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早瀨浦宅彥離開這間門屋子, 一直垂下眼簾默不作聲的飛鳥井木記才抬起頭。
她看著對方離開的方向,發現他甚至沒打算前往“勝山傳心”的牢房。
再轉過頭,草野朔已經坐到了剛才的位置, 一邊從桌麵上隨手摸起一張稿紙,一邊晃晃悠悠地讓轉椅打轉。
“你看到他剛才出場的動作了嗎?”一邊快速瀏覽,草野朔一邊隨口道, “如果前麵有個辦公桌擋著,他這樣作就還好, 可惜我們是從外麵過來,沒有遮擋, 轉動時蹬地的動作一覽無餘……”
頓了頓,他評價道:“看起來挺傻缺的。”
飛鳥井木記抿唇, 嘴角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桌麵上的稿紙散亂, 有些上麵還亂七八糟地寫著些破碎詞句, 十分跳躍,正常人都看不太懂這是在做什麽。
這就是景浦參平的研究手稿。
抱著不看白不看的心態, 草野朔不緊不慢地將這些稿紙書籍全都看下來。
現在也做不了別的, 房間門門還牢牢封著呢。
[發現任務道具……]
在瀏覽期間門,係統還真蹦出過提示。
草野朔翻開書本,從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頁,仔細一看。
哦, 召喚炎之精。
不得不說, 景浦參平比中尾龍一強得多, 後者甚至不能說給後來者奠基, 他等於在道上挖了個大坑。
這個大坑把他自己也埋進去了。
他順理成章地接收了對方留在這裏的遺產,將殘頁收入囊中,高高興興地將其他書本翻了個遍。
可惜, 雖然又找到兩張可以交任務的殘頁,但沒有半點關於真理之地的線索。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飛鳥井木記,對方已經好奇地在房間門裏轉過一圈,此時正抱著膝蓋,安安靜靜地對著玻璃外的走廊發呆。
“景浦先生。”她忽然說,“他們要回來了。”
三人被送到群馬縣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等草草將這些手稿書籍翻過一遍,更是已經到了正常的就寢時間門。
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眾人等通過走廊,陸陸續續地回到兩側的房間門。
獄警像是散步一樣,慢悠悠地站在旁邊聊天,隻偶爾向他們投來滿不在乎的眼神。
路過這間門屋子時,草野朔清晰地聽到有人驚訝地叫出聲:“哇,那個陰森的怪老頭兒又回來了!”
“真的啊,他竟然沒死?”
“沒死就對了,快快快,這次打賭是你輸了,別想耍賴……”
草野朔:“……”
無數視線聚集在他後背,他終於忍無可忍,帶著陰惻惻的眼神,望向不斷發出噪音的人群。
一開始對話的兩人已經笑鬧著路過門前,寒冷的目光在人群裏梭巡,不期然與一雙黑棕色的眼睛對上視線。
這偶然的對視不過一秒,馬上,對方便移開了眼神,若無其事地順著人群,離開了他的視野。
草野朔:“……”怪啊。
隻是極短的一瞬視線交錯,對方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但草野朔卻籍此注意到了對方的臉。
——那張臉上,同樣交錯著不少醜陋的瘡疤。
草野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現在凹凸起伏的“皮膚”。
毀容毀得這麽徹底的人不多見,沒想到這裏就有足足兩個。
“你也回來啦?”
路過時,還有人隔著玻璃對飛鳥井木記打招呼,換來後者一個淺淺的微笑。
這是宮野明美教的,她給醫生幫過忙,這裏不少人都認識她,任誰來都不可能麵麵俱到。
但沒關係,遇見不知道的事情,隻要微笑就好了。
她這麽笑完,對方也朝她揮揮手,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也不知道是來做什麽的。
很快,等走廊上再也沒有閑雜人等,所有房間門的大門便緩緩合攏。
啪。
下一刻,所有燈光盡數熄滅,隻留下獄警手中的手電,在空曠的走廊中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還想晚上翻書看看細節的草野朔:“……”
雖然他可以夜視,景浦參平卻不行,就算房間門裏沒有監視器,他也不打算在細節上暴露。
再說,對麵房間門又不是沒有住人。
正想著,便聽對麵的男人道:“喂,老頭兒,你怎麽回來了?”
草野朔瞥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景浦參平向來認為其他人都是傻缺,隻有自己找到了世界的真理,不搭理人是正常的。
由於他高傲孤僻的性格,這裏也沒人喜歡他,因此,當時景浦參平甚至不喜歡宮野明美隨便和其他人搭話。
總之,對於住在對麵這個男人,他們信息不足。
但至少有一點。
在“越獄”之前,他也是不怎麽和景浦參平說話的。
果然,沒聽到他的回答,男人也不在意,反倒繼續嗶嗶賴賴:“真有本事,走了還能回來,甚至還能帶著人一起回來……”
“還不如就這麽走了呢,跟你做對門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天天睡覺都要對著你房間門裏那團燈光,好不容易你走了能睡個好覺,這才過了多久就……”
草野朔敏銳地捕捉到裏麵的關鍵詞:這個房間門裏有燈!晚上還能用!
他立刻在桌上看了看,沒看到,又到儲物櫃裏翻了翻。
果然翻出來一個太陽燈充電台燈,按下開關,明亮的光芒驟然充斥了整個房間門。
燈裏甚至還剩下約莫一半的電量。
對麵嗶嗶賴賴的聲音忽然停了。
草野朔轉過頭,對著他陰陽怪氣地笑了笑:“謝謝提醒,太久沒回來,差點忘了還有這東西。”
語畢,他將台燈放在桌麵上,自顧自坐下,重新仔細閱讀那些書本與手稿。
此時無聲勝有聲。
男人目瞪口呆:“……操!”
他憤怒地開始破口大罵,但馬上就被旁邊的鄰居們集體製裁——同樣是用髒話。
反正被影響睡覺的又不是他們。
“都安分點!”等獄警走過來,在鬧出動靜的房間門玻璃上各踹一腳,剩下的人更是安靜如雞。
見到草野朔桌上的燈光,他們也隻見怪不怪地聳聳肩,警告過其他人後,便又去往其他區域巡視。
對麵的男人憋屈地往**一躺,用被子蒙住頭,才堪堪擋住刺眼的光芒。
這日子沒法過了!
不動聲色地旁觀過這一場小騷亂,草野朔確認,景浦參平的確是這裏的特權階級。
這絕對不是一個越獄後重新被抓捕回來、甚至一個普通犯人應有的待遇……
不。
他原本就不是純粹的犯人。
警方應當是在中尾宅地下室發現的他,看這身傷痕,景浦參平那時或許已經奄奄一息。
不管那堆碎肉裏有沒有他的手筆,中尾龍一一死,所有黑鍋都可以推到不會說話的死人頭上,其他警衛被法術控製,也並不知道真相與實情。
如果他足夠聰明,就會把自己的身份牢牢釘死在受害者上麵。
但瘋子究竟是怎麽想的,又有誰知道呢。
就算雙方都是瘋子,瘋也有不同的方式,如果瘋得不一樣,更是誰都理解不了誰。
不知不覺,夜已漸深,手稿中並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草野朔舒展了一下身體,打算直接休息。
關掉台燈,房間門裏一下陷入深沉濃厚的黑暗,這裏沒有任何窗戶,也就意味著沒有任何來自自然的光源。
黑暗無法阻礙他四下張望的視線,對麵那個嘴欠的男人早已放棄掙紮,蒙著被子進入夢鄉。
這邊,飛鳥井木記坐在打好的地鋪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哈欠。
她的身份是對方挑中的助手,雖然現在沒什麽用得到她的地方,總之,跟著熬就對了。
等草野朔結束工作,她便也能放心入睡。
對於他們來說,睡眠並不隻是休息,房間門裏的一切都對外透明,夢境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交流空間門。
兩人熟門熟路地在夢裏相遇,夢中的飛鳥井木記恢複了自己原本的容貌,草野朔亦然。
他左顧右盼一番,詢問道:“我把那家夥也拉進來?”
雖說是詢問,但顯然隻是隨便意思意思,飛鳥井木記並沒有反對的理由,實際上,她果然隻是搖搖頭。
走了個流程達成一致,草野朔便去找標記過的目標。
這裏人口密集,大大小小的夢境數不勝數,他四下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要找的那個。
……不對。
草野朔一頓,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況,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既然已經到他特意去找的地步,那就說明……
對方壓根不在其中。
換句話說,赤井秀一現在沒睡。
也不知道是打算熬一整夜,還是有自己的計劃,結果恰好和他錯開了時間門。
不過無論是什麽情況,顯然都改變不了現狀。
——這個團隊的默契就是,完全沒有默契!
抽搐著嘴角,草野朔回到夢境裏,和飛鳥井木記麵麵相覷。
他們兩個一直待在一起,雖然在其他人回來後不太方便說話,卻也沒有那麽多需要交流的內容。
最需要溝通的那個人反而不在。
……好像也不對。
草野朔想了想,他和赤井秀一好像也不是那麽需要交流。
他有他的目的,對方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就算沒有槍,那也說明他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
既然如此,溝不溝通的好像也沒那麽重要。
想到這裏,草野朔愉快散會,獨自享受安靜睡眠去了。
因為昨晚睡得晚,作為對八小時健康睡眠有個奇怪堅持的人,草野朔到臨近中午才起床。
景浦參平也並不遵守這裏的時間門表。
而且,從昨晚的情況以及先前拿到的敘述來看,這裏的管理似乎與監獄沒什麽不同。
明確的時間門表、受監管人員的統一行動、還有那些很有特色的獄警……
但這裏不是監獄。
草野朔清楚地知道,這裏並不是什麽監獄,而是披著監獄外皮的秘密研究所。
不說別的,這個“助手”的存在就足夠挑戰規定了。
他打量了一下周圍,這些房間門又已經空了下來。
“走。”草野朔麵不改色,“我們出去轉轉。”
他們慢悠悠地沿著長廊踱步,路上遇到一名獄警,還順手給他們指了方向。
“這個時間門,其他人都集中在那裏。”
說完,他無視了兩人,繼續做自己的事。
將這種反常記在心裏,草野朔不動聲色地朝對方指出的方向走去。
這看起來是一塊專門給犯人放風的場地,占地麵積頗大,即便容納了這麽多人,也並不顯得擁擠。
剛踏進這片區域,耳畔就傳來一陣吵鬧的喧嘩。
“打得好!下手再狠一點!”
打架?
草野朔四下張望,似乎沒看到值班獄警的存在,便腳步一轉,朝著人群的方向走去。
看熱鬧的人不少,草野朔在外圍駐足,剛要思考是擠進去還是用別的辦法,身旁的男人注意到他,忽然變了臉色。
他像是避之不及一般,退開的同時還拍了拍旁邊的同伴——草野朔欣賞了一出連環變臉後,麵前就被清出了一條可供通過的道路。
草野朔:“……”
不對勁。
然而他麵上卻不動聲色,仍然擺著一副高傲的神情,帶著飛鳥井木記走了過去。
靠近熱鬧中心一看,果然是在打架,還是群架,場麵亂成一團,甚至看不出來是幾對幾。
草野朔腳步一滯。
他在裏麵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
此刻,他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昨晚做下的判斷。
不需要溝通嗎?真的不需要嗎?
視線重新落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對方看起來並未占據絕對上風,隱藏了一部分實力,卻仍打得遊刃有餘。
但草野朔心中一片木然,易容下眼皮直跳。
可小心著點吧。
別把那身假肌肉給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