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貓城之謎(下)

仲世煌盯著溫故的後腦勺,呼吸隨著長久的沉默而漸漸窒息。

為什麽不反駁?他是趙樹青,不是嗎?

溫故是滿頭白發滿臉白須的老頭,神神叨叨地說教,神出鬼沒地出現,和趙樹青完全不一樣。

不,有一點是一樣的。

自己在他們麵前總是會格外的放鬆。對著溫故肆無忌憚地譏嘲和發泄,對著趙樹青歇斯裏地地哭泣和傾訴,這是巧合嗎?

還是,在理智之前,感情先將他們混為了一體?

溫故緩緩地開口,內容卻讓仲世煌大失所望:“你三番四次倒行逆施,必會作法自斃!”

趙銘道:“誰讓我沒有你的好機緣,就算失掉一魂一魄,也有神仙上杆子幫你飛升!”

溫故感覺到仲世煌呼吸粗重,咬了咬牙,轉頭看他:“等此間事了,我再一一解釋給你聽。”

仲世煌抬頭,漆黑的眼眸像被工廠裏的燈吸去了光亮,比夜色更暗沉:“你是不是溫故?”

“……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個字,像用光他所有的力氣,目光軟塌塌地望著他,帶著乞求,帶著渴望。

仲世煌平靜地問道:“接近我是為了讓我修仙?”

不知道是兩人的對話引起了趙銘的興趣,還是他很喜歡溫故此時的軟弱,竟阻止了喪屍的攻擊,興致盎然地看著溫故和仲世煌站在車頂上旁若無人地對話。

溫故沒功夫理會他的心思。他隻知道要是現在不說清楚,隻怕他和仲世煌將永遠說不清楚了。

“剛開始是,但現在不是。”

仲世煌問道:“現在是什麽?”

溫故握住他的手:“我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不修仙呢?”

溫故抓著他的手微微一顫,仲世煌譏嘲地將他的手甩開了。

“你聽我說。”

溫故著急地想要抓回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錯覺,隻知道仲世煌別開頭去的時候,心像綴了鉛,直直地,直直地沉下去。

一道閃電橫劈過來,插|入兩人之間,隔開溫故的手。仲世煌默不吭聲地翻身跳下車,闖入喪屍群中。

溫故右手虛張,凝出一團仙氣,黏住閃電,揮手打向喪屍最集中的位置!

電光閃過,喪屍身體吱吱作響。

仲世煌掃光子彈,化槍為刀,利落地劈開最靠近的兩個喪屍腦袋。飛濺的血打在他的臉上,與怒火交織,激起他心底的嗜血欲|望。握著刀的手仿佛有了生命的意識,鋒刃毫不留情地劃過一根根脖子,腦袋挑起,跌落,微弱的血花是它們生命的終章。

溫故站在車頂,一邊護著仲世煌,一邊幫他料理攻擊的死角,揭穿身份後拉開的隔閡被一具具喪屍的屍體填滿,兩人默契十足,合作無間。

一**的喪屍從四麵八方聚攏,一**喪屍倒下。

寬敞的柏油路被淹成長長的蜿蜒的屍河。

趙銘與車像河中孤島,各占一頭,遙遙相望。

溫故注意到仲世煌身上的殺氣淡了少許,猜想他的心情平靜不少,不再浪費時間,一手扯起他的領子藏在身後,一手擋住他砍過來的刀,低聲道:“我來。”

仲世煌血紅的眼睛木然地看著他,漂亮的黑眸中或許隱藏著驚濤駭浪,此時卻半點不顯,隻是淡淡地挪開視線,放下了拿刀的手。

溫故心頭一鬆,抽出暮海蒼月劍,朝天一指。罡風驟起,四下聚來,浩瀚夜空響起悶雷,數道青白色閃電當空劈下,清光迅疾,溫故頎長身影矗立光中,英俊的麵容閃閃爍爍,仲世煌在他背後,晦暗不明。

“趙銘,你不知自愛,甘入魔道,與喪屍為伍,劫殺凡人,毫無悔意,有負師父教誨,更有辱師門盛名!我身為師父座下首席大弟子自當擒你回師門問罪!”

他長劍一撩,劍身光華萬丈,映照小鎮如晝。

剩下的喪屍不及□□,就自爆開來。

趙銘見狀哈哈笑道:“好個師父座下首席大弟子!你以為你今日殺的是誰?喪屍嗎?他們變成喪屍之前也都是凡人,你殺他們,難道問心無愧?”

溫故淡然道:“天道循環,屢報不爽。若他們在天有靈泉下有知,也不願意受魔道驅使,渾渾噩噩地屠殺同胞。他們這世受的苦自有下一世討回。”

趙銘道:“說得倒比唱得好聽。你們成了神仙,坐享無盡壽元,就輕描淡寫地說別人這世下世,你們可曾想過,一個人忘記所有,重新開始是多麽可悲,可歎?你可知道上世欠了那人,下世就要為他做牛做馬地償還又是多麽的可笑,可恨?”

溫故道:“你欠了誰?”

趙銘自知失言,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不自在和憤怒:“我不欠誰!我的命運自由我來掌握,你若要管,就先嚐嚐這萬魂寂滅輪的厲害!”

以車為圓心,五丈為半徑的土地突然亮起,數萬魂魄在光中哀嚎,聲音之淒厲,彷如置身十八層地獄。

溫故變色道:“你竟然煉魂為陣?”

“不然你以為我送它們過來是讓你和你的小情人練手嗎?”趙銘嘴上說,手不停,拿出一張紅幡,輕輕一抖,陰風翻卷,衝入光陣,驚起鬼魂無數。

溫故腦海嗡的一聲,氣血洶湧。他急忙回身看仲世煌,見雙目緊閉,臉色發白,牙齒死死地咬著下唇,鼻子、耳朵、眼睛及嘴巴齊齊淌下血來。

那些鬼魂走投無路,竟想搶占他的身體。

他急忙揮劍驅散鬼魂,祭出許久未用的踏雲幡,將人裹入幡內,渡了一道仙氣過去,淨化他體內陰氣。仲世煌牙齒鬆了鬆,放開下唇,眼睛張開一條縫隙看他,卻是冷情無比。

“我送你出去,等我!”溫故握劍的手微微一轉,硬生生地從光陣中劈出一道虹道,不等他有所反應,就將人順著虹道推了出去。

仲世煌出了光陣,又滾了兩圈,躺在眾多屍體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昏是醒。

溫故記掛他,卻不敢分心,當務之急是,破陣、擒趙。

在趙銘說出萬魂寂滅輪之前,他從未見過此陣。但魔修素來喜歡走旁門左道,陣法、咒語、法器等等,在這些方麵的造詣遠高於修道之人。

溫故算是看著趙銘長大,知道他心性不穩,若不論魔道之爭,他的確更適合魔修的路子。隻是魔修修的是欲和情,隻要放縱自己,修煉起來十分容易,隻是這兩樣最容易使人沉迷,修煉一定程度,若是找不到收斂的辦法,便會走火入魔,即使熬過去,魔修雷劫的威力是道修的數百倍,數萬年來,能撐過去的也不過數的出來的那些。

所以對趙銘入魔,他既痛恨又痛心,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暮海蒼月豎起,發出一道刺目之光。

“是誰說他們這世受苦下世享福?你若是殺了他們,他們魂飛魄散,消失於天地之間,再也沒有這世下世。”趙銘幽冷的聲音回**在光陣之內,“神仙的命果然比數萬生靈金貴。”

溫故持劍之手微微一頓,鬼魂立刻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密密麻麻地粘附在他身體周圍,嚎哭聲細細地穿過他的耳朵,侵入腦海,眼前的景色暗淡下來,像被深灰色的紗布遮住。光陣越來越亮,漸漸吞噬了趙銘的身軀。而他似乎正在離開地麵……仲世煌呢?

他在哪裏?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心口微微一痛,隨即清醒過來。

趙銘仍在前方,嘲弄地看著自己,似乎沒想到他竟然能掙脫**陣,嘲弄的嘴角瞬間下垂,變成妒恨和憤怒,手中的紅幡怒張,陰風怒號,鬼魂們尖叫著吸入,短短數秒,幡上已經多了一道道灰蒙蒙的印記。

“喪心病狂!”

溫故忍無可忍,反手一劃,暮海蒼月劍割破手腕,他以氣逼血,血水如噴泉般四濺開來!

趙銘沒想到他竟然自損身體,躲閃不及,一道血注射在幡上,紅幡噗嗤一聲燃燒起來,鬼魂得到解放,爭先恐後地躥出來。他咬緊牙關,與他長的一模一樣卻隻有拳頭大小的元嬰破體而出,站在幡上,如指揮作戰的小將軍,川渟嶽峙,一絲黑血順著嘴角慢慢地地滴落下來。紅幡是用他的心頭血及靈童鮮血祭煉,紅幡受損,他亦受損。

溫故也好不到哪裏去,鬼魂數目太多,他的血始終有限,就算是仙人,也有點氣血耗盡之虞,雖不至於死,卻會形如木僵,任人宰割。

他與趙銘在堅持,看誰先倒下。

正僵持,汽笛聲遠遠傳來。

溫故眸光一閃。趙銘臉色大變,死死地看著失血過度而嘴唇發白,好似下一秒就會倒下去的溫故。可惜,他這種狀態持續了好幾分鍾,且還在持續中。

“這次……”他恨恨地咬牙,“算你走運!”

他內心的恨意遠比表現出來得更深。這是他遇到過最好的機會了。溫故失去一魂一魄,又擔心小情人的安危,心神不定,數萬魂魄讓他束縛手腳,不敢放手施為,還有自己祭煉的血幡與心靈相通,可一不可再……偏偏還是差了一點時間!

盡管如此,埋植體內的謹慎與惜命仍讓他匆匆召回元嬰,踩著破破爛爛的紅幡掉頭就跑。狼狽淒楚的景象與剛出場時幾乎判若兩人。

主陣者一走,陣法頓解。數萬鬼魂重獲自由,一哄而散,溫故收起劍,止住傷口,慢慢地回轉身。

身後的街道堆滿屍體,唯獨少了一個身影。

他身體晃了晃,騰空躍起,落到仲世煌落地的位置,把屍體翻過來倒過去,來來回回地搜尋了好幾遍,就是不見那人,原本就蒼白的臉色不由更加沒有血色。

耿頌平帶人趕到時,就看到一個好像拋棄了全世界,又好像被全世界遺棄的“趙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