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摸根究底

“你是什麽人!究竟是誰派你來貧民窟的?!”權七叔掄著粗壯的胳膊上前,麵目不善地盯著虞子嬰。

他目光炯炯有神,就像夜裏的一簇叢火,泛著犀利壓迫的光芒。

如此昏暗的廟堂內,他的目光完全不似淩少年那般恍惚而茫然,而是準備無誤地澆鑄在虞子嬰周身,充滿了審視與鐵血洗禮過的煞氣。

這絕非一名普通打鐵匠所能夠擁有的眼神,虞子嬰暗忖。

“爹……”淩少年被他爹那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嚇得一驚,他聲音哆嗦了半晌,飛快地瞥了一眼沉默寡言的虞子嬰,替她解釋道:“爹,她、她是外、外麵來的人,這、這個墳是空的,不是她……”

“閉嘴!她是什麽人,需得著用你來幫話!”權七叔明顯惱怒淩少年這副胳膊肘朝外拐的,口氣一厲,噴了淩少年一臉唾沫。

“……”淩少年默默抹了一把臉,不敢反抗他爹的**威,隻能歉意地瞄了虞子嬰,似為剛才分明承諾讓她走如今卻被他爹硬生攔住而感到無能為力,懨懨地垂下腦袋他退向一旁。

虞子嬰自是需不著淩少年替她出頭,她看了權七叔一眼,惜字如金:“與你無關。”

她的語氣十足矜貴而冷漠,提步越過他,朝廟外走去。

權七叔看著那被挖出來揭穿了全部秘密的墳,表情陰測測地瞥了一眼,便周身突湧殺意,反手變爪朝著虞子嬰肩膀抓來。

虞子嬰連眼皮都未動一下,在他剛準備碰到她肩時,就像第早就預測好了時間,左手一扣,再反轉一掰,當即從身後傳出一聲忍痛的悶哼,接著又中一招似驚似拚死一博的鑽手直襲她的腹腰腎處。

“爹!”

隻聽呯轟地一聲,一道巨大黑暗撞向放燭台的木架,一陣撞擊碎裂的雜聲響起,濺起漫天灰塵隆隆。

憑著黑影輪廓大小高度,淩少也知道那被一腳踢飛的人絕逼是他那倒黴的老爹。

他雙手揮舞扇開塵霧,廟內的灰直嗆呼吸道,他趕緊掩嘴,然後衝進一堆倒塌的雜物廢墟之中將他的爹從中挖出來,一邊擔心緊張地連喚幾聲:“爹,爹,您沒事吧,爹爹……”

虞子嬰那一腳並沒有用多少力,她隻在製服,並非殺人,是以權七叔一陣岔氣猛咳後,便被淩少年搖搖晃晃,暈頭暈腦地扶了起來。

“喂,你太過份了!”淩少年攙扶著權七叔,對著虞子嬰氣紅了脖子。

虞子嬰拂了拂那蔓延而來的空氣,隻道一縷清風席卷起室內的灰塵,最後被送出了廟內那兩扇虛掩破爛的腐朽的木窗。

由於木窗被推開,窗外的陽光穿透塵榍射入廟內,那陰暗的廟宇瞬間顯出其棱角輪廓,柔和的光線令人可以稍微看清廟內塵封土積,蛛網縱橫,塑像已殘缺不全,基至一些被陰藏於黑暗的壁畫因受風雪的侵襲,也色彩斑駁模糊不清了。

虞子嬰環顧一周,眼神頓了頓,由於這個細節動作太迅速便被掩飾過去,無人察覺,她最後將視線定於權七叔麵目。

“憑你想留下我,想必你已經通過事實證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權七叔撫著胸膛,抬眼像刀子一樣鋒利的目光在觸及虞子嬰的身影時,卻驀地一滯,整個人怔了怔。

柔和的光線撒落,萬籟此俱寂,這座古老的寺廟在朦朧夜霧的籠罩下,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麵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而那片光景之中,少女素衣而立,俯瞰的目光清幽而沉寂,古井不波,周身就像沉澱了人世界的萬千浮華,安祥而脫俗,似穩從蒼茫青山天闕之中,拂盡層崖,腳踏層迭堆錦浮雲。

淩少年亦整個目瞪口呆,久久難以回神。

雖然少女的臉就像被幕帷輕紗遮掩的精妙畫卷,朦朦朧朧中透著神秘姣好的美感,但光是她那一身獨特氣韻氣質,便已夠人回神咀嚼許久。

“咳咳,我、我不管你來康城是何目的,但我告訴你……”權七叔皺了皺濃黑的眉頭,眉宇間堆攏起一個深深的褶皺,欲言又止。

他的口氣莫名緩鬆了些許,雖說依舊帶著些許本質性格的強硬,卻不再是剛才那般盛氣淩人,想必他也摸清了眼前這名少女絕非一般人,若動起手來,論身手他無法與之對抗。

“我的目的就是來挖墳的。”虞子嬰直言不諱地打斷他,目光像飛鳥破風乘浪穿透雲層直抵權七叔的心底,那麽毫無掩飾:“老乞丐究竟是生是死?”

權七叔臉色一僵,就像石頭一硬邦邦的,他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看來你知道老乞丐的墳是怎麽回事……”虞子嬰目光研究地在他臉上巡視一圈後,得出了總結。

權七叔驀地抬眼,錯愕道:“你,你說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說著,他一把推開淩少年,從腰間拔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黑色斧頭,對著虞子嬰惡狠狠道:“你否認也沒有用,沒有人知道老乞丐埋在這裏,你究竟是怎麽知道我管不著,但這個墳是我一直守著的,既然秘密被你發現了,你就得永遠陪著這個秘密一同埋在這座城中!”

“何必徒勞功呢?”虞子嬰殘影一消失,轉瞬便出現在權七叔的眼前,他瞠大眼睛,臉色一片灰敗驚詫,虞子嬰一手輕捏於他握斧頭的手,當即權七叔手腕就呈扭曲的弧度掰彎起:“若你想知道我的身份與我的目的,那麽與我交換如何?我可以何?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而你則告訴我想知道的。”

“不、必!”權七叔流了一額頭的冷汗,他吸一口氣,咬牙一字一句道。

淩少年看自己的父親被那名黑衣少女玩捏在手中,他慌了,在他那懵懂的眼睛裏麵,爆炸著火子似的金星。

“妖女!放開我爹!”

虞子嬰感覺腦後一道風襲來,偏頭一躲,放開了權七叔,一把擒住了淩少年將他壓製半跪於地,一隻腳踏在他背脊之下,一隻手則拽著他被迫半仰起脖子。

“淩兒!”權七叔剛一站穩,回頭一看,他的麵色,一刹那變得非常緊張。

看來他對他這個兒子並非表現出來的那麽不在乎。

“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個墳我是從哪裏知道的?跟我說的那個人又在哪裏?”虞子嬰不淡不鹹地謾言而道。

權七叔看了一眼淩少年那因為劇烈掙紮無果而漲紅的臉,動作一停,像是在進行什麽激烈心理活動,最終他咬一咬牙,一張國字臉布滿煞氣凶狠,道:“你少在這裏妖言惑眾了。”

“並非妖言惑眾,而是告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難道你知道鄲單國已被滅國的消息?”虞子嬰原先隻是試探的話一出口,便看到權七叔整個人就震驚了,便知戳到點子上了。

“你說什麽?!”權七叔朝前跨了幾步,滿目驚顫,甚至連臉皮都抑不住抖動著。

果然不知道啊。也是,若她猜測得那個真相沒有錯的話,他們自是不能隨意離開這座城的,而這座康城貧民窟甚至連野狗都不願意溜進來逗留一圈,又怎麽會人能帶來他需要的消息來源呢。

“在三年前,鄲單國便已經在這個大陸版塊中消失了。”

“那宇文——”權七叔神色恍惚,脫口而出的話,卻在半途被驚醒咽了回去。

他盯著虞子嬰,難以消化這則消息,木頭似地愣愣呆在那裏,但虞子嬰已經知道他想要問什麽了。

“宇文一家自然隨著鄲單國一同並不存在了,要知道剿滅鄲單國的可是朝淵國七宗罪之一的貪婪。”虞子嬰避重就輕而道。

權七叔踉蹌退了一步,像是受了重大打擊一般,全身虛軟得難以直立,可到底他並非尋常之人,他費盡腦汁想了想,從她的話中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你剛才說交換,又特地提到鄲單國,難道宇文一家在你們的手中?”

權七叔始終認為眼前這名少女背後絕對還人。

“你們?若你固執地認為是有人指使我這麽做的,那麽我也不否認,那麽現在我們需要交換嗎?”虞子嬰鬆開淩少年的手,推開了他,

“他們……他們都還活著?”權七叔不確定地問道。

“活著。這座貧民窟是由何人改成康城的?”虞子嬰詢問道。

權七叔一愣,略帶幾分詫異地看向虞子嬰,本以為她會揪著老乞丐的墳做文章,卻不想她思維跳得太快,一下就跳到康城的事情上去了。

其實這個問題他也不願意回答,但比起讓他回答老乞丐墳的事情,他倒寧願說這個。

焉不知道,虞子嬰這麽做的目的則是讓他潛移默化地接受這個遊戲規則,先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畢竟這個遊戲隻是口頭誠信為根底,不存在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擔保,想反悔或得到答案後不願意回答都有可能。

“……不是一個人,康城現在是被一批人控製……”權七叔像是在琢磨用詞,回答得很小心。

“控製?若是一般的控製,剛才他便不會說全城的百姓都躲著不敢出來。”虞子嬰看向淩少年,思索片刻,又道:“像這麽一座既無人脈,又物質貧泛,甚至臭名遠播的城市,會得到別人的親睞,至少說明這裏麵有別人所看不到的價值,對嗎?”

權七叔不願意回答這個,或者是說他也並不太清楚其中的內幕,但無論是哪一個答案,他都選擇了回避虞子嬰的主要問題,他道:“這座城的事情你最好少管,那群人根本就是一群瘋子……”

他的那句“瘋子”的稱呼耐人尋味,虞子嬰眸光微涼,閃爍著冷澀晦深的顏色。

“啊——”

突地,一聲拔尖淒厲的嗓音在廟外響起,虞子嬰視線一定,接著身如離弦之箭,咻地一聲便衝了出來。

這把嗓音分明是肖寶音的!

她一衝出破廟之外,將感官無限放大,稍微捕捉到離這裏約半公裏外有腳步紛踏淩亂的啪啪聲響起。

她縱身一躍,林影飛逝,她如一道殘影掠過簷頂房屋,轉瞬間便消失在破廟附近。

權七叔與淩少年雙雙趕出來時,外麵哪裏還見得到她的身影,空空****,消失得徹底。

權七叔麵色凝重歎息:“竟來了一個如此厲害的角色,亦不知道與我們是福是禍……”

淩少年此刻心情一片亂糟遭的,他根本沒聽到他爹所說的話,而是跺了跺腳,氣惱地叫道:“竟然就這樣跑了,可惡!”

“淩兒,趕緊回去!城裏可能出事了,去叮囑好族人們,隱藏好,別輕舉妄動,爹去一趟。”想到剛才聽到的那一聲驚叫,權七叔覺得並非貧民窟的人,看那名年紀輕輕便擁有了一身詭異莫測武器的黑衣少女如此反應,想必是跟她一道進城的同伴。

亦不知道究竟是他們做錯了什麽事惹來了“那些瘋子”,還是在城中誤闖了什麽禍端,總之他得趕過去看看,隻望這些外來人別連累了他們才好!

權七叔臨走之前,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破廟,一臉蒼涼苦笑呢喃道:“老乞丐啊老乞丐,十年磨一劍,苦寒綻梅芳,你言苦寒磨礪隻需十年,如今十年即將到期,亦不知道我等這般苦苦期盼,究竟會得到一個什麽結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