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一顆驛動的心

玄嬰鴉羽似的睫毛映著細碎光榍覆下,撒下一片清冷陰影。

“看著,別讓他死了。”

她起身,不容置喙地扯脫舞樂的手,其實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昏迷中的舞樂再固執,也根本沒剩下多少力氣。

“子嬰……子嬰……”

舞樂感覺手中一空,那張白得幾乎透明的臉痛苦而緊張地皺了起來,他茫然揮舞著一隻手,像是快要哭了出來似的,那黯晦哀怨的沙啞嗓音,斷斷續續,輕輕喘喘,就像每吐出一個字都快用盡了全身力氣。

玄嬰挺脊如碑,那雙黑白無一絲雜色的瞳仁,似舊平靜地注視著他在空氣中茫然無措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手。

既未走,也未伸手。

華鋣亦上了馬車,他耳力極佳,雖然舞樂從嘴中溢出的名字像是被摔碎的鏡麵般模糊難辨,但他卻依舊將其湊拚了出來。

“子、嬰?”他饒有趣味地盯著那淒淒慘慘的舞樂,挑了挑眉,望向跟平時略有不同的玄嬰似驚訝地問道:“我記得剛才嫉妒好像說你叫玄嬰吧,那麽……這個子嬰又是誰,子嬰、玄嬰,這難道是巧合嗎?你們的名字怎麽會這麽相似?”

玄嬰在他說話的時候,便收回了視線,百褶裙擺拂過地麵,轉身準備下車:“我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嗎?”

華鋣蹲靠在舞樂身前,環臂打量了一眼舞樂,諷刺地勾了勾唇:“當然沒有,不過我好像也沒有替他照顧的義務吧?”

“那你就離開這支隊伍,既然你想跟我討論義務的問題,那麽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玄嬰頓步,側過臉,那小巧聳翹的鼻翼與下頜形成一道完美弧度,一半落於光亮一半隱於黑暗,亦正亦邪,亦散發著一種暮色將近萬物寂籟的幽幽冰鎮雪氣。

“你以為你能夠安全地活到現在,當真是一種天賜的幸運不成?”

相比起剛才華鋣那表露於麵的諷刺,玄嬰的話、甚至表情都可以稱之為平淡如水,但任誰聽到她說的這句話,都會覺得羞麵赤耳,恨不得以頭搶地。

華鋣雖然並沒有羞麵赤耳,以頭搶地,卻也差不多被她堵得惱羞成怒道,他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這是交易,你不是打算讓我帶你到天樞去嗎?”

“交易的前提是貨訖兩清,這麽說,你是答應了?”玄嬰語氣終於有了一絲感情,可這絲感情華鋣寧願她沒有,因為那其中飽含的嘲弄聽了除了令人肝火上升外,完全沒有別的功效。

“啊哈,答應?”華鋣黑下臉,挺拔身軀,趾高氣昂道:“我什麽時侯說過?”

玄嬰聞言冷冷一曬,掀開車簾,便跳身下車。

車內的光線瞬間便暗了下去。

“既然你拒絕,那就有義務替我照看他了……”玄嬰隔著車簾的聲音頓了頓,然後壓低地再補充了一句:“否則你就隻剩一條路可選了。”

這條路是什麽,不需要玄嬰闡述說明,想必華鋣也能明白。

車內的華鋣恨不得一口咬斷玄嬰的脖子,看這中原女人的血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

“艸!天殺的中原人!除了奴役我,難道外麵就沒有別人了嗎?!老子到底哪裏得罪你了,需要這樣趕盡殺絕!”

表示對中原文化研究不深的異域糙漢紙,用時候用詞會令人很無語。

離開馬車漸遠的玄嬰聞言,略微沉吟片刻,才嗤冷一句:他得罪她的地方多得她都懶得一一數出來,反正……她有的是時間慢慢清算。

重新爬回原先那輛馬車,十三騎雖好奇有意無意地打量了她幾眼,卻並沒有一人上前與她搭話,他們對待她的態度既是有禮亦是疏離。

待她回到馬車,十三騎便代替了瑛皇國精兵繼續啟程。

幽暗的車廂內,她看到嫉妒又已經睡著了,她知道他如今這般嗜睡,皆是因她喂食的那些特殊湯藥,它既然恢複為他恢複傷口,又能輔助他能夠好好地養傷,作為他術後康複醫者的習慣,她伸手輕輕地觸了觸他的額頭。

入手,泛涼卻如玉質般柔膩。

她掌中尚餘舞樂額上的滾燙餘溫,所以觸碰到嫉妒冰冷的額頭,他先是顰了顰一雙柳葉眉,然後當暖意透過額頭沁入他身體,又似慵懶而嬌貴的波斯貓,緋麗紅唇微微舒抿起,噴了噴鼻息,在她掌心舒服地蹭了蹭。

見此,玄嬰並沒有撤手,持續地保持著這個動作。

他這是氣血兩虧的情況。

玄嬰並不懂醫,可是她懂治一些疑難雜病,而因為性格習慣,她選擇的是一門外科,像內科這種,她除了研究感興趣的毒藥跟一些多嚼不爛的醫學典籍,別的其實都比較外行。

恰好,舞樂與她相反,她生疏的,她不感興趣的,他卻是懂的……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他的事情,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嫉妒奪去了。

她感覺到他身體此刻就像一塊化不開的冰,那般寒冷,即使用上冬日鋪陳的狐裘厚絨也溫暖不了他,他身上散發的寒意,令整個車廂內跟車廂外,形成了兩個極端現象,一個是縈寒冬日一個則是暖春煦日。

玄嬰注視著他麵目良久,終於有了決定。

或許能夠替他取暖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但玄嬰卻選擇一種對已身最有利的方式。

她先伸手慢慢掀開了那裹覆在他身上的暖絨狐裘,接著動手褪去身上外罩的那件黑素長衫,最後僅著一件白色薄單衣。

嫉妒即使在睡夢之中依舊能夠感受狐裘被掀開後,那從四肢百髓躥入的陣陣寒意,他那雙緋紅嘴唇漸漸透著青紫色,那長而卷的密織睫毛顫了顫,呼吸由淺轉重,似乎隨時就要準備要醒過來。

但很快,他那空曠而冰冷的懷中悄然無息地偎依進來一個溫暖的抱枕,暖意正在一點一點地沁入他的皮膚,他身體倏地本能一僵,但那縈繞於鼻的熟悉味道,又不一會兒地撫平了他的緊繃,整個身子慢慢地放鬆了起來。

即使是昏睡當中,他依舊能感覺到自己就像一塊冰,正被懷中的“抱枕”慢慢融化,那能夠讓他舒服地呻吟的暖意,緩緩在身體內擴散開來。

嫉妒其實很十分討厭陽光,所以每次出門他都習慣將全身遮掩得嚴嚴實實,即使是待在馬車裏,也是門窗緊閉,連一絲光線都不願意其透入進來的。

喜歡待在黑暗之中的人,一般是缺泛安全感,其實沒有人喜歡一個人待在既冰冷又黑暗的地方。

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們或許連呼吸都感覺到不安,隨時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不用多久便會徹底崩潰了。

而黑暗與別人給予的溫暖一樣,一開始地觸碰會令他們似被燙到一般,極度不適應,掙紮,緊張,甚至逃避,可一旦適應後,便沒有人喜歡再重新變回一個人待在那種冰冷黑暗的地方。

嫉妒試圖過抗拒,可始終敵不過玄嬰的怪力,隻能被迫地接受她的“給予”,可漸漸,嚐到甜頭的他,在睡夢中絕對是比清醒的時候更為誠實,他無意識地伸臂將她環在懷中,緊緊地纏著,就像這個溫暖的源頭隨時會消失一樣地不放手。

玄嬰腦袋正巧靠在他的肩胛與鎖骨旁邊,耳垂**在外,而他呼吸一淺一深噴撒在她頭頂,亦癢癢地拂過他耳畔。

他抱人的動手很生疏,一看就知道從來沒有抱過人……或被人抱過,一開始兩人的姿勢都不舒服,等到他一點一點地調整,最後才稍微好些。

至少不會不是咯到這裏壓到哪裏,就是扭到那裏撞到這裏。

玄嬰的體溫一向也並不是很高,可是她為了遷就嫉妒,便用玄氣改變體溫變得如暖爐一樣,燙貼在他冰玉般透著寒的肌膚。

他的身軀很纖長,但卻很瘦,是以側躺時背脊如彎月微弓,腦袋則無力地輕靠在玄嬰削薄的肩膀上,而玄嬰嬌小的身子貼近他身前,卻正好如另一塊半月,與他契合得十分圓滿。

她聽著耳畔漸漸平緩的呼吸,亦隨之放鬆了全身,如海綿吸水般慢慢闔上了沉重的眼簾。

車窗厚重的布簾,偶爾隨著馬車顛簸晃動,一陣暖風煦陽偷溜進馬車過,撒向一片光亮。

在馬車旁戒守的十三騎,呈鐵桶式隊形包圍得嚴密,策馬上行間,愧一偶爾不經意朝車窗內瞥過一眼,便意外看到了這副相擁抵足而眠的溫馨畫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人如雷轟電掣般,整個人呆住了。

——

隊伍一行已出百裏,眼瞧著即將入夜,遠離了開闊大道即將駛進蔭森山野,槐一身為十三騎領隊,看自玄嬰入馬車後,車內從晌午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動靜,自從看到那一幕,愧一的心情總是像揣著些什麽,像是看到什麽不應該看到的事情,坐立不安。

於是他忍不住停下隊伍,下馬靠在馬車旁出聲詢問道:“主上,即將進入卞野,可要歇息停宿一夜?”

雖然他並不知道嫉殿受了傷,可是他看主上跟以往快馬加程不同,而是臥躺在馬車之上,便知道必是事出有因。

馬車內的嫉妒雖然睡得很沉,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睡得這麽舒服而溫暖過,直到槐一一連問了幾遍,他才掙紮著眼皮,惺鬆著睡來。

他稍微一動,才發現被他忽略的不對勁,他驀然感覺到懷中有東西,就像本就是他身體一部分的隆起,那種與他氣息融合,那種幾乎與他同化的溫度,並沒有令他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醒了?”

一顆黑亮腦袋,從他胸前摩挲地蹭了蹄,才慢吞吞地抬了起來,那纏著繃帶的臉如此標新立誌,鮮少有人將她跟別人錯認,雖然她從他懷中醒來,但她眼中卻是一片清亮,完全不似嫉妒那種剛睡醒,帶著些許朦朧,惺鬆之色。

“你……”嫉妒瞪大眼睛看著她,似受驚,那沉黑的睫毛根根豎立,蒼白無血的臉上,那眼底的黑青尤其明顯。

剛才的似醒非醒,此刻卻是完全驚醒了。

他清楚地感受到,他雙手正攬在她纖細溫潤的腰間,手掌透過那薄薄的單衣,屬於她肌膚的溫度與細膩觸感悉數從肢體傳達進了他的腦海之中,她跟他靠得很近,近得幾乎除了一層薄衣相隔,再無其它阻礙,連她身體的曲線他都能夠用軀體描摹出來……

玄嬰靜靜地看著他,裝作不解,明知故問道:“我怎麽了?”

嫉妒沒有回答她,而是突地一把伸手推開她,甚至差一點沒用上腳來直接踢人。

完全將她當成的毒蛇猛獸,避之而後快。

雖然胸前驟然失去的溫度令他有那麽一瞬間的惆然落失,但下一刻,他片刻不耽誤翻身掀開狐裘被單,如一隻暗夜孤獨的鴉鴰,疾飛射出了馬車。

看著那翻飛搖曳擺動的車簾,玄嬰眼尖地捕捉到他耳朵後根透出的紅。

等車簾重新掩下,車內一片寂靜而黑暗,她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詫異而驚訝的呼喊:“主上?!”

誰能相信,那梟冷桀驁惡名響遍整片大陸的嫉殿竟是一名如此純情的少年,連這種“蓋著被子純聊天”的同眠也能令他羞成這樣地落慌而逃。

玄嬰似想笑,而她的確能夠稍微地抿彎了那麽一下,雖然很淺,很僵硬,笑比哭更難看,但不可否認那被冰凍過久失調的麵部神經正在慢慢恢複,雖然她習慣冷漠麵攤待人,可誰也不想在想笑的時候,卻無法表達出來。

玄嬰慢條斯理而從容地穿好衣服,嘴角始終掛著那麽一抹淺到幾乎令人忽略的弧度。

——

直到夜幕降臨,嫉妒仍舊一去不回,玄嬰淡定地下了馬車,周圍的人都靜了靜,見槐一跟燕二已經出去尋他,剩十一騎駐守馬車,她便吩咐他們紮營生篝火,也準備走一趟尋人,卻聽到不遠處爭執的聲音。

“讓開!”

“有什麽事情,我自會通傳的。”

“你……好!中原女人,那個馬車上的男人快死了,你如果不想他活,想給他收屍的話那就再慢一點出現吧!”

篝火燃起的一頭,華鋣負氣甩手不幹的聲音傳來,令玄嬰聞言腳步一頓,久久未動,卻也沒有回頭。

而森林一頭,如蘊藏著深邃無盡的黑暗,篝火熠熠映輝下,妖藤怪樹魔影搖晃似毛骨悚然,這時一陣飛禽走獸的悲慟嚎叫,劃破了一片寧靜的夜空,玄嬰等人不約而同地一道回頭。

但見從陰暗的森林之中,步履如掛皮的骨架骷髏,走姿總是哢哢無力搖擺不定,亦似幽魂一般飄渺無息,緩緩現象一道纖細而詭冷的身影。

赫然是消失了許多的嫉妒,不一會兒他身後又匆匆而出兩道戴著兜帽披風,一高一矮的人影。

分明是槐一與燕二,他們見主上已自已回來愣了一下,便無聲地施禮退至一旁。

他們可不敢質問主上去哪裏了,隻要現在人回來,他們便安心了。

“吵什麽~”那沙啞幹枯的變異嗓音,陰陰涼涼地響起。

這一聲如石投靜湖,泛起了一片激伶。

十一騎聞言一驚,立即垂首:“主上。”

玄嬰由始至終卻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可是他的視線卻一直都在回避她,沒有一刻與她對視上。

玄嬰想了想,此時他恐怕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既然他需要一個冷靜的空間,那麽她再咄咄逼人則顯得太急進了。

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也不僅是表現在做大事上,像情事上亦能夠獲得一番收益。

既然他不想看到她,她也沒有必要兜兜轉轉在他麵前晃悠了。

她走到華鋣麵前,十三騎的人自然是不敢攔她的。

“不是找我嗎?走吧。”

她說完,便準備朝前走,但下一秒,她感覺身後的空氣一陣異動,似聽到誰的抽氣聲,眨眼間她的手腕已被一道冰涼牢牢地抓住了。

“你—去—哪—裏!”別扭而怪異的低氣壓聲音,在她腦袋後麵悶聲一字一頓地響起。

玄嬰沒有回頭,也沒有抽回被拽緊的手,語氣清涼道:“車廂內的那個人快要死了……若繼續這麽放著的話。”

嫉妒的手沒有放,而是扭過頭對十三騎的人道:“腦子被豬吃了~嗯?還不去看一看!”

燕二前去探看了一遍,抱拳道:“主上,他病得的確很重。”

“你又不是醫者……”看屬實情,嫉妒對著玄嬰不肯回頭的腦門,老大不樂意地譏諷了一聲,卻又突地想起了什麽,碧眸一亮:“嗤嗤嗤~你難道也要給他開刀子?”

他這麽一問,語氣顯然摻雜了些許神經質的興奮。

玄嬰一聽,沉默了片刻,猛地抽回手,再揉了揉道:“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令我動刀子的。”

這句話……怎麽聽怎麽曖昧,嫉臉上的變態笑容一僵,然後眼神又開始飄移,看樹、看地,看天,看石頭……反正就是不停留在她身上。

而十三騎則震驚地看了看玄嬰跟他們主上之間那種……難以言喻,帶著點兒粘沾稠稠、還有那麽點粉紅色係完全無法插足的氣氛。

“當然,如果是你的要求,我自會滿足……”玄嬰繼續道。

“不行!”嫉妒急聲打斷,看了看周圍那些因為他的掃視,而如風吹稻穗紛紛低垂下去的視線後,撇撇嘴,長挑黛眉,陰陽怪氣道:“算了,槐一,你去想辦法醫好他。”

槐一聞言,一時麵有難色,他吞吞吐吐道:“主上,我不懂醫,這要怎麽治?”

對於嫉妒的無理取鬧,槐一雖然已經習慣了,可習慣不等於對他的無理取鬧,跨行領域就能夠做得到啊。

“他本身就是醫者,隻需要弄醒他,他就能將自己夠治好。”玄嬰適時地插話道。

她的話令那陰森威脅著槐一的嫉妒轉移了注意力,他盯著依舊不肯看他一眼的玄嬰,完全忘記一開始究竟是誰不肯看誰的,心中一鬱悶,他嗆聲道:“啊哈,怎麽弄?”

十足看好戲地諷刺語氣。

看危機解除,槐一鬆了一口氣之餘,尤記得對玄嬰暗中拋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我可以。”

玄嬰說完便轉過頭來,猝不及防,兩人的視線撞個正著,嫉妒喉節艱難地滾動幾下,那張臉在玄嬰的視線,一點一點地熏紅。

他倏地轉過身去。

最終——嫉妒還是同意了,畢竟有時候默認也是一種選擇。

但是他卻一步不離地跟著玄嬰身後,如一道安靜的影子一樣,雖然寸步不離,但卻無聲無息,他就好像想將自己永遠地隱藏起來,不讓玄嬰發現,但卻又不舍得離開她一步。

他矛盾的舉止與矛盾的心情一樣,顯而易見,玄嬰自然不可能看不到他的變化。

但這種時候,她不可能太冒進,她想她還需要一個契機,一把火候,想必就能夠水到渠成了。

她獨自上了馬車,或許是因狹窄的空間、也或許是因為馬車尷尬的關係,嫉妒猶豫了一會兒,隻站在車外,終究沒有上車。

而華鋣也被擋在外麵。

馬車內,終於真真正正隻剩下玄嬰與舞樂兩個人了。

中午來看過他一遍,因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她僅停留了片刻,而現在她卻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替他好好檢查一番。

他那張結合媚妍入骨又陰柔精巧的麵容,因為發燒而整張臉紅通通,紅唇,薄如蝶翼的睫毛無力地扇動,他雙手攥緊衣服一角,額上冷汗津津似陷入噩夢般口中囈語不斷。

玄嬰一聽,大抵他喊著有父皇、母後、籽月,還有……子嬰。

他不知疲憊地重重複複地呼喊著這些人的名字,似哀求,似痛苦,似挽留,那因為發燒的沙啞嗓音,有一種即將哭出來的淒慘。

玄嬰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對外麵的人道:“拿一套幹淨的衣服過來。”

“哈~衣服?!”怪腔怪調的質疑聲。

“他的衣服都濕了,就算救醒,治標不治本也無用。”

外麵沉默片刻,才陰沉沉道:“槐一,去替那病秧子換!”

很快,槐一便送過來了一套幹淨的衣服,並上車迅速替舞樂換好,再讓玄嬰重新上車。

玄嬰看著換了一鷺碧波紋越羅直身,大襟寬袖,銀絲玉扣腰帶襯托出他腰身盈盈一握,膚凝如肌,眉目如畫如黛,國色無雙,傾城之姿。

這套衣服令玄嬰有幾分熟悉,想了想才想起,這款式倒跟牧驪歌的風格相似,想必是槐一從馬車哪裏找出來這一套牧驪歌準備用在路途中換洗的衣服。

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後,舞樂的情況看起來稍微好了一些,他輕蹙眉頭,那炙熱的氣息拂過玄嬰靠近的指尖,她細致如描般撫過他乖巧柔順的眉骨,沿著眉骨朝下,那薄薄的眼瞼,指尖微涼摩挲著他發燙的臉頰,這並非單純的撫摸,而是帶了一種特殊力道的按摩——舒經活絡。

一開始她的力道保持在舒適的程度,隨著時間推移,漸漸便加大力道與範圍,形變成一種帶著痛意的折磨。

“呃啊……”舞樂擰緊眉頭,紅唇微張,一連串痛苦而壓抑的呻吟溢出。

因為痛意,他佝僂起身子,渙散的神智漸漸蘇醒,他在虛弱而朦朧睜開眼睛,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艱難地眨掉睫毛上的水汽,待看到坐在他身旁半蹲坐的身影時微微怔愣,他順勢抬起視線,即使那張臉被繃帶纏緊,但他還是第一眼便認了出來:“子嬰……”

這是他在清醒的時候喊著她的名字。

定盯著他漸漸被冷汗浸濕的額發和泛紅的瞳仁看了一會兒,玄嬰呼吸一鬆,終是坐直了身,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額頭鬢角的薄汗。

還未等她說出一句的時候,舞樂便自己靠了過來,委屈淒慘,又無比疲倦地將額頭抵在她的肩窩處,不一會兒,肩膀處薄薄的衣衫便被他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浸濕了,涼涼地貼在肌膚上,很是難受。

但是玄嬰卻什麽都沒有說,她隻是抬起手,像是哄小孩一般攬住了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的後背上撫著。

“睜開眼睛一醒來,他們都消失了,可是……隻有你是真實的……隻有你是真的……”

他將頭深掩進她的懷中,很快便濕了一塊兒,但這次卻是熱的**浸濕。

待他情緒發泄了一通後,終於從夢魘中脫離而出,回歸到現實時,玄嬰則堅定不移地推開了他。

“我不認識你。”

舞樂一僵,驀地驚訝抬頭,眼睛紅紅地,像一隻驚呆的兔子。

“嫉需要你活著,我才會出手救你的。”

冷酷的聲音砸進舞樂的腦海中,他像從頭到腳都被澆了一盆涼水,全身麻木。

“既然你醒了,便治好自己吧。”

他茫然而無措地看著玄嬰,想從她眼中看出什麽,然而裏麵太深奧,太黑暗,他什麽都看不到,他頓時既失落又像一隻棄犬般,眩然欲泣。

在他身上發生了太多變故,打擊一件一件地接踵而來,他真的沒有那麽堅強,對每一件事戸都能夠從容地對待,現在連她都要拋棄他了嗎?

……那他還剩下什麽?

舞樂此刻絕望而悲鳴的表情太過深刻,玄嬰那含著嘴裏的絕情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她黯了黯眼瞳,最終,舞樂卻看她動了動嘴唇,無聲道:妥協,活下去……

舞樂眸光一顫,他道:“我……”

“你體質很弱,好好調理吧。”

打斷了他的話,玄嬰轉身便要下車,卻被著急的舞嶽一把抓住了裙擺,他下身癱瘓,隻能翻過身來拖在車廂地板上。

“別走……我、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嗬嗬嗬~”

一連串怒到極點變成一種陰森森的刺耳冷笑從車廂外傳來,接著一道厲風將玄嬰纏卷著扯下了馬車,而餘尾的罡氣則掃到了舞樂,順帶著他也一並滾下了馬車。

“有話,你該對本殿說才是……桀桀桀桀,俗媚妖醫,本殿想要的東西,你究竟還要隱藏多久呢~?”

看來剛才的話,一字不落地被嫉妒聽了去,他墨發飛舞,襯得那張蒼白、眼圈濃重、掛著詭冷森笑的麵容,有一種病態的神經質,猖狂而銳利逼人。

玄嬰看著摔倒匍匐在地麵的舞樂,眸光瞬間似覆了一層冷冰,但接著很快,便又恢複了一片平靜無波。

華鋣看著那剛剛才被救醒,就被虐了一身灰的舞樂,嘴角狠狠一抽。

這嫉殿究竟是想人活還是想人死啊?

要他死的話,又何必救他呢?既然救了,又這樣折騰人,簡直就是有病吧。

“你、你真的忘了我嗎?”

舞樂不顧嫉殿,而是撐臂緩緩抬頭,目光如負傷的麒麟獸固執而犀利地盯著玄嬰道。

玄嬰蹙眉,本該決絕地否認的話,拐了一個彎出口:“這很重要嗎?”

她是真心覺得她記得他與否,這並非是一個需要冒生命危險去肯定的答案。

可他確真的是拚上性命來問她,這是因為什麽?

重要嗎?舞樂恍惚一瞬,接著眼神便沉寂了下來,重不重要,他也不知道,可是她就是他的一個心病,而這個心病一日不除,他便一直會耿耿於懷,難以安枕。

“三年前,那一夜攻城時,我雖然一心想去找籽月,可是我卻一直跟腳步粘在地上似地沒辦法離開,我跟著那些平民一樣,遠遠地看著你,那一刻我好像忘記了所有,眼中隻有你的存在……可是最後,你卻還是跟那個男人走了,你看不到我,我既傷心又生氣,便負氣地進城了,決定不再關心你的事……可這三年來,我一直不斷地回想,一直不斷地夢回三年前,如果重新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站在遠處看你,我想真正地奮力去爭奪一次,哪怕是失敗,哪裏會丟掉性命,我都不想遺憾跟後悔……後來,我曾回去找過你,卻始終得不到你的消息,我以為你遇害了,心中又悔又恨地一把火毀掉了那些該死的木偶傀儡……”

原來貪婪城的那些傀儡是他燒的啊……

舞樂越說越激動,一張纖細如鶴翎展翅那般柔美清麗媚妍的麵容隨著回憶,臉色一變再變,就是想將心中的全部負麵情緒全部的傾泄而出,完全不顧一旁一身冷煞殺意濃稠成實質,充滿張牙舞爪的黑暗的嫉妒。

他碧眸淬著毒,如鐮刀的嘴角深深地彎起,幾乎快裂到耳根處,完全不似正常人該有的病態表情,他急於撕裂眼前這個膽敢覬覦他的所有物混帳東西!

“你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怎麽回答你?”玄嬰眼中的費解神色更濃了,她道:“如你所言,那個籽言對你很重要,可你卻想爭取我,難道你想享齊人之福?”

舞樂聞言一震,急急惱怒:“你說什麽?!籽月、籽月隻是我的同伴,是我的……親人,我哪裏會有那種想法?”

他說完,便哀怨著小眼神般瞅著玄嬰。

扯淡!

當初是誰聲稱想將留了二十幾年的清白之軀獻留給籽月的?難道他有什麽特殊癖好,喜歡玩同伴跟親人cp?

玄嬰如果沒有“失憶”當然會出譏反駁,可惜現在她做為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是不具備這種吐槽資格的。

“霍嗬嗬嗬嗬~~”

突聞耳畔響起一道高亢而癲狂的笑聲,玄嬰一驚,但見身後一道身影迅速掠過她,她墨發被劇烈的風吹亂飄灑,燃燒的篝火一陣忽暗,朝著舞樂攻去

玄嬰一怔,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衝了出去。

兩道身影幾乎同時到達,風起雲湧,天地變色,十三騎表情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驚駭。

但見一陣天昏地暗之後,餘焰漸漸轟隆燃大,光線通明,一隻玉白如冰晶的手緊緊地掐住一柄泛著紅色血氣的鐮刀尖端。

兩道身影,如山林間的虎獅對峙,彼此都不肯退讓一步。

“你—在—做—什—麽,嗯啊~?”那像被割破喉嚨的低啞聲音,幾乎每說一個字都在壓抑著磅礴的怒意。

玄嬰知道,他對她生氣了,而且這次還氣得不輕。

可是……“他不能死……你太義氣用事了,你不是還需要他嗎?”

“本殿做事不需要你教,讓、開!”

玄嬰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麽阻止他,她知道她每替舞樂求情一次,便等於是激怒他一分,可既然她都站出來了,再縮回去便也沒有意義了。

“嫉,牧驪歌若在此,也會跟我做同樣的事情。”玄嬰目光一片坦然,隻能這樣理直氣壯地試圖勸說他。

嫉妒冷冷地看著她,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之前那種麵對她,羞澀又別扭的神情,取而代之則是一片焚燒掉理解後的冷寂而漠然。

很難想象之前明明還是一副那麽溫馨相擁的場麵,現在卻是一種燃燒著冰焰的決裂場景。

槐一看著這一切的變化,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嗬~本殿本來以為你會是不同的,卻原來……這世上的女人,都是這般的水性揚花……”

------題外話------

虞妹紙負了咱嫉妒成狂的嫉殿大人,這下得施展出渾身解數來挽救了~

∑(っ°Д°;)っ不吵架感情不深,正所謂有打是情,罵是愛哦~

若不出意外,不用多少章嫉殿將被攻略完畢,下一個選擇攻略誰,請表要客氣地留言轟炸作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