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

沈繼閉上了雙眼,心中泛起一鼓難言的酸楚,明明已經相識多年,卻到現在才認出。那時的他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隻是每日呆呆的在課堂中等著謝羲到來,溫書溫累了,就去看她喂喂貓,甚至看她睡覺,當別的同學陸陸續續進來的時候,他又立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段時間,他隱秘而開心的期待著每日上課前那一小段溫暖的時光,他在心中醞釀了很久想要去說一句,

“我叫沈繼,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但一直跨不過心中的緊張,當他準備好了,卻發現謝羲突然不來了,一天、兩天、三天,直到後來,都沒再出現在明先生的課堂中。

那時候他是什麽樣的呢?

將心中無處言說的失落盡數吞了回去,也不曾想過哪怕去問一下,那位謝三小公子為什麽不來上學了?

那麽她呢?

她既然記得施哥玦,是否還記得曾經與她一同喂過貓的沈繼?如果不記得,他會失望嗎?那如果記得,為何又要裝作從不相識?

“小姐,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啊?”

明荇陪著裴棠兮在靈昭寺後麵的林子裏坐了快一刻鍾了,這裏四周都沒有人,遠不如前院熱鬧。

“那麽著急回去幹什麽,反正那些和尚說的東西你又聽不懂。”

裴棠兮越想越後悔,方才一時口快在施哥玦麵前露了餡兒,都已經決定好了要和過去的人生做切割,再去想起那些事情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小姐,雖然聽不懂,但我有眼睛可以看啊,以後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再見到簌鳴師傅了。”

明荇小聲的抱怨著,柳瑛就站在她們不遠處的樹林後抱劍守著,聽見這話忍不住一哂,這丫頭還真是有個膚淺的腦袋。

此時亦有人走進了這座林子,柳瑛抬頭,愣住了。

裴棠兮亦是注意到了來人,微愣片刻,便輕聲笑道,

“我讓你在這裏待著才是對的,你想看的人不是走進來了嗎?這下你可以盡情看個夠了。”

不清楚簌鳴為何沒有在前院辯經,而是到了後院,裴棠兮還是帶著明荇起身行了個禮。

“簌鳴大師。”

簌鳴顯然也料到會在這裏遇見其他人,片刻驚訝之後,亦是回道,

“兩位施主何以不在前院聽經,卻在此處休息,後院雖山林秀美,但蚊蟲蛇蟻也頗多,二位在此並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去吧。”

近距離觀察,才發現這位簌鳴大師比遠看上去更為俊秀精致,膚色之白恐怕連裴棠兮都要自愧弗如。明荇在一旁偷偷瞧著又是高興又是不敢說話,比之前卻是老實了不少。

“佛法高妙精深,我怕精神不濟在前院貽笑大方,在這裏來以風清神,還望簌鳴大師莫要取笑。”

這個理由卻是十足讓人信服,每次來旁聽辯經之人,其中十之有一能全程認真聽完就已經很不錯了,其實大多數人中途瞌睡或走神才是常態。

簌鳴嘴角微揚,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十分好看,此下一笑更是叫人如沐春風。棠兮腦中竟不自覺地生出個念頭:他實在是長得太過於好看了些,不知為何,看上去還有幾分可憐。

“若是每一場辯經,能叫施主聽明白一句,就已經算是功德無量了,貧僧還是希望施主若是不棄,可以多聽聽,總是會有好處的。”

“哦?是嗎?”

裴棠兮挑眉,心思轉了轉,開口問道,

“其實我也有些疑惑,今日經辯竟是選取了左傳中的故事,方才台上那位大師一直論及莊公、弟弟還有薑氏的做法,言語之間好似極不認同莊公的做法,鬥膽請問大師,若是有一個不務正業,又時常想要奪權的弟弟,作為哥哥,這樣做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直接談論今日辯題,簌鳴垂下睫羽,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神色,態度一如平和的說道,

“世事本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各種做法不過是本身心之所轉,一念緣起,一念緣滅,有生有滅是自行法則,正如施主到靈昭寺聽到的這場辯經,心中的疑惑,皆是念生念起,其實不必執著。”

“卻是是我著相了,多謝大師指點。”

裴棠兮爽然笑道,

“不過,存世總是想要凡事追隨本心,追那一份判斷與善惡,佛法中不也常講這些嗎?也才有經辯的意義,不是嗎?”

簌鳴神色微閃,

“所以施主遵循心中的道便好,每個人心中的道皆有所不同,不為旁人所擾,不為俗世浮動,能堅持到最後,便是自己心中正確的道。”

這番言論與方才的佛家無為相比,簡直可以叫做任性妄為,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裴棠兮有些錯愕,不過一個愣神間,簌鳴又恢複那副巋然不動的修竹之姿。

“辯經已經快結束了,貧僧不好在此耽擱過久,兩位施主,先行告辭。”

“哎,我們也要回去。”

簌鳴一頓,隨即輕輕頷首,三人一前一後的朝前院走著,不過還未走到一半的時候,前方一個慌慌張張的僧彌跑過來,差點因踢到石頭摔在地上。

“簌鳴師兄,不…不好了。”

那僧彌嚇得臉色發白,頭上不停冒著冷汗,渾身還打著哆嗦。

簌鳴皺眉輕喝,

“不要著急,你慢慢說來。”

誰知那僧彌急的跺腳,這才將事情說清楚,

“元正……元正大師,死了。”

什麽?!!元正死了?

裴棠兮愣在當場,隨即快步跟著簌鳴朝前院小跑過去。腦中各種念頭七上八下,元正怎麽會突然就這麽死了呢?這恐怕事他第一次出現在煜州的公共場合,而且沈繼和施哥玦都在,會不會是他們二人殺的?不可能,沈繼不會那麽傻,他定然是相追蹤元正身後更重要的人,怎麽會這麽魯莽就將人直接殺掉?但……但是……

前院的人已經亂作一團,尖叫的尖叫,人群中四處亂串的亂串,裴棠兮剛進去就被人拉過護在身側,沈繼冷峻的神色正緊緊地盯住她,那雙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難以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