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聽聞以境襯人更容易動心

華鋣呆滯地看著虞子嬰,眨動了幾下眼睛,神思有片刻的遊離,但她越來越不耐煩的視線下,他警然醒神,上嘴皮與下嘴皮一磕,終於坑坑巴巴地憋出一句:“哦~”

其實也別怪華鋣此時的恍惚懵然,因為他始終覺得整個人腳步虛浮,如步履雲巔,每一步都軟綿輕呼陷入,無法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想,他當初也就像一隻盲頭蒼蠅一樣想去外麵的世界闖一番明堂,不想像華族那群食古不化的老輩們枯守死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等著騰蛇皇族的出現,可世事無常,別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來,怎麽就讓他這麽輕易誤打誤撞地收獲到騰蛇皇族一枚呢?

等等,貌似他還當著人家的麵兒各種訴苦、嫌棄、詆毀、痛罵……這事兒若讓族老那群殘酷不講理的家夥知道的話,請問,他的命還能是他自個兒的嗎?

——老天,你特麽地逗我玩呢嗎;

“我準備今日連夜出城,你先去回去準備一下,然後——我們就在城外集合。”虞子嬰轉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波瀾不驚,對著惰道。

惰倒沒有懷疑這是虞子嬰的托口之詞,他仰首望天,異常柔順的青絲滑落及肩,透著一種青瀠光澤,在月光勾勒下白皙的臉頰,透著一種霜白羽化透明的蠱惑。

“天亮前能看到你嗎?”

他問。

“嗯。”

她答。

惰斜過臉,眼佻微勾,凝視著她,彎唇似要蝶化一般的虛幻光影掠過他嘴角,擢纖纖之素手一揚,形舒意廣。似遨遊在無垠的夜空,他開始的動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雍容不迫,敝罩與羅衣從風飄舞,繚繞的長袖左右交橫,絡繹不絕的姿態似仙謫升月,轉眼間,便似化成瑩瑩星火,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惰一離開,空氣凝窒了一瞬間。

“現在燕京城已經被重兵封鎖,街道上到處都是巡邏兵,甚至每隔二個時辰,官兵就會重複一遍各家各戶的搜尋,一旦發現陌生人,立即就會緝拿關押報備上頭。”無相暗呼一口氣,收拾好心情才轉過臉,他神色猶疑地看著虞子嬰,他其實並不讚成她連夜出城。

挑這種全城戒備的敏感時刻出城,無疑是大大地增加了逃脫的難度。

“那斕隻是想抓住我,並不想殺我,所以時間是一種關鍵,留得越久暴露的幾率就越大,若他發現我在這裏,甚至最後會牽連到萬佛寺。”虞子嬰淡淡道。

“……”她的話讓無相無語反駁。

舞樂一看她那雷打不動的表情就知道她意已決,俏杏大眼顧盼生輝轉動著,他扯了扯她袖擺,殷紅唇瓣湊近她耳廓,軟軟道:“等一下進佛塔來,我送你點兒好東西防身用。”

虞子嬰抬眸看了他一眼,頷首。

這時,她突然感到一道冰冷帶著戾氣情緒的視線,她一眨眼,望過去正是陰晴難辨的傲慢。

當虞子嬰看過去的時候,他卻收回了視線,他眼神晦澀難辨了看一眼舞樂,最後一言不發,轉身便幹淨利落地離開了。

舞樂愣愣地看傲慢那充滿決裂冰冷的背影,心中一抽,雙唇顫抖著,訥訥道:“嬰,戚祈他……”

“他會回來的。”虞子嬰看舞樂轉過頭疑惑而隱痛地看著她,便多解釋了一句:“他會再回來找你的。”

“他還會再來嗎?”舞樂詫異地瞠大水瑩美眸。

“嗯。”

虞子嬰眸色清亮,心中卻十分肯定一件事情——傲慢一定會再回來找舞樂的,他剛才既然沒有將路徹底走絕,便表明他不會輕易放棄舞樂這個皇兄的;

雖然虞子嬰將舞樂當成騰蛇族人,卻並不意味著想看他眾叛親離,落得個孑然一身的下場,畢竟他體內還有一半的天元國血脈。

——

得知傲慢會再來的消息,舞樂就心中像放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他是那樣的相信虞子嬰,她說他會回來,他就相信。

於是,虞子嬰便被心情變好的舞樂急咧咧地拉進了佛塔,他一鼓腦地捧來贈送給了她一堆的藥瓶子跟包裝好的毒粉。

舞樂揚起下頜,纖指細數著他的得意作品:“這叫赤霞九紅,聽名字呢你就知道這瓶子裏裝的藥水是紅色的,這個可以塗外傷,效果很好,且有祛疤濕膚的作用……”

“還有這個,它叫……”

在舞樂興致勃勃地給她雜七雜八地“科普”了一大堆藥品跟毒粉後,虞子嬰終於忍耐到極限,隨便找了一個理由,將他支使開去幫無相一塊兒去準備她需要的東西,而她再次上了一趟二樓,因為臨走的時候,她想起了一件險些被她遺忘的事情。

——色欲的事。

“義父,你認識北疆國的色欲嗎?”

老乞丐看到虞子嬰回來,似訝異了一瞬,接著聽到她的問話,茫然地看著她,最後搖了搖頭。

他是聽過色欲,卻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虞子嬰有些意外。

“那你當初為什麽讓我去北疆國?”

老乞丐自然說不出話來,他隻能用搖頭或點頭的方式來表達自己,但顯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太複雜,簡單地方式無法闡述出來,他一時犯難,望著虞子嬰“啊啊”地叫著。

虞子嬰想了想,問道:“在北疆國有我們騰蛇的地下勢力,對嗎?”

老乞丐皺眉,搖頭。

顯然不是。

“北疆國有我們騰蛇族認識的人,而他能幫助我們,對嗎?”虞子嬰再猜。

老乞丐遲疑了一下,依舊在搖頭。

都不是?

好吧,現在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了。

虞子嬰觀察老乞丐的神色,對於她提的問題,老乞丐不知道,卻又在遲疑,並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她相信老乞丐並不會騙她,這說明老乞丐顯然也並是很清楚,或許這句話是某一個他十分信任的人親自叮囑他,若遇到緊急事情的時候就這麽做。

所以他並不確定北疆國那邊具體究竟是怎麽樣的存在,所以他遲疑,因為他的確不知道,所以搖頭;

“我知道了,北疆國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吧,我會弄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的,舞樂的醫術很好,你就留在這裏好好地調養好身體。”

無論真相如何,她也隻有先處理好騰蛇七宗的事情後,再跑北疆國一趟。

想起當初色欲臨走前對她所說的那些話,她想,他所了解的事情……或許比她想像之中更深。

——

夜半三更,燕京城依舊籠罩在一片火光熠熠之中,城牆高樓上的燈火,就像許多眼睛在眺望城中一片闐靜的漆黑。

矮巷、街道、河畔、城門口簇簇火光聯在一起,像一條狹小的銀鏈,這說城中方方角角落落,到處都有徹夜不眠的官兵在巡邏。

此時的燕京城成了一座囚牢,銅牆鐵壁,但虞子嬰想出去亦不算難,隻是多少得受點罪才行。

腦筋轉急彎,若被困在一個重逾千斤的銅鍾內,四麵堵死,你打算怎麽逃出去呢?

答——挖個地洞。

沒錯,虞子嬰是不準備打算走尋常路,既然這四麵八方的路都將她堵死了,那她就自己從下麵探索出一條路來闖。

燕京城環繞整座城、皇宮、寺院等主要建築有一條壕溝,是早期數百年前由人工挖鑿而出,裏麵引進了河水填滿形成了人工河,河寬約幾十米,條石壘砌駁岸,堅固陡直,作為城牆的屏障,具有防禦作用,一方麵維護城內安全,另一方麵也阻止攻城者或動物的進入,要知道在荒野經常會發生獸潮的現象。

城中人稱其為濠,其實亦等同於護城河的作用,隻不過是小規模,尚不完善的護城河。

燕京城因為地理位置,若每逢戰事吃緊時,城內軍民還可以取護城河的水來直接飲用,所以它的功能還是較為實用於民,而並不專攻於戰。

從環壕布局看,他們已懂得區域功能規劃,燕京城內既有勾濠,亦有堆築的土台。

池寬水深,水是必要條件,由於護城河的寬度與燕京城的水資源豐不豐富是分不開的,所以這條溝濠並沒有大得那麽令人望而怯之,這也算是讓虞子嬰占了一個小便宜。

夜幕垂垂地下來時,護城河邊停留的一些大小官船上都點起燈來,沿著既定軌跡巡遊著,從兩重窗戶裏映出的那幅射著的黃黃的散光,反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透過夜沉的煙靄,在暗暗水波裏,又逗成縷縷的明漪。

柳岸湖畔的陰暗處,虞子嬰早已換好一身輕便緊身的黑色衣服,她扭扭腰,踢踢腿,準備在入水前先活動了一下手腳。

“剛下過雪,河麵冰碎刺骨,你又何必……”無相蹙眉,語氣含疼著憐惜。

他站在她的身後,悠悠歎息一聲。

“這種程度的冷並傷不到我。”虞子嬰將身體舒展開來後,便將油紙包得嚴實的幹淨換替衣服綁在了胸前;

“我知道我勸服不住你。”無相上前,看她將繩子隨便打了一個死潔,便指尖輕撚,將死結給解開,替她將油紙包袱調整了一個令她最舒適的角度,再重新打了一個活動性易解、卻也不易散開的鴛鴦結。

他動作很輕柔,虞子嬰對著河岸,眼睛看著前麵幽深的夜色,卻能感受到他溫暖柔軟的手指,偶爾擦過她的皮膚,令她全身毛孔仿佛都張開……

將她被繩帶壓著的幾縷長發細心撩了出來後,無相才認真地開始交待:“等一下我會讓人故意製造一起事故,將河上的巡邏隊注意力吸引走,你便快速遊到達文昌門那邊,大約半時辰後,會開啟北閘欄柵,到時候會排出一部分水出濠,你鳧水時注意出了北閘門後,水流便會得湍急。”

他頓了一下,似在等她消化一會兒後,再繼續道:“而小閘下河道約百步處有三層台階,每一階約有三尺高度,水從上一級流向下一級,約形成12至15尺的落差,此時河水會直接流到箭樓下,或許會衝擊到粗壯的橋樁,你必須調整好掉落的方位,記得,水流並不是一開始那般平靜如鏡,一到台階,河水如脫韁野馬急衝而下。”

“要穩,要仔細,知道嗎?”他淳淳教誨著。

“我記住了。”虞子嬰亦認真地回視他。

表示將他的話都聽進耳朵裏了。

“我會一路看著你的。”無相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勉強地笑了一下,然後便蹲下來,將親自替她綁上那種特製的鐵片護膝,這種鐵製護膝很薄,亦有一處柔韌性,是用一種特殊金屬打造而成,它既可以防撞擊,關鍵時刻亦可變換成利器,當然若入水時可保護膝蓋避免受寒。

這是無相特地為虞子嬰準備的。

虞子嬰低垂著視線看著蹲下來,隻到她腰際的他,夜色漸沉,潺潺水聲映耀著火光如鱗片片榍榍,遙遙遠處一片輝煌明耀,這一刻,仿佛世界在一瞬間都靜了下來。

“每一次我離開,你都會這樣擔心嗎?”

她的聲音落入夜色很平靜,就像沒有音調起伏的讀念,但無相卻像是被電流驟然擊中一樣,渾身不可抑止地輕顫了一下。

他抬起臉,怔怔地看著她。

就在他分神這一秒,虞子嬰已經彎下腰來,然後伸臂環住了他的脖子。

幽寂的夜裏,她一點一點地走進他的視野內,他雖身處黑暗之中,心中卻像有一團火燄,沉默而灼熱地燃燒起來,那一種無法用言語能表達的繾綣與柔軟,令他的心就此心甘情願地沉溺,淪陷……

“保重。”

當無相正想回抱她的時候,她已鬆傾轉身,她從地上背起被製住的娌奴,身子從半空劃了一道弧度,便“噗通”一聲跳入了幽幽暝暝黑沉的河水之中。

無相保持著一個動作許久,才緩慢地站了起來,他走到河岸邊,俯視低眸,看著那平靜流淌的水麵,沉默許久,許久。

“原來我需要的愛情,隻有一個擁抱就能夠滿足了……”

以前的他,總喜歡仰望天空,然後在腦海中會浮現許多人的樣子;

他記得一些人離開,沒有了歸期;一些人離開,永不再會。

好像隻是他一個人留在原地,等待,或者懷念。

懷念離開的人曾留給他的那些記憶,等待未來的人給他帶來奇跡。

如今他等到了,所以他不願意再一個人留在原地了……

——

天微微亮之際,一望無垠的荒野中,惰寂靜斂目地站在一座小丘土坡之上,如霜的雪色衣袍,寬廣的長袖口有一道妖治的豔紅色連雲花紋,長長的黑發在風中淩亂飛舞,一雙如寶石結晶般的雙瞳就鑲嵌在,一張俊美到連霧裏芙蓉都會失色的麵容,如月下一河瀲灩的水,清泠而深邃。

他身後不遠處,猀華撓了撓耳畔垂下的絨毛,黑蛟盤身懶懶地耷拉下蛇腦袋,尾巴百般無聊地一甩左一甩右。

“天亮了……”猀華煩躁地左右轉著圈,接著抬頭看著逐漸晴朗的天空,嘟囔道。

說好的天亮前來聚,人呢?仙女不是那種言而不信的人啊!

猀華帶著幾分惴惴不安地看著前方——一夜都保持著同一種姿勢,遙望著城門口方向的惰皇,接著心髒急促地跳動幾下,塞心啊,猀華使勁地槌了它幾下,才懷著沉重的腳步靠前。

“皇,或許……或許,虞姑娘是因為遭遇了重大的變故,呃,或者是有急事,所以耽擱了……”

“她會來的。”惰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嗬嗬,是啊,應該……會來的……吧。”猀華看惰皇那疏冷的表情,心嚇一跳,話鋒一轉,趕緊幹笑一聲地附和著,一時反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什麽了。

這時,一直懶蛇懶身的黑蛟突然挪動著巨大的蛇身,沙沙沙地摩挲著沙石地麵滑動,巨鞭似的通體黑鱗一層一層地蠕動,伸直起身子來。

猀華聽到動靜,趕緊趁此機會逃了,他扒了扒額上垂落的皮草頭套,邪魅狷狂的俊容抬起,眯了眯眼:“怎麽了,小黑?”

黑蛟的名字就算是這樣被廣而喊之,徹底定下來了。

小黑沒有理猀華的問話,而是直著身子似虔誠地定定地注視著一個方向,特別地專注。

猀華一頭霧水地順著它的動作,微扭轉過頭,亦一同朝前方看去。

一片茫茫荒野黃土高坡,太陽恰好離開了地平線,水天相連的地平線上,由淡青變為淡黃色,漸漸又由淡黃變為緋紅、深紅、金紅,紅彤彤的,仿佛是一塊光焰奪目的瑪瑙盤。

那畫麵的確震撼,令人不忍移開眼睛。

紅日周圍,霞光盡染無餘,狂風一吹,那輕舒漫卷的雲朵亦狂野地變幻成千姿百態,被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金光,像被描摹得更為深刻;

天空灰蒙蒙的,周圍彌漫著涼絲絲的霧氣,一陣陣涼爽的風迎麵撲來,撩起了惰的縷縷黑發,刹那間,遠出發出了奪日的光亮,強烈的陽光,射得人睜不開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卻仍舊不願躲避這一刻。

因為就在那一片絢爛瑰麗的強光中,有一個渺小的黑點,似背負起全部色彩強光,正邁著穩建挺直的步伐,朝著他們一點一點地靠近。

隨著那黑點變成一道模糊的黑影時,猀華愣住了,回過神後,眼底卻露出驚喜的光茫。

而惰則笑了,一夜的沉寂冰霜終於破顏了。

他麵色有一些蒼白,帶著一種病態的死氣,但他眼底被渡注入了與陽光一般絢爛多彩的瑰麗光澤,水波漣漣,亮光熠熠,明媚得似趨散了他心底的一切陰霾與糜爛過往。

這一刻,他忘了他是誰,眼中傾注了一種外力熏染的光彩,隻為那一個朝他走來的人。

“終於來了。”

惰迎上前,他姿閑婉柔靡,卻迅飛體輕如風,猀華在看到惰的舉動時卻驚奇得像一截木頭愣愣地戳在那裏。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惰皇願意放下自己的身段,不帶半點介懷去迎接別人。

等黑影走近了,它的麵部、身形輪廓才從一團虛影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雪顏黑衫,青絲墨染,疊袖飄逸,她站在陽光下,相伴雲和水,為鄰虛與空

,光芒萬丈。

即使她沒有任何表情,依舊令人感到驚豔,有一種青冥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的震撼之感。

五步之距,惰便停止了腳步,靜靜地凝視著她,而虞子嬰亦同時停了下來。

晨風拂動,惰就感到一身濕涼寒氣從她身上飄來。

“掉河了?”惰視線帶著幾分揶揄在她身上帶了一圈,濕轆半幹的衣,潮濕貼額的發,麵若冰霜……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不。”虞子嬰的聲音稍微有些低啞,她一本正經地道:“是在河裏走了一趟。”

惰聞言,似輕笑了一聲:“那接下來,你打算帶我去哪裏走一趟呢?”

虞子嬰將身上暈死過去娌奴解下來放在地上,視線閃爍,如寒刃一樣的光芒:“去虎穴如何?”

“樂意……之至。”

他的聲音細膩之極,語序很慢很輕,就如同這晨曦吹來的風,淡淡縈繞四周,怡然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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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妹紙默默刷好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