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最後還是決定來根煙。

雖然探究草野朔的計劃沒有完成, 但反倒有了意外的收獲,倒也不算太差。

他回到房間,從掛在門後的外套口袋裏掏出一盒香煙, 在走到窗台前,那裏卻已經站了兩個人。

赤井秀一腳步一頓。

“你給我的感覺,和之前不太一樣。”飛鳥井木記輕聲道。

草野朔不置可否:“是嗎?因為那個夢?”

他偏過頭,問:“你都看到了什麽?”

“淤泥。”飛鳥井木記說,“一團在虛空中湧動的淤泥, 忽然在星空下的群山間出現, 越過深水潭,跨過無數叢灌木。”

“一名旅人先在洞穴裏遇到了它,最後隻有旅人走出了山洞,來到荒野的群落,被土著們圍在中央。”

“然後?”

“……沒有然後了。”飛鳥井木記輕聲說,“痛覺襲擊了我的神經,等我再清醒過來, 什麽都已經消失不見。”

這是從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今晚的夢境並沒有將他們聯係在一起, 而是分別找上了每個人。

而變化出現的原因, 毫無疑問——

草野朔點開麵板,字符扭曲成看不懂的紋路,任務欄布滿密密麻麻的黑色字塊,進度條模糊不清, 一切都陷入扭曲停滯的狀態。

他的san值在今天變成了0。

“但我和赤井先生不同。”飛鳥井木記轉過頭,清澈的綠色眼眸注視著他,“赤井先生從頭到尾都沒有在夢裏出現過,但我並沒有第一時間清醒過來,我還是見到了你——”

草野朔用手勢製止了她的話, 他並沒有轉身,而是背對著敞開的門,站在原地朗聲道:“免費時間結束了,赤井先生,接下來是付費頻道。”

赤井秀一嘖了一聲,伴隨著“哢嚓”一聲輕響,黑暗中亮起一簇淡藍色的微小火苗。

他低下頭,將在口中叼了許久的香煙末端湊近火焰,空氣中很快彌漫著一股尼古丁幹澀的苦味。

背靠著牆壁安靜地抽完一整支煙,用指腹掐滅火星,將燃盡的煙蒂丟進腳邊的垃圾桶,他才邁開腳步,從牆壁後走出來。

“你想要什麽?”赤井秀一問,“朗姆的命?”

草野朔聳聳肩,什麽也沒說,他看向飛鳥井木記,對方搖搖頭,繼續道:“我看見了你,在他人已經無法進入的夢境裏。”

“我是什麽呢?”她困惑地問,“我應當是什麽呢?”

好問題,草野朔想,這個問題甚至可以拿來詰問他自己——如果他有種需求的話。

“這麽說,你把這當成了一條劃分你與普通人類的界限。”他問,“是什麽讓你這麽想?”

飛鳥井木記走到窗前,伸手指向遠方:

“在京都府西方,本州島西北部,有座叫做鳥取縣的臨海城市。”

“——那就是景浦參平曾經想要前往的地方。”

“那裏有一股有些可怕的氣息。”飛鳥井木記說,“我從小就能感受到,現在更是如此,隻是從來沒有人相信過我的話。”

所以,她曾經想阻止景浦參平前往那裏,也不願告訴草野朔這個秘密。

“現在……”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和那裏有些許相似。”

他們對話時,赤井秀一正隱晦地打量著那雙在黑夜裏散發著奇異光芒的金瞳。

很少有人的瞳孔呈現如此明顯的橢圓形狀,注視久了,甚至會從心底生出一陣毛骨悚然的戰栗。

那感覺不是恐懼,卻又難以用其他詞語形容,似乎隻是一種毫無緣由的本能反應。

“所以,你覺得現在可以將這件事說出來,因為那裏可能與我有關。”草野朔點點頭,“謝謝你,我去會調查看看的。”

飛鳥井木記看起來隻是有些迷茫,卻並不打算從他這裏得到答案——

一個連自己的根源都還沒找到的人,當然沒有為他人解答疑惑的能力。

她點點頭,又禮貌地向赤井秀一頷首示意,轉身離開房間。

在她離開後,空氣又陷入無言的寂靜,兩個人似乎都在消化剛得到的信息。

良久,赤井秀一先找了個不算太敏感的話題:“你之後再也無法維係那種夢境了嗎?”

“不算是。”草野朔漫不經心地說,“準確來說,是你們無法再適應我的夢境——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著想,還是不要再進來為妙。”

應該是san值歸零的影響,最近就隻發生了這麽一件大事。

他翻著空中的麵板,看著上麵扭曲的文字,任務欄的進度條沒有因為他的動作而發生一絲一毫的改變。

“我需要見貝爾摩德一麵。”頓了頓,他接著說,“她什麽時候有空?”

“明天就行,我會跟詹姆斯打聲招呼。”赤井秀一回答,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付完了代價,就也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離開。

現在這裏隻剩下草野朔一個人。

他靠在窗台邊,一隻白鴿不經意間飛進別墅的範圍,在落至草坪啄食蟲子前與草野朔對上視線,頓時慌不擇路地重新撲騰著逃離。

一片潔白的羽毛從它翅膀上脫落,輕飄飄地落進院子裏。

這條街上住宅的燈火幾乎全都熄滅了,隻有路燈微弱的光暈照亮著街道,灰原哀本來隻是想到院子裏透透氣,抬頭卻望見兩點在黑夜中漂浮的金芒,被嚇了一跳。

黑夜與白天,對草野朔來說幾乎沒有清晰度的分別。他踩上窗台,從一樓跳到院子,又從院牆上方翻過去。

“看來你現在翻牆已經不再需要借助梯子了。”

灰原哀在先前的一瞬驚嚇後就看清了對方,她麵帶疑慮地看了一眼那雙奇異的眼睛,卻沒有問出心中的疑問。

草野朔點點頭:“實驗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沒什麽進展。”

灰原哀回答得有點艱難,連APTX4869的研究進度都比血液要快,她實在是有些……

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麽在組織的時候,一在研究室裏提起科涅克就會招來一大片憤怒的眼神了。

這家夥的確天克研究員啊!

“實驗裏有用到過什麽動物嗎?”

“也就隻有小白鼠了。”灰原哀坦誠道,“我最近剛讓博士幫我新買了一批實驗室標準的小鼠,正打算拿它們重新進行……”

草野朔打斷了她的話:“帶我去看看。”

那批購入的小鼠被安置在研究所地下的實驗室裏,數量不多,因此每隻都分到一個單獨的密閉培養缸。

灰原哀踮腳打開實驗室的燈光,驚訝地看著那些小鼠全都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透明玻璃缸的角落。

“不會是死了吧?”她連忙湊近敲了敲玻璃,裏麵的小鼠仍一動不動,“怎麽可能?十幾分鍾前,我離開的時候明明還都……”

灰原哀又仔細觀察半天:“不對,它明明還有呼吸。”

實驗動物發生反常性舉動,按理說是件值得關注的事,但這批小鼠是今天才被送到的研究所。

也就是說,它們還沒來得及被拿來做什麽實驗。

草野朔問:“我能用一隻嗎?”

“……我幫你打開玻璃缸。”

灰原哀轉身來到電腦前,擺弄了一番,按下回車鍵。

她聽到開關零件轉動的聲響,聽到利刃出鞘的聲音,聽到仿佛水滴滴落的滴答聲。

灰原哀向來對危機有所預感,這種預感幫她及時從組織裏逃出來,也幫她在逃脫後準確從人群中辨認出組織的成員。

她曾以為安逸的生活已經幾乎將這種預感消磨殆盡,但就在剛才,它回來了,並且更加激烈地席卷了她敏感的神經。

身後響起小鼠“吱吱”的叫聲,灰原哀沒有回頭,她閉上了眼睛。

很快,耳邊又傳來一陣仿佛鳥兒拍動翅膀的簌簌聲響,灰原哀拒絕去考慮為什麽密閉的室內會有鳥的存在,握緊了手中空****的咖啡杯。

沒過多久,小鼠的叫聲與飛鳥煽動翅膀的聲音盡數消失,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直到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門扉合攏的輕響。

心悸的感覺漸漸褪去,她感到有些虛弱,強撐著從椅子上跳下來,捧著無法給她任何安全感的咖啡杯,緩緩轉過頭。

實驗室裏空****的,對方顯然已經離開。

灰原哀總算鬆了口氣,她站在原地緩了半天,緩步來到旁邊的培養缸前。剛才還縮在角落裝死的小鼠們已經全都活了過來,甩動著尾巴湊到食槽旁喝水。

在此之前,灰原哀從未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情況,為什麽草野朔會忽然給她一種——

她的視線瞥過靠在門邊的垃圾桶,瞳孔驟然一縮。

咖啡杯磕在地麵,碎成了幾瓣形狀不規則的碎片,但灰原哀此時完全注意不到這隻可憐咖啡杯的慘狀,視線全擊中在一處。

在剛被清理過的垃圾桶裏,安靜地躺著一隻白色的生物:

它身上的絨毛潔白,沒出現任何血跡,灰粉色的細長尾巴蜷曲在趾邊。

可以說,那是一隻死亡的小鼠。

——如果它的背部沒有長著一對同樣潔白、像是從乳鴿身上移植來的白色羽翼。

灰原哀沒有回臥室,她在實驗室待了一夜,直到第一天早上宮野明美擔憂地找過來。

“……我沒事,姐姐。”

經過整整一夜,灰原哀原本蒼白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她麵色如常地安撫好宮野明美,將自己關進臥室睡了一覺。

等醒來時,天色已經是傍晚時分,她吐了口氣,聽到外麵傳來柯南的聲音。

打開臥室門就看到那張興衝衝的臉,灰原哀忍不住潑了盆冷水:“如果你是為解藥的事情來,我不得不告訴你,目前還沒有任何有效的進展。”

“解藥?”柯南壓低聲音,暗示外麵還有少年偵探團在,“我今天不是為了解藥來的——雖然我也挺想你立刻就研究出來,但我也知道科研需要時間啦——其實,我們今天在路上碰到庫拉索了。”

灰原哀神色一動:“她跟你說了什麽?”

“她問我有沒有選好海豚的顏色。”柯南老實地說,“如果我現在說選好了,應該已經可以把掛墜給我了吧?”

“你選了什麽顏色?”

“呃……”柯南頓了頓,“紅色,我認真考慮過了,就用紅色。”

灰原哀頓了頓,轉身回到桌前,取下掛在書架邊的海豚掛墜。

與此同時,草野朔也接到一大早就出門的赤井秀一的電話,通知他現在可以去探監了。

FBI的據點離工藤宅可有點遠,草野朔想了想,回到他那間許久沒有回過的住宅。

那輛蓋著防塵罩的豐田還好好地停在院子裏,那棟三層閣樓的門前卻多出幾個嶄新的腳印。

目光停留在那串腳印上,草野朔走上前,仔細看了看門前的痕跡。

因為許久未曾回來的緣故,門前的台階上積了一層灰塵,灰塵上印著幾隻或大或小的腳印。

除此之外,門與地麵的縫隙間,還存在一個長方形狀的空白、與邊緣兩道拖拽的痕跡。

有人曾在最近這段時間來過這裏,往門縫裏塞了一封很有可能是信的東西。

不久之後,又有人來到這裏,取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