜歡這個口味。”陌生人笑道。

又打了幾個噴嚏後,劉星泉發覺自己的口腔變得清爽了很多,唾液也帶了幾分甘甜味。他又小心地嗅了一下。“現在我覺得這味道還不錯。”他說,“謝謝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叫我蘇提爾就行。”陌生人說,他有著光滑微褐的皮膚,一雙亮晶晶的棕色眼睛,還有一頭曲卷的黑色頭發。他是一個年輕的智人,樣貌看起來二十多歲,是劉星泉在這趟旅途上親密接觸到的第一個智人。

“你是人類。”前麵一直在逃亡,蘇提爾時刻都在忙著駕駛飛船,劉星泉也不好意思打擾他。現在安全下來後,他終於能夠和這位從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好好交談了。

“沒錯,我是智人。”蘇提爾爽朗地摸著臉,“這是我如假包換的臉,絕對沒有使用任何光學濾鏡。”

“那你知道地球嗎?你是地球人嗎?”劉星泉殷切地問道。

“地球?我不是地球人。”蘇提爾說,“那是一個居民以智人為主的星球嗎?”

劉星泉喪氣地低下頭。

“雖然我們都是智人,但還是有差別的。”蘇提爾湊近劉星泉,給他看他的耳朵輪廓,“瞧,我的耳朵是不是有點尖,我是略離特人。”

“略離特人。”

劉星泉想起了小羅斯曾經跟他說過,在銀河中,智人是非常主流的種族,但智人種的分支有很多很多。有些僅僅隻是膚色等外貌特征的差距,而有些卻連內部生理都大相徑庭。略離特人就是主流智人中的一支。一想起小羅斯,他不由得又問道:“請問,我的朋友,小羅斯他還好嗎?”

蘇提爾搖搖頭,“小羅斯?我不知道。”

一看到蘇提爾這樣的表情,劉星泉的心情一下墜入穀底,“小羅斯是我的朋友,他的叔叔救了我。他也一直很照顧我。”

“我很抱歉。”

希望他還好好地活著。

“你是在監督之眼的手中救下了我。”劉星泉推測地問道,“你是監督之眼的敵對方嗎?”

蘇提爾明亮的棕色眼睛充滿了笑意:“雖然監督之眼很討厭,也專門不幹好事,但他們的確是銀河明麵上的守護者。我想我應該不是那種敵對方。”

劉星泉問道:“那你為什麽會救我呢?”

“這個嘛。”蘇提爾微笑著望著他,“等到了希望鄉,你就知道答案了。”

又是希望鄉。

“為什麽你們都在讓我去希望鄉?”

“嗯?還有誰嗎?”蘇提爾好奇地發問。

一個自稱超現實存在的長得很像我媽媽的少女。她可能還是一個神。這話說出來劉星泉懷疑隻怕自己要被當做嚴重中二病晚期。於是他隻得含含糊糊地敷衍了過去。

之後的旅程非常平靜,在日日呻吟喘氣的引擎慘叫中,劉星泉和蘇提爾抵達了香勒斯。

一走出飛船,劉星泉就聞到了空氣中一股芬芳香甜的氣味。他不知道這氣味來自何方,他懷疑可能是來自當地的某種鮮花或者香水。

蘇提爾說:“修飛船還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內我們可以在城內逛一逛。我們正好遇到了香勒斯的節日。”

“節日?”

“是的。是麗安娜的節日。”

“麗安娜?”

“希望鄉的建設者之一英雄麗安娜在千年前曾經援助過香勒斯,當地人為了紀念她,就有了麗安娜節。”蘇提爾驕傲地說道。

又是希望鄉。劉星泉想起來了什麽。他問道:“麗安娜,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名字嗎?”

“是啊,這是英雄的名字。麗安娜,洛薩啊這些名字是如今當地居民最愛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