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沒做什麽。”草野朔慢悠悠道, “準確來說,事情雖然因我而起,但我本意並非如此。”
說起來, 除了他自己之外, 誰也不知道他本來是個失憶的人。
所謂他唯一還記得的原著劇情,現在回想起來, 和原主“草野朔”的記憶也沒什麽差別。
——都像是被直接一口氣塞進腦海中的,而非他本身就擁有的記憶。
他當時之所以沒有立刻發現, 那是因為……
那個時候沒有一絲一毫屬於自己的記憶,壓根沒有參照物可以對比啊!
而現在發現了破綻, 也是因為……
“我吃下了我存在那裏的食物, 填滿了缺失的力量, 同時也得到了曾經的記憶。”
“——喂、喂?還有人在聽嗎?能得到本人親自解惑的機會可不容易,要懂得珍惜啊!”
琴酒很不想搭理這個得意洋洋的家夥, 然而某個苟在角落的老家夥並不同意。
琴酒:“……說清楚點。”
草野朔卻頗有些為難地“啊”了一聲:“那可有點困難。”
如果從引發這件事的源頭說起, 簡單來說, 黃昏之館地下那截被封印的、克希拉的半截腕足就是他放的。
那個時候,那裏甚至還是山丘上一片荒蕪的平地。而不久之後,一位富可敵國的富豪看上了這片無人涉足的土地, 將其買下來, 打算在上麵大興土木——那是黃昏之館建立之初。
為了封印不被破壞, 草野朔隻好回來返工——米納爾的星石往往出現在陵墓中與之嵌合的凹槽裏, 於是他就把這些石頭塞進了牆體的機關內。
短短幾十年內,黃昏之館幾經易手, 最終到了烏丸蓮耶的手上。
對方試圖尋找寶藏的秘密,就少不得在別墅裏敲敲打打,雖然並沒有解開謎題, 但卻無意中讓幾顆星石發生了鬆動……
於是草野朔又雙來返工了。
這就有了四十年前的故事。
“可惜,我難得好心的勸告最終還是被辜負了呢。”草野朔很是幽怨地歎了口氣。
重回壯年時期並沒有讓烏丸蓮耶學會珍惜生命,反而變得更加貪婪——別館的寶藏與草野朔口中的永生,他想一並將其收入囊中。
後麵的事情也很明了,不想日日偽裝成老朽,烏丸蓮耶選擇假死脫身,沒能解開秘密的別館也被一並出手。
他在書房裏找不到青年留下的智慧之書,便放任別館易手,讓無數貪婪的名流聚集在這裏,用那些珍貴的藏品引誘他們做探路的替死鬼。
而他自己,則安排當時已經初具規模的組織埋伏在別館外,想要用智慧之書也會被拍賣的假消息引誘青年重新出現。
——草野朔的確去了,但那是因為聚在別館裏的富豪名流,不知道做了些什麽,致使一塊星石離開了原本的位置。
所以,他又雙叒返工啦!
琴酒:“……”
雖然畸形的豐田就在他眼前張牙舞爪,但對於草野朔口中的那個故事,他仍然保持懷疑的態度。
“在第一次出現衝突的時候,你就應該去直接解決掉和你發生矛盾的另一方,或是幹脆轉移倉庫。”
兢兢業業的酒廠勞模對他的處理方式表示批評:“而不是像這樣可笑的反複重蹈覆轍。”
聞言,草野朔歎了口氣,用一種很令人惱火的語氣慢悠悠道:“你不懂。”
他並沒有解釋原因。
極目遠眺,山麓下的湖泊波光粼粼,富士山已經近在眼前。
現在並不處於富士山會開放登山的時間段,此時更是由於先前動物遷徙的異象,而在山腳下的入口處拉起了一道禁止入內的警戒線。
但這顯然攔不住一輛以奇行種方式向前突進的畸形豐田。
根本不需要特意尋找登山口,似乎有些興奮過頭的觸手便裹著車身衝上了山。
魚鷹與另一架警用直升機則開始不斷向上攀爬高度。
黑羽快鬥:“……他要做什麽?”
沒有人回答他,除了他之外,機艙裏就隻剩下兩個人——其中一個在駕駛直升機,另一個也抱有和他一樣的疑問。
總之,至少比魚鷹裏熱鬧那麽一點。
海拔的高度在不斷攀升,氣溫也在逐漸下降,柯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明知道低溫是由於海拔高度造成的,但想起在別館時莫名的寒冷,他還是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真冷……”所以為什麽要帶他一起來啊!
黑羽快鬥打了個哆嗦,視線瞥過正在操縱直升機上升的男人,微微皺眉——他臉上的半邊麵具很好地遮擋這點表情。
“這位……警官先生。”他問,“您不冷嗎?”
安室透轉過頭,向他露出一個微笑:“謝謝關心,我倒是覺得還好。”
黑羽快鬥卻忍不住後退一步。
對視的一瞬間,他心中甚至生出一股錯覺——就好像對方的目光穿透了他臉上的麵具,看透了他內心一切所思所想。
悚然之感轉瞬即逝,原本微弱的怪異感卻迅速在心中漲大。
身為易容的行家,他謹慎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那張臉。
看起來並不像戴了□□的樣子。
對方看起來是柯南的熟人,但是……
“馬上就要到了。”安室透忽然道。
“……什麽?”黑羽快鬥險些沒反應過來,隨即意識到什麽,連忙窗外看去。
他們已經來到了極其接近山巔的高度,遠遠望去,那輛奇形怪狀的豐田正自山腰處迅速向山巔進發。
對方的目的地難道就是富士山山巔嗎?
“他來這裏做什麽?”明知道沒人能回答他,黑羽快鬥還是忍不住道,“總不可能是富士山裏也像別館地下那樣藏著什麽吧……”
那位金發黑皮的警官先生忽然看了他一眼。
我開玩笑的——這句話徹底卡在了黑羽快鬥的喉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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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吧。”
即便多重傳遞使聲音失真了不少,卻也能聽出來,這個突然響起的聲音屬於一位老人。
即便他權高位重,手握龐大的地下勢力,揮手跺腳都能引起級別不小的地震,聲音聽起來不怒自威……
但這仍無法掩蓋他已經是一名行將就木老人的事實。
他沙啞含混的聲音、虛浮的氣息、灰黃的皮膚、以及日漸腐朽的身軀,甚至他的精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
他的生命又一次即將走到盡頭。
“烏丸蓮耶。”
草野朔叫出對方名字的聲音十分平靜——聽起來甚至不怎麽在意。
“停下來吧。”老者又緩緩重複了一遍,“科涅克,或者,我應該叫你四十年前用過的那個名字?”
他停下來,在一陣陷入回憶的沉默後,緩緩吐出三個古怪而拗口的音節:“N-ye-c……”
“現在記得這個名字的,大概隻剩下我了。”老者語帶懷念地道,“我們談談——我們可以再談一個交易,我保證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草野朔笑起來。
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所有可能的情緒都隻能在那通信號漸弱的通話中得以體現。
而隨著高度的攀升,通話中開始出現雜音——再往上的話,通話就會直接中斷,再沒有任何能與對方溝通的手段。
到此刻,烏丸蓮耶才終於按捺不住。
“你還有什麽要求?”他聲音中帶著蠱惑,“無論是權勢還是地位,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
草野朔用仍帶著笑意的聲音打斷他:“那把組織送給我玩玩吧?”
空氣安靜了一瞬,隻剩下信號減弱後攜裹的雜音。
“我開玩笑的。”
他笑著說,隻是這次的聲音裏卻帶著一絲傲慢,不算太多,又不可忽視,令人如鯁在喉。
仿佛先前一切都不過是一句隨口的玩笑,這裏麵也包括烏丸蓮耶那岌岌可危的生命。
觸手已經攀到了布滿積雪的位置。
他輕鬆地說:“烏鴉並沒有帶來聖杯,很遺憾,交易已經結束了,希望你從中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烏丸蓮耶猛地握緊拳頭——他本能的反應如此,但這具年邁的身軀甚至沒法讓他完成這個動作。
他的手指隻是微微蜷了蜷,便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老人的呼吸粗重起來,檢測心率的儀器發出“嘀嘀”的警報,呼吸機重新開始運作,為他輸送氧氣。
……還有機會。
他已經這樣苟延殘喘了兩年,經過秘密私人醫生的保守估計,他還能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再活三年。
三年啊……三年太短了,一晃便逝,他所剩無幾的生命轉瞬便會走到盡頭。
藥物的研究早就陷入瓶頸,如果這條路也走不通……
那他就隻能考慮別的方式——比如魚鷹裏囚禁的那隻深潛者。
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在走投無路時,卻也變成了渴求之物。
“信號要中斷了。”
草野朔笑著說:“再見,我們山巔見。”
通話隨之掛斷。
從始至終,那輛畸形汽車都沒有離開過琴酒的視野,他瞥了一眼結束的通話,詢問道:“BOSS?”
“不必做什麽。”烏丸蓮耶緩緩道,“你繼續留在那裏,我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麽……”
頓了頓,他命令手下:“準備直升機,我要到富士山去。”
富士山是一座許久都未曾噴發的活火山,曾噴出的岩漿在出口堆積,經年累月,最終形成碗裝的環形坑。
從魚鷹的高度向下俯視,在覆蓋著白雪的環形坑麵前,連那扭曲的畸形都顯得如此渺小。
不再需要時刻盯著目標,隻用無聊地等著對方攀至山巔的琴酒忽然意識到,他還可以做一件事,來讓自己不那麽無聊。
海拔三千米的高空中,魚鷹緩緩調轉炮口,對準了那隻煩人的飛天老鼠。
柯南;amp;黑羽快鬥:“……”
他們該慶幸對方看起來並沒有攜帶空對空導彈嗎?
直升機較為擅長對地精準打擊,兩架直升機空中互攻一般隻能說是菜雞互啄——
慶幸的想法才到一半,腳下便猛地一震,黑羽快鬥眼疾手快地抓住柯南的衣領,沒讓小學生從機艙這頭滾到那頭。
黑煙自機體上不斷升騰,直升機開始向下跌落,琴酒終於還算滿意地哼笑一聲。
“哎呀,真可惜,果然還是不太熟練呢。”
駕駛員自座位上站起身,對上身後兩人震驚的眼神,愉快地笑起來:“我才第一次學呢,應該已經很不錯了吧?”
柯南完全不想深入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也不想知道他們先前到底多少次與黃泉擦肩而過。
他從並不久遠的記憶中扒出了既視感頗高的場景,拉著黑羽快鬥退到門邊:“你是……之前在群馬縣山上的那個……”
安室先生,你又被頂號啦!
“霍特.普,我說過你可以這麽叫我。”自稱霍特.普,實際上名為奈亞拉托提普的神明化身用安室透的臉揚起一個爽朗的笑容,“你認出來了?”
柯南:“……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對了。”
聞言,奈亞頗為遺憾地歎息道:“哎呀,次次都是這樣,難道不是隻要笑就好了嗎?扮演好一名人類真是個複雜的難題呀。”
倒也不是演得不像人。
柯南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說從第一眼看見那位安室先生開始,就覺得他不像本人——換句話說,OOC得很嚴重。
“你是來……”
“我是來看熱鬧的。”奈亞笑眯眯地說,“本來打算將多餘的觀眾攔截在外,替我那位異父異母的堂兄弟做些好事……不過忽然有點想開直升機試試,於是就這麽做了。”
“不過,這架直升機馬上就要墜毀……”
話音剛落,耳畔應景地響起一聲巨響。
“我先走一步,祝兩位好運嘍。”
神明化身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機艙內,黑羽快鬥無奈地拉開艙門,帶著柯南又表演了一次高空跳傘。
滑翔翼在空中“砰”地展開,其本人則十分沒形象地打了個噴嚏:“阿——嚏!”
柯南不甘地遠遠看了一眼離他們愈發遙遠的山巔,卻也明白在完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在富士山上降落完全就是找死的行為。
結果這次……還是不行嗎?
“……喂。”黑羽快鬥忽然晃了晃他,“你快看那裏。”
他們此刻正背離富士山向北滑行,而遠處的天空中,有另一架直升機正冒著黑煙,跌跌撞撞地落向地麵。
那又是哪個倒黴蛋啊?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達成一致,調轉方向,往那架直升機墜落的方向滑去。
與此同時,畸形的怪物也攀至山巔。
巨大的環形坑呈現在眼前,白雪覆蓋著嶙峋的地皮,雲海在腳邊環繞,層層疊疊的環形地形圈出中心陡峭的深淵。
沒有絲毫猶豫,被觸手寄生的鋼鐵便將自己甩向空中——
直直朝著中心墜落而去。
今天是個好天氣。
陽光穿透如夢似幻的雲霧,將雪白的地表照得晶瑩。
風在雲層間自由自在地穿梭,即便是螺旋槳旋轉的噪音,在如此廣闊的空間內也顯得無比靜謐。
靜謐。
動物成群結隊地自山上奔逃,但山巔給人的感覺隻有靜謐。
——蓄勢待發的靜謐。
地麵微微震動,火山灰在空氣中揚起。
有那麽一瞬間,人們以為富士山將迎來時隔三百年來的又一次噴發。但這動靜轉瞬即逝,這座令人擔憂的活火山片刻後便恢複了往常的寧靜。
沒有異常。檢測儀器上如此表明。
雪白滑翔翼帶著兩人自雲間落下,柯南若有所覺地回頭看了一眼。
沒有異常。雲層阻隔了他的視線,高大的富士山緘默地矗立在大地。
不知為何故障的直升機險之又險地在地麵降落,起落架被摧毀,好在機艙內的人平安無事。
烏丸蓮耶取下臉上的氧氣罩,空氣中的涼意微微刺痛他的肺部,卻仍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還沒到隻能依靠輸氧續命的程度,吸氧隻是會讓他感覺好受一些。
忠心的下屬攙扶著這位苟延殘喘的老人走出機艙,他們仰起頭,卻隻能看到雲層環繞下由白色向藍灰漸變的山麓。
綺麗的雲層遮蔽了窺探的視線,隻有一架在空中盤旋的魚鷹見到了雲上的一切:
祂自地底湧起,如同灰色的雲霧,又像是一團沒有形體的蒸汽。巨大的影子籠罩了整個環形坑,明滅的陰影中探出無數細密的黑線,組成幾條帶鉤爪的腕足,隨即又消失不見,其中隱約可見若虛若實的黑色鎖鏈,糾纏著一塊灰色的石板。
在無聲的緘默中,唯有非瘋狂者無法理解的絮語在耳畔響起。
此起彼伏的聲音都在訴說不同的拗口音節,混亂的音節漸漸重合在一起,同聲念誦一個名字:
“Y'Talanyec、Y'Talanyec……”
——伊塔拉恩耶克!
奈亞無聲高呼,祂站在山巔的陰影裏,抬頭便是仿佛夜幕降臨般的場景。
更遙遠的位置,魚鷹兀自盤旋在山巔上空,仿佛頃刻就會被向外不斷逸散的蒸汽吞噬。
事實的確如此。
魚鷹維持著滯空的姿態,毫無抵抗地被蒸汽所包裹,囚籠內昏迷的深潛者忽然發出一聲無聲的淒厲哀鳴。
機艙內唯一站著的男人,原本敏銳的感官此刻卻仿佛停止了運轉。
視野被盡數遮蔽,他像是受到指引般看向蒸汽不透光的內部。
在無光的最深處,那裏睜開兩隻仿佛章魚瞳仁一般橢圓的、無比碩大的、流淌著金色光輝的眼瞳。
——他在緘默中與神明對視。
多麽美妙的巧合嗬。
另一位神明化身無聲感慨。
最後於山巔迎接神明降臨的,卻恰好是最無法理解祂的那名眷屬!
……
一切又重歸於靜謐。
火山噴發的警報解除,摸不清頭腦的學者隻能將其歸為虛驚一場,富士山的山巔依然一片靜謐。
唯有山麓下,一名行將就木的老者忽然跌倒在地。
已經沒有機會了。
在三雙眼睛共同的注視下,那具忽然以詭異速度開始衰老的軀體,靜靜地停止了呼吸。
他仰躺在地,無神地望著天空中流動的雲層,耀目的金色光輝照進他灰敗的眼睛。
風推著輕盈的雲朵緩緩略過,陽光灑在環形坑上,將積雪照得晶瑩。
沒有蒸汽,沒有神明,也沒有一架滯空的魚鷹直升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