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劇烈的頭痛使他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臉,表示和解。然後他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她像一名戰地護士,攙扶著他橫過驢街。一輛身體修長的高級轎車突然睜開眼睛,從路邊鬼鬼祟祟地竄出來,車燈的強烈光芒罩住了他們。他感到謀殺即將產生。他用力推搡女司機,她卻更緊地摟住了他的身體。但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麽謀殺,轎車拐上馬路後,飛也似地溜過去,車尾的紅燈照耀著車底廢氣管裏噴出的白色熱氣,顯得十分美麗。

一尺酒店就在眼前。店堂裏燈火通明,仿佛裏邊正在舉行什麽盛大的慶典。

擺滿花朵的大門兩側站著兩個身高不足一米的女侍者。她們穿著同樣鮮紅的製服,梳著同樣高聳的發型,生著同樣的麵孔,臉上掛著同樣的微笑。極端地相似便顯出了虛假,偵察員認為她們是兩個用塑料、石膏之類物質做成的假人。她們身後的鮮花也因為過分美麗顯得虛假,美麗過度便失去了生命感覺。

她們說:

“歡迎光顧。”

茶色的玻璃門在他們麵前閃開了。他在大廳的一根鑲嵌著方玻璃的柱子上看到了一個蒼老、醜陋的男人被一個肮髒的女人支撐著。當他明白了那是自己與女司機的影子時,頓時感到萬念俱灰。他想退出大廳,一個身穿紅衣的小男孩,看起來步態蹣跚、但其實速度極快地滑過來,他聽到小男孩用尖細的嗓音說:

“先生,太太,是用飯還是喝茶?是跳舞還是卡拉OK?”

小家夥的腦袋剛好與偵察員的膝蓋平齊,所以在談話時他們一個仰著臉一個則彎著腰俯著臉。一大一小兩張臉相對著,使偵察員的精神居高臨下,暫時克服掉一部分灰暗情緒。他看到那小男孩的臉上有一種令人脊梁發涼的邪惡表情,盡管他像所有的訓練有素的飯店服務生一樣臉上掛著不卑不亢的微笑,但那些邪惡的東西還是洇了出來。像墨水洇透了劣質的草紙一樣。

女司機搶先回答:

“我們要喝酒、吃飯,我是你們經理餘一尺先生的好朋友。”

小家夥鞠了一躬,道:

“我認識您,太太,樓上有雅座。”

他在前邊引路。偵察員感到這小東西跟《西遊記》裏那些小妖一模一樣。他甚至覺得他那條肥大的燈籠褲襠裏窩著一條狐狸的或者是狼的尾巴。他們的鞋被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反映得愈加肮髒。偵察員自慚形穢。大廳裏有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摟著一些紅光滿麵的男人跳舞。一個穿黑衣紮白蝴蝶結的小家夥蹲在一張高凳上彈鋼琴。

他們跟隨著小家夥盤旋著上升,走進了一間雅致的小屋。兩個矮小的女孩端著菜譜跑上來。女司機說:

“請你們餘經理來,就說九號到了。”

在等待餘一尺的過程中,女司機放肆地脫掉拖鞋,在柔軟的地毯上擦著腳上的泥。可能是屋子裏暖洋洋的氣息刺激了她的鼻腔,她響亮地、連續地打著噴嚏。當某個噴嚏被阻礙時,她便仰起臉來,眯縫著眼,裂著嘴,尋求燈光的刺激。她這副模樣偵察員不喜歡,因為她這副模樣與**的公驢聞到母驢的尿臊味時的模樣極其相似。

在她的噴嚏的間隙裏,他見縫插針地問:

“你打過籃球?”

“啊啾

什麽?”

“為什麽是九號?”

“我是他的第九個情婦,啊瞅

!”

莫言老師:

您好!

我已經把您的意思轉達給餘一尺先生,他得意洋洋地說:“怎麽樣?我說他會為我作傳,他就果然要為我作傳。”他還說一尺酒店的大門隨時對您敞開著。不久前市政府撥了一大筆款裝修了一尺酒店,那裏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珠光寶氣,美輪美奐,謙虛點說也達到了三星半級水平。他們最近接待了一批日本人,打發的小鬼子們十分滿意,他們的團長還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旅遊家》雜誌上,對一尺餐廳做了高度評價。所以,您來酒國,住在一尺酒店,分文不掏,即可享盡人間至福。

關於我寄給您的紀實小說《一尺英豪》,裏邊遊戲之筆很多。我在給您的信上也說明了,此文是我獻給您的禮物,供您撰寫他的傳記時參考。但老師對我的批評我還是極為虛心地考慮了,我的毛病就是想象力過於豐富,所以常常隨意發揮,旁生枝杈,背離了小說的基本原則。我今後一定要牢記您的批評,為能寫出符合規範的小說臥薪嚐膽、嘔心瀝血。

老師,我十二萬分地盼望著您早日啟程來酒國,生在地球上,不來酒國,簡直等於白活一場。十月份,首屆猿酒節隆重開幕,這是空前絕後的酒國盛會,要整整熱鬧一個月,您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當然,明年還會舉辦第二屆猿酒節,但那就沒有首屆的隆重和開辟鴻蒙的意思了。我老嶽父為研製猿酒,已經在城南白貓嶺上與猴子一起生活了三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但非如此造不出猿酒,就與非如此寫不出好小說同理。

您所要的《酒國奇事錄》我前幾年在我嶽父那兒看過,後來又找不到了。我已給市委宣傳部的朋友打了電話,讓他們無論如何為您搞一本。這本小冊子裏有很多惡毒影射的文章,無疑是現在的人所做,但是否是餘一尺所做則有疑。正如您所說,餘一尺是個半神半鬼的家夥。他在酒國也是毀譽參半,但由於他是個侏儒,一般人也不跟他真刀真槍爭鬥,所以,他幾乎是無所顧忌、為所欲為,他把人的善和人的惡大概都發揮得淋漓盡致了吧!學生我才疏學淺,把握不了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此地有黃金,就等著老師前來采掘了。

我的那幾篇小說,給《國民文學》已有很久了吧,敢請老師去催問一下。也請您告訴他們,歡迎來參加首屆猿酒節,食宿問題,自然有我盡力安排,我相信慷慨的酒國人會使他們滿意的。

隨信寄出小說一篇,題名《烹飪課》。老師,這篇小說我是認真閱讀了時下流行的“新寫實主義”小說家的幾乎全部作品,吸收了他們的精華,又有所改造而成。老師,我還是希望您幫我把這篇小說轉給《國民文學》編輯部,我堅信這樣不間斷地寄下去,就能夠感動這些居住在瓊樓玉閣裏,每日看著嫦娥梳頭的上帝們。

敬頌

撰安!

學生:李一鬥

《烹飪課》

我的嶽母在沒發瘋之前,是個風度翩翩的美人

半老徐娘。在某個時期裏,我感到她比她的女兒還要年輕、漂亮、富有性感。她的女兒就是我的老婆,這是廢話,但不得不說。我的老婆在《酒國日報》專題部工作,曾寫過好幾篇反響強烈的專訪,在酒國這個小地方,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我的老婆又黑又瘦,頭發焦黃,滿臉鐵鏽,嘴巴裏有一股臭魚的味道。我的嶽母則肌肉豐滿,皮膚白嫩,頭發黑得流油,嘴巴裏整天往外釋放著烤肉的香氣。我的老婆與我的嶽母站在一起所形成的反差讓人十分自然地想起了階級和階級鬥爭。我嶽母像一個保養良好的大地主的小老婆,我老婆像一個饑寒交迫的老貧農的大女兒。為此我老婆和我嶽母結下了深深的冤恨,母女倆三年沒說一句話。我老婆寧願在報社院子裏露宿也不願回家。我每次去看我嶽母都會引發我老婆的歇斯底裏,她用難以寫到紙上的肮髒語言罵我,好像我去拜見的不是她的親娘而是一個娼妓。

坦率地說,在那些日子裏,我確實對我嶽母的美色產生過一些朦朦朧朧的企慕,但這種罪惡的念頭被一千條粗大的鐵鏈捆綁著,絕對沒有發展、成長的可能。我老婆的詈罵卻像烈火一樣燒著那些鎖鏈。所以我憤怒地說:

“假如有一天我跟你媽睡了覺,你要負全部責任。”

“什麽?!”我老婆氣洶洶地問。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還想不到,閨女女婿還可以跟嶽母**,”我惡毒地說,“我跟你媽媽隻有年齡上的差異而沒有血緣上的聯係,而且,最近你們日報上登載過一條趣聞,美國紐約州的男青年傑克跟老婆離婚後旋即與嶽母結婚。”

我老婆怪叫了一聲,翻著白眼跌倒,昏過去了。我慌忙往她的身上潑了一桶涼水,又用一根生鏽的鐵釘子紮她的人中,紮虎口,折騰了足有半點鍾,她才懶洋洋地活過來。她睜著大眼躺在泥水中,像一根僵直的枯木頭。她的眼睛裏閃爍著破碎的光芒、絕望的光芒,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淚水從她的眼睛裏湧出,順著眼角,流向雙耳。我想此刻唯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真誠地向她道歉。

我親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並強忍著厭惡,吻了一下她那張腥臭逼人的嘴巴。吻她的嘴巴時我想到了她媽媽那張永遠散發著烤肉氣味的嘴巴,應該喝一口白蘭地吻一下那張嘴巴,那是人間最美的佐肴,就像喝一口白蘭地咬一口烤肉一樣。奇怪的是歲月竟然無法侵蝕那嘴唇上的青春魅力,不塗口紅也鮮豔欲滴,裏邊飽含甜蜜的山葡萄汁液。而她女兒的嘴唇連山葡萄皮兒都不如。她用細長的聲音說:

“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你愛我媽媽不愛我,因為你愛上了我媽媽所以你才同我結婚,我隻是我媽媽的一個替代物,你吻我的嘴唇時,想著我媽媽的嘴唇,你同我**時,想著我媽媽的肉體。”

她的話尖利無比,像剝皮刀一樣,剝掉了我的皮。但我卻惱怒地說

我用巴掌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臉繃著自己的臉說:

“我打你!不許你胡說八道。你這是想入非非,你是癔想狂,別人知道了會笑死你。你媽媽知道了會氣死。我酒博士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再無恥也不會去幹那種禽獸不如的勾當。”

她說:

“是的,你沒有幹,但是你想幹!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幹,但你一輩子都想幹。白天不想幹你夜裏想幹,醒著不想幹你夢裏想幹,活著你不想幹,死了你也想幹!”

我站起來,說:

“你這是侮辱我,侮辱你媽媽,也侮辱你自己!”

她說:

“你甭發火。即便你身上有一百張嘴,即便你的一百張嘴裏同時吐出甜言蜜語,也蒙蔽不了我。哎,我這樣的人,還活著幹什麽?活著充當擋腳石?活著惹人討厭?活著找罪受?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就利索了……”

“我死了你們就可以隨心所欲了,”她揮舞著那兩隻驢蹄子一樣結實的小拳頭,擂著自己那兩隻**,是的,當她仰著的時候,她那幹癟的胸脯上隻有兩顆黑棗般的**,而我的嶽母那兩隻**竟像少婦般豐滿,絲毫沒有疲軟、滑坡的跡象,即便她穿著粗線厚毛衣,它們也挺成勇敢的山峰。嶽母和妻子肉體上的顛倒,把一個女婿推到了罪惡深淵的邊緣上。這能怨我嗎?我忍無可忍地吼叫起來。我沒有怨你,我怨我自己。她鬆開拳頭,用雞爪樣的雙手撕扯衣服,撕崩了紐扣,露出了乳罩,天,就像一個沒有腳的人還要穿鞋一樣,她竟然還戴著乳罩!她瘦骨棱棱的胸膛逼歪了我的頭。我說:

“夠了,不要折騰了,你死了還有你爹呢!”

她雙手按地坐起來,雙眼放著凶光,說:

“我爹不過是你們的擋箭牌,他隻知道酒,酒酒酒!酒就是他的女人。如果我爹正常,我何必這樣擔心?”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兒。”我無奈地說。

“所以,我請求你殺了我,”她雙膝跪地,用那顆堅硬的頭顱連連撞擊著水泥地板,說,“我跪著求你,我磕著頭求你,殺了我吧。博士,廚房裏有一把從沒用過的不鏽鋼刀,快得像風一樣,你去拿了它來,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她昂起頭,仰著脖子,那脖子細長像拔光了毛羽的雞脖子,顏色青紫,肌膚粗糙,有三顆黑痦子,藍色的血管子鼓脹起來,迅速地跳動著。她半翻著白眼,嘴唇鬆弛地耷拉著,額頭上沾滿灰塵,滲出一些細小的血珠子,頭發淩亂,像一隻喜鵲的巢穴。這女人哪裏是個女人?這女人竟是我的老婆,說實話我老婆的行為令我感到恐懼,恐懼過後是厭惡,同誌們,怎麽辦?她嗤嗤地冷笑著,她的嘴像一個膠皮輪胎上的切口,我擔心她發了瘋,我說好老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洋深,咱倆夫妻了好幾年,我怎麽忍心下手殺死你?殺你我還不如去殺隻雞,殺隻雞咱可以熬鍋雞湯喝,殺了你我要吃槍子,我還沒傻到那種程度哩!

她摸著脖子,輕聲細語地說:

“你真的不殺我?”

“不殺,不殺!”

“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吧,”她用手比劃著,好像她的手裏已握住了那把鋒利的、風一樣快的鋼刀,說,“嗤

隻要這麽輕輕地一拉,我脖子上的動脈血管就會斷開,鮮紅的血就會像噴泉一樣湧出來,半個小時後,我就變成了一張透明的人皮,那時候,”她陰險地笑著說,“你就可以跟那個吃嬰兒的老妖精睡到一個被窩裏去了。”

“放你媽的狗臭屁!”我粗野地罵道。同誌們,讓我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罵出這樣的髒話不容易,我是被我老婆氣瘋了。我慚愧。我罵她,“放你媽的……,憑什麽要我殺你?我為什麽要殺你?好事情你不找我,這樣的事情偏來找我!誰願意殺你誰殺你,反正我不殺你。”

我憤怒地走到一邊去。我想惹不起你難道還躲不起你嗎?我拿起一瓶“紅鬃烈馬”,咕咕嘟嘟往嘴裏灌。往嘴裏灌酒時我沒忘記用雙眼的餘光觀察著她的動靜。我看到她懶洋洋地爬起來,微笑著向廚房走去。我心裏一怔,聽到自來水管子嘩嘩的流水聲。我悄悄地跟過去,看到她把腦袋放在強硬的水柱下衝激著。她雙手扶著油膩膩的洗碗槽邊緣,身體折成一個直角,撅起的屁股幹巴巴的,我老婆的屁股像兩片風幹了三十年的臘肉,我不敢拿這兩片臘肉去與我嶽母那兩扇皮球屁股比較,但腦子裏晃動著她的皮球屁股的影子。我終於明白了我老婆的嫉妒並不是純粹的無理取鬧。雪白也一定是冰涼的水柱流到她的後腦勺上,粉碎成一簇簇白浪花,發出很響的聲音。她的頭發變成一片片棕樹皮,泛起白色的泡沫。她在水裏哽咽著,發出的聲音,像急食被噎的老母雞。我很怕她感冒。一瞬間我心中洋溢著對她的憐憫之情。我覺得我把一個瘦弱的女人折磨成這模樣是犯了深重的罪孽。我走上前去用手掌撫摸她的脊梁,她的脊梁冰涼。我說行了,別折騰了,我們不要幹這種讓親者痛讓仇者快的蠢事。她猛地直起腰來,火紅的眼睛直盯著我,沒說話,三秒鍾,我膽寒,倒退走。忽見她從刀架上刷啦一聲抽出那柄新從五金店買來的白色鋼刀,在胸前劃了半個圓,對準自己的脖子割了下去。

我奮不顧身地衝上來攥住了她的手脖子,把刀奪出來。我對她這種行為厭惡極了。混蛋,你這是要我的命嘛!我把刀死勁劈在菜墩子上,刀刃吃進木頭,足有二指深,想拔出來要費很大的勁。我用拳頭砸牆壁,牆壁回響,鄰居大喊:幹什麽?!我憤怒得像一隻金錢豹子,在鐵籠子裏轉圈。我說,過不下去了,這日子沒法他媽的過下去了。我轉了幾十圈後想了想這日子還得跟她過下去,跟她鬧離婚等於去火葬場報到。我說:

“咱今天非把事情搞清楚不可!走吧,去找你的爹和娘,讓他們評評理。你也可以當麵問問你媽,我和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臉,說:

“去就去,你們**都不怕,我還怕什麽!”

“誰不去誰是烏龜王八蛋。”我說。

她說:

“對,誰不去誰是烏龜王八蛋。”

我們拉拉扯扯往釀造大學走,路上碰到了市政府迎接外賓的車隊,頭前開路的摩托車上端坐著兩個簇新的警察,都戴著墨晶眼鏡,手上的手套雪白。我們暫時停止了爭吵,像樹木一樣立在路邊的槐樹旁。陰溝裏泛上來濃鬱的腐爛牲畜屍林的臭氣。她的冰涼的手膽怯地抓緊了我的胳膊,我蔑視著外賓的車隊心裏對她的冰冷的爪子感到厭惡。我看到她的拇指長得不成比例,堅硬的指甲縫裏隱藏著青色的汙垢。但我不忍心摔開她的手,她抓住我是尋求保護,完全出於下意識,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樣。狗娘養的!我罵了一聲。躲避威風車隊的人群中有一位禿頭的老女人歪過頭來看我一眼。她穿著一件肥大的對襟毛衣,胸前綴著一排白色的塑料扣子,很大的扣子。我對很大的白色塑料扣子充滿了生理上的厭惡,這種厭惡產生於我生腮腺炎的童年,有一個胸前綴有很大的白色塑料扣子的臭鼻子醫生用章魚腕足一樣的粘膩手指摸過我的腮,我隨即嘔吐了。她肥胖的頭蹲在雙肩上,麵孔浮腫,一嘴黃銅的牙齒。她歪頭一看使我周身的筋都抽搐起來。我轉身要走了她卻小跑步地逼上來。原來她是我老婆的一個熟人。她親熱地抓住我老婆的手,使勁地搖晃著,她一邊搖晃我老婆的手一邊往上聳動著那肥胖的身體,兩個人就差點擁抱親嘴了。她簡直就像我老婆的親娘。於是我非常自然地想起我的嶽母,竟然生出這樣一位女兒我嶽母簡直是胡鬧。我獨自一人向酒國釀造大學走去,我想立刻去問問我嶽母,她的女兒是不是從孤兒院抱養的棄兒,或者是在婦產科醫院生產時被護士們給調了包。如果真是那樣我該怎麽辦?

我老婆追了上來,她嘻嘻地笑著

似乎把適才拿脖子抹刀的事忘了

說:

“哎,博士,知道這個老太太是誰嗎?”

我說不知道。

“她是市委組織部胡部長的丈母娘!”

我故作清高地哼了一聲。

“你哼什麽?”她說,“你不要瞧不起人,不要以為天下隻有你聰明,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當報社的文化生活部主任。”

我說祝賀你,文化生活部主任,希望你能寫文章介紹一下撒潑的體會。

她驚愕地站住,說:

“你說我撒潑?我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換了別人,看到自己的丈夫跟丈母娘勾搭連環,早把天戳穿了!”

我說快走吧,讓你爹和你媽來評判吧!

“我真傻,”她站住,如夢初醒般地說,“我憑什麽要跟你一起去?去看你跟那個老風流眉目傳情?你們可以不顧羞恥但我還要臉皮。天下男人像牛毛一樣多,數也數不清,我就那麽稀罕你?你願跟誰去睡就跟誰去睡吧,我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