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平三年,霧州大旱,連著六個月不曾落一滴雨水,四處早已是怨聲載道。城郊的幾個村落更是連發了幾場大火,滿城人心惶惶,無數的人在一種無望中等待救贖。
霧州郊野的田埂上,一輛明明已經有氣無力的牛車卻在趕車人的手下不得不邁著快速的小碎步往前拖行著,老黃牛不滿的低聲發出“哞~”叫。
冬嬸正在門口點著菜就聽見牛車的聲音,忙探身出去看著,
“小五,你一個人回來的?”
趕車的少年跳下車來,將牛拉到門口的竹林邊停著,取了些水給它消消暑,
“冬嬸,秦叔在村裏摔了一跤,在王老叔家呆著,我回來拿些傷藥,再去接他回來。”
冬嬸一聽就著急了,
“怎麽就摔了,傷得重不重?”
棗五搖頭,
“天太熱了,秦叔走著走著晃了神,摔在了田裏,王老叔看過了說沒什麽大事,就是秦叔年紀大,可能還是要休息上一段時日。”
冬嬸讓他在門口照看著牛,自己放下手中的事去側院找傷藥。這座裴氏老宅是三進院落,規製還頗為講究,從大門進去穿過前廳到中堂,又分為東西側院,老宅平日裏人少,前兩進已經夠住,最後一進的後院一般是留給城裏的家主和家眷們回來了住的。
宅子裏日常用的東西平日裏都是由冬嬸收拾妥當放到西側一間屋中,冬嬸剛拿了藥出房間,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換了一身藏青色長衫出來,臉色灰撲撲的,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不經意流轉間,叫人不舍移目。
“公子,天氣這樣熱,不要總是出來了。”
這些年,這姑娘每每都是這般裝束,冬嬸不禁心中暗歎,明明該是個嬌養在閨閣中的美人,卻偏偏流落到這偏郊之地,天天扮作小子到處跑。
“明日不是要送菜到城裏去?我正打算去前院幫你點點菜。”
裴棠兮心中一直記掛著明日是要去城裏給裴氏送新鮮菜的日子,不過剛食過午飯,天熱汗膩的衣服穿著總是不舒服,她回房換了衣衫出來準備去幫冬嬸點菜,若是不夠的話,她還可以去村裏再拉些回來。
“方才小五一個人回來了,說是秦叔在村子裏摔了,我給他找些藥帶過去。”
冬嬸憂心,她和秦叔是在這裴氏老宅中待得最久的,兩人間早已會像親人般掛念。
“怎就摔了?”
裴棠兮帶上鬥笠和冬嬸一同朝外走去,毒辣的日頭似乎穿透了屋外的每一處,原先院中各處的花草都可惜悉數未活過這段時日。
“誰知他那麽不小心。”
“冬嬸,我去接秦叔吧,順便看看還有什麽菜可以收回來,明日把菜送走,家裏都沒剩下什麽了。”
為著旱情,田裏的出產也少了,不過裴家的田產多,這季度菜的供給倒暫時未曾短缺過,隻是不像之前那樣多了。
要給城裏送的菜都是剛剛從地裏收回來的,盡管放在涼棚之下,但不趕緊收回去很快就會曬蔫兒了。棗五拿了水鋪灑在菜上,聽見有人過來,他抬頭便看見裴棠兮和冬嬸。
“小五,你幫著冬嬸把菜放進地窖去吧,我去接秦叔回來。”
對於裴棠兮的任何吩咐,少年淳樸真摯的眸色從不疑它,
“是,三公子。”
將休整好的牛重新套上車架,弄好遮陽的布幔才牽過來交給棠兮。看著裴棠兮走遠了,棗五還是不放心的瞅著,冬嬸歎了口氣,
“小五,趕緊把菜搬到地窖去,這日子菜都嬌貴。”
“好。”
少年忙將菜按照指示一筐筐搬走,直到把菜都清點存放好,冬嬸今日心裏最重要的事情才算是落了地。她回到前庭的簷下休息,盤算著是不是應當去廟裏求求菩薩,盼著旱情早些舒緩,這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這時從屋內出來一位青衫麗人,黛眉遠山下的容色明麗,行動張弛間分寸盡顯,怎麽看都不像是應當出現在這鄉間的婦人。
“我方才聽見棠兮又去村裏了?”
冬嬸忙起身要扶她坐下,青夫人擺擺手,走到廊下向遠處眺望著。
“秦叔在村裏摔了,公子就說她去接,家裏也沒人拗得過她。”
“這孩子最近兩年來,性子越發野了。”
冬嬸點點頭,
“公子這兩年是經常往外跑,不過性子比著剛到這裏的時候開朗多了。”
青夫人眉間輕蹙,
“年初就已經及笄,她始終是要回去的,性子放開了,以後回去規矩多的地方又怎麽受得了?這兩年她讓大家公子公子的喚,難不成還真把自己當作男子了?”
冬嬸還是上前扶著她到一旁坐下,勸解道,
“小輩自有小輩的福分,公子能回去是好的,待在鄉下才是委屈她了。”
“我是怕她的路更難走,她那家裏本就不好對付,才落的一個人留在這裏。”
青夫人平日裏很少流露出這般情緒,在棠兮麵前,她時常都更支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過最近霧州太亂,原先寧靜的日子總歸是要被打破了。
“我們三公子聰明著呢,人長得也好,以後即便回去那富貴地,她也能過得好的。”
“但願吧。”
裴棠兮一路上趕著牛車搖搖晃晃的頭都有些發暈,熱浪一波一波的襲來,出門前才換過的長衫又汗濕了,棠兮拉低了鬥笠,擦了擦滿是灰和汗的額角。方才出門走得急,也沒帶竹筒,眼下隻有到了村裏才能找到水喝,她心中難免焦躁,這旱情若還不過去,隻怕是她們這杉善裏也要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了。
熱浪持續卷過田坎土道兩旁的莊稼,這一切的青黃頹靡都隱隱透出一股躁動的跡象,越來越叫人不安。走著走著兩側鳥獸蟲鳴的動靜似是有些不同尋常,這段時日不同以往,裴棠兮向來會更警覺些,她跳下車將牛車栓到一旁的樹下,自己順著道旁的雜草貓著腰超前走去,稍稍轉過彎就看見一堆人圍在不遠處,手中都拿了好些刀刃。
棠兮略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盡量往前靠靠,拿著刀械的那群人都身著墨綠色衣衫,顯然是有組織的,這些人她倒是大概知曉來曆,墨綠色的不就是當地的山匪青衫幫嗎?而與他們對峙的那夥人,還押著好些貨物,為首之人正是霧州首富趙鳳梧。
所以自己這是遇上山匪打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