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晚上,裴棠兮索性躺在牛車上放空自己,卻不知道此時裴家老宅中的陰雲密布。棗五低頭跪在院子裏受罰,挺直的後背已經挨了好幾鞭子,青夫人坐在簷下冷眼看著,秦叔和冬嬸在一旁既是生氣又是心疼。
“為何不在出事的時候便通報?”
青夫人心中氣急,她昨晚也是睡得不安穩,今日起得早一些,不曾想就聽說裴棠兮半夜跑去杉善裏,那裏還起了大火。盛怒之下,便嚴懲了棗五。
“公子吩咐,不想讓夫人擔心。”
“那為什麽不攔著她?”
“公子讓我留下來照顧宅子。”
背上的疼痛卻抵不過心中的擔憂和害怕,棗五已然後悔為什麽當時沒有跟著一起去。
“那麽即是說,你認為當時你應該跟著她一起出去胡鬧?”
青夫人氣笑了,全然不見了平日裏的溫婉嫻靜,周身有著一股肅殺的氣場,陌生得仿佛是另一個人。
“是,我應該待在公子身邊保護好她,不過她不是胡鬧,在公子眼裏最重視的就是整個杉善裏,還有青夫人、秦叔和冬嬸。我……”
我從不想讓她失望。
棗五忍住了心中想說的話,他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不過秦叔冬嬸還有青夫人都被他所說的話觸動,正是因為棠兮這些年懂事又小心的珍視著身邊的一切,所以眾人從來也都不舍得真的責怪她。
“你就在這裏跪著吧,最好她能平安無事,否則你也不用再在杉善裏待著了。”
青夫人利落的起身取過披風就朝外間走去,冬嬸這才慌得上前,
“青夫人,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親自去找她。”
“哎……”
剛沒走兩步,門口的丫頭就高興的喊著,
“三公子,是三公子。”
“咦,青姨,你們怎麽都在門口……站著?”
裴棠兮剛下車便看見青夫人嚴肅的表情,頭一回心虛到不敢用撒嬌賣癡的方式糊弄過去,她縮在袖子裏的手不自覺的微縮了下,以今日杉善裏的凶險程度說來,好像她是有些太自作主張了,她拿捏不準此時青姨的怒氣有多深。
裴棠兮從村裏回來,渾身上寫下都灰黑灰黑的,此刻看上去還有些瑟縮模樣,青夫人心中暗歎了氣,收斂了冷峻的神色,
“站著做什麽,回去把衣服換了再到前麵來。”
好像可以順利過關?裴棠兮嬉笑著溜進院子,不過一進去就看見棗五跪在那裏,背上都是鞭子打出的血印,瞧著讓人心驚肉跳,她慌忙伸手上前要扶他起來,
“小五,你怎麽就不會躲一躲呢?快起來。”
棗五低著頭側身避開,
“沒有跟在公子身邊保護您,是我應當受到懲罰。”
在杉善裏的這三年中,棗五一直是裴棠兮身邊最信任的陪伴,不管是第一年鬱鬱不樂的裴三小姐還是後來兩年到處奔走的裴三公子,裴棠兮隻要回頭想做個什麽,都能立即找到棗五,少年也從心底相信她所做的每一件事。
“您……受傷了?”
棗五忽然就看見了裴棠兮伸出的手臂上所浸染的血跡,冬嬸就在近旁聽見棗五的話,轉頭自然也看見了,
“欸喲喂,我的姑娘,怎麽這樣嚇人,這可如何是好?快進去給我瞧瞧,趕緊上藥。”
青夫人快步走過來,裴棠兮被推著往前堂走去,邊走還不忘回頭喊著,
“小五快起來,他也傷了……”
“你管好你自己,秦叔會照顧他。”
棗五終還是紅著眼眶起了身,周滎在一旁瞧著隻覺得他們眾人間,感情當真是好,甚至比他在家中時與父親母親的關係都更顯熱切,
“難怪棠表姐不想回去呢。”
不過半個時辰,老宅中一切手忙腳亂也都平息了,裴棠兮懶懶的趴在前廳中屏風後的茶塌上,即便外麵的情況再怎麽水深火熱,隻要回到老宅中就有平淡的滿足感。
周滎坐在外堂不停的喝著水,方才他斷斷續續已經將晚上杉善裏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秦叔和冬嬸聽吩咐都去準備能用的錢財和東西了。
“你接下來想做什麽?”
青夫人皺眉查看著裴棠兮的傷口,這種燙傷也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好。
“青姨,我待會兒想去一趟城中,找三叔幫忙。”
裴棠兮小心的看著青夫人的表情,她口中的裴三叔便是霧州裴氏的家主裴安遠,而青夫人也是裴安遠的妾室,她一直不知道青夫人為什麽會待在這老宅中,不過想來她和三叔之間總歸不會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在平日裏,老宅都很少會提及城中裴氏。
“是該去找他了,這樣大的事情,我們幾人也沒辦法。”青夫人顯然是早就想到了這點,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這種事情無需你去,隨便叫個人去知會一聲就行了。”
裴棠兮挑眉,心中計較著,若是隨便派個人去,裴家那些人未必都能當回事,畢竟這麽些年,老宅什麽情況,裴家估計沒一個人會關心。
“那也行,青姨那我一會兒就還是去村裏幫著大家幹活吧。這裏就這麽些人,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人手都不夠呢……”
青夫人沉默的看著她受傷的手臂,這孩子故意說這些話,不就是想讓她鬆口答應去一趟裴府嗎?
“你是打定主意要去這一趟了?”
裴棠兮從茶塌上坐起身,
“若是其他人去,都不一定能見到三叔。青姨你放心,不過就是去趟城裏,我以前又不是沒有去過,不會有事的。”
周滎在外間聽著,立馬跟著大聲說,
“青夫人放心,我和棠表姐一起去,我也不會讓她有事的。”
最終,青夫人也還是沒能拗得過他們,千叮萬囑的才讓他們出了門。既然是以裴棠兮的身份去拜會三叔,也就得用那輛供女眷出行的馬車。裴棠兮很久沒穿女裝了,帶著帷帽坐在馬車上感到頗不自在,周滎趕著馬車,心情暢快極了,
“棠表姐,原來裴三叔不是你爹啊?”
“是啊,他也是我三叔,怎麽,謝表哥沒告訴你我是誰嗎?”
“沒有啊,誒,你和謝表哥早就認識嗎?”上次他跟著謝表哥到老宅來,看謝表哥見到裴棠兮的神情分明也很陌生。
裴棠兮嘴角微挑,
“當然,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那謝表哥還瞞著我說你是裴家的遠方表兄,騙我幹嘛呢……”
周滎抱怨的嘟囔著,提起以前的一些事,裴棠兮原本輕鬆的心情莫名沉重了下去,嘴角的微笑也沾染上了苦澀的味道,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是應當被遺忘在這裏的存在,說起我,沒人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