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纏寵,萌妃十三歲

這時,掛在越女族祭塔下方的百十個紅皮腰鼓發出一陣的沉重響聲,它猛碰撞在木樁子上,那一片片編織的彩帶亦無風驟然飄起,越女族空曠的上空聽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道黑影似疾風掠影、似暗夜鬼魅穿梭在人群之中,隻見隨著那如地動山崩的聲響,他動作矯捷得像是在黑暗之中,閃電似移動的怪物,唰地越過了冷氏族人,衝進了蠻夷族中。

蠻夷人隻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邊避開,不料這猛衝過來的東西竟然是活的,他在半空中一扭身,便撲在了一個高舉砍刀的壯漢背上。

眾人這才看清,原來竟是個人!

而且還是一個手腳幹瘦如材、麵罩著一張越女族惡鬼麵具的孩子。

他靈活已極,雙臂軟軟、卻緊緊禁錮住那壯漢的頸部,雙腿一撩,便交纏於他胸前,整個人像一隻靈巧的猿猴一樣掛在他身上。

壯漢雙手急抓,可是他出手雖快,那那孩子卻比他更快,他每一下抓撲都落了空,旁人但見他雙手急揮,便衝過去幫忙,在壯漢的背上、胸前、臉上、頸中亂抓亂打,但人越多便越亂,那孩子就這樣遊梭在眾人之間,遊走不停。

“啊啊——”突然一聲慘嚎響起,眾人一頓,隻見先前的壯漢色如癲狂,滿目猙獰恐怖,一隻手使勁地捂按著青筋突起的頸部,嘴裏不住地痛聲尖叫,他想阻止,但那如泉噴湧出熾熱鮮血卻不受控製地溢出他的指尖,血流了一地。

再一看,那已跳躍至一條彩旗杆下的孩子麵具的嘴中,正叼著一塊紅腥腥的肉塊,不用想也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肉是誰的,他佝僂的瘦小的身子,晃了晃腦袋,將那塊肉吸進嘴裏,小嘴張闔著一口將其含在嘴裏,嚼了嚼,卻最終沒有吞下,而是將酸肉十分嫌棄地呸吐了出來。

眾人麵色慘白一片,胃酸不斷地翻湧著,幾欲嘔吐,而越女族的一等人則看傻了眼,連逃跑一事都給忘了。

蠻夷族人不是沒有吃過肉,但那絕對是餓得沒有辦法,為了生存才將死人給煮食了,但誰也沒有試過從活人身上取肉食之,因為這簡直完全就是滅絕了人性。

而如今這種滅絕人性的事情,有人就這樣平靜而理所當然地做了,而且是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這畫麵簡直太衝擊眼球了,也太衝擊眾人心靈了。

他們嘴裏不住地喃喃直呼:“怪物——這是哪裏來的怪物——怪物——”

到最後,他們都憤怒了,便齊齊圍攏他,跺著腳,嘴裏狂嚷著:“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這個怪物!”

那孩子歪著腦袋,木偶機械似地偏過頭,從麵具下透出的一雙幽深眼眸,完全不似人,仿佛被瞳仁的紅溢滿,完全沒有了眼白,帶著地獄般歸來的惡意。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桀桀桀桀地笑了兩聲。

撕殺再次激烈地展開,隻見每一次殘影刮起冷風,便迸射出奪命的凶光,每一次的光芒一閃,都有血珠噴灑,隨著血珠四濺帶著血花,四下飛濺。

在一群混亂之中,冷霍等人則守望相助,迅速退離這場戰爭,他們的對手個個都是有著矯健壯碩身材的蠻夷人,他們自知不敵,便一狠心,將剩下的一切都全部交給那個孩子。

那個——怪物!

約莫半個時辰,寂靜的空氣響起一聲如同幹匹布帛一起被撕裂似的聲音,孩子左右張開的雙臂就這樣軟軟地垂下,身前一個身上噴濺出大量的血,他不避不躲,便是那樣一身是血地站在那裏,。

荒涼淩亂的地上,全是濃稠之極的血,在晚霞紅光之下,鮮血泛著一種異樣的紅色。

他的站姿很奇怪,整個人像老人一樣駝弓著,雙臂垂軟於身前,雙膝彎曲著,他臉上罩著那張越女族高懸在祭塔之上的惡鬼麵具,一張尖叫泣血滿是詭異圖騰的鬼臉,接著,他那瘦小的身子嚐試著挺了挺僵硬的背脊,就像要將那彎曲的弧度,一寸一寸地掰直。

然後,他再一點一點地、緩慢、古怪地伸直了身子。

逆著光,他在一片狼藉的屍骸中,就像一隻曾匍匐在地上看人的野獸終於學會了如何像人一樣站立。

後方,一個個相互擁擠在一塊兒的越女族人們此時早已懵了。

越女族族長臉色慘白,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隻覺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那個被他一掌就能夠摑倒在地的瘦弱孩子,竟突然變成了一個這麽恐怖的怪物,殺掉了全部蠻夷族人。

對所有人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場難以置信的噩夢!

——

沼澤湖畔,一道瘦小的身影正蹲在一處水窪處,麵無表情地用泥水擦拭著身上沾的血漬跟傷痕,這時,撲騰撲騰,一隻白糯小手捏著一塊小帕巾遞到了他的麵前。

他偏過頭,看都不看一眼,便冷嗤一聲,粗魯蠻橫地推開了。

那一道捏著小手帕的矮小身影圓滾滾地退了一步,她驀地抬起頭,小姑娘約三、四歲,那秋水般澄明的大眼可憐巴巴地眨了一下。

“哥哥,擦。”脆生生的聲音透著委屈跟討好。

“滾——”又過了幾年,十一歲的貪食冷著臉,一掌直接拍進泥水之中,泥點跟水花因此濺了小姑娘一臉。

“嗚哇哇——”小姑娘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今日剛換的幹淨的衣裙,終於忍不住,張嘴一下便哭了起來。

貪食不耐煩的橫過眼:“你想被我吃掉嗎?!還不趕緊滾——”

小姑娘懵了一下,撅起小嘴,反駁地抽噎不已:“你不會吃人的,你、你救了我們冷氏一族,你、你是好人,嗚嗚——萩萩——”

“萩萩,你怎麽了,是他欺負你了嗎?”穆英聽到萩萩的哭聲,從不遠處衝了過來,少年眉目生怒,一衝過來便想推開貪食,不想,卻反被貪食直接踢進了水裏。

“哥哥——”冷萩被嚇了一跳,淚水在眼眶內打圈,臉有些發白。

“噗——”穆英不慎啃了一口泥,他爬起來使勁地抹嘴。

貪食抬頭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哥哥,你怎麽了?”冷萩亦想跳進水裏,卻被穆英喝止住了。

“妹妹,快去族裏找娘跟爹!我來擋住這個災星!”

冷萩愣住,捏著衣角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所措。

貪食一直看眼前這兩人不順眼,原因很簡單,一般不幸的人都不喜歡看見比自己幸福太多的家夥。

他知道這兩人的爹娘一直生活在宛丘外麵,因為冷萩的娘嫁的是一個外族人,這一次回宛丘,隻為回來看望年邁的阿母阿娘,這才帶著這一雙兒女回宛丘探親。

據聞,他們一家可能會部分留下來定居。

宛丘外麵?

貪食對這個詞的慨念很模糊,卻亦很向往。

因為他知道,在外麵是可以吃飽、穿暖,在他小小的心中,外麵的世界,不會經常因為食物的問題各族四處侵略別的部落,所以他可以不用天天殺人,不用被阿爺跟族人將他輾轉送於各族求生存,他不用當一個戰鬥怪物,他不用天天被人用異樣眼光看著、害怕著、戒備著、厭惡著……

總有一天,他會到外麵的世界去的。

回到族中,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自覺地躲閃避開,貪食此時已由司轉換成了始,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幹了些什麽,隻是奇怪自己怎麽會在外麵胡亂遊**,便垂著頭,不安地徑直走到阿爺的茅屋,他便聽到屋內阿爺說話的聲音。

“族長,再這樣下去不行啊,咱們的族人越來越少,隻怕最終等不到她回來了!”

貪食腳步一頓,知道阿爺跟族老們正在商議正事,怕被發現,便瞥了一眼垂落的門簾,側身避於其後。

“不!一定可以等得到的,無量道人說過,她一定會出現的,隻有她出現,我們一族才能夠擺脫如今這種境地,才能夠複仇!我們騰蛇一族恨,不死不休!”

裏麵阿爺的聲音是如此的用力,帶著一種沉重的哀慟,卻又是那樣的堅定不移,就像他要等的人是他一生全部的信念跟敬仰,值得他為之付出任何代價。

貪食雙眸像被水洗了一般,縈繞著水霧煙氣,卻又漸漸恢複了一雙澄瀲通澈的純媚之色。

他不習慣偷聽別人說話,便麵露愧赧之色,悄然退了出去。

他漫步獨自走到黑森森的枯林間,仰頭望著天空那一輪若隱若現的月亮,喃喃道:“阿爺要等的人是誰?”

“為什麽我也總覺得,我好像也在等一個人?”

過去的記憶太過模糊也總是斷層,他很多都不記得了,甚至包括在危機時候出現的另一個凶殘的自己。

對於被阿爺他們期待並憧憬的那個人,其實貪食也在腦海之中偷偷地繪畫過無數遍,他覺得,她若能夠拯救全族,那麽她也一定會拯救他。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當後來的他真正遇上她的時候,他卻沒有能夠將她認出來。

——

剛殺完一撥一路膽敢肖想調戲他的人,司十分厭惡地撇下眼睫,盯著水麵上自己那一張水媚而純美柔弱的麵容。

已經十八歲的他,因為在宛丘的環境,雖然長得高,卻較一般人頎長瘦挑,腰身極細,再加上麵容上的幾絲弱氣,總是莫名其妙地吸引一些麻煩。

就因為長了這麽一張蠢臉,自貪食離開宛丘之後,司便不得不一直頻繁地不斷地出現殺人清道,否則始這個蠢貨早就被人折騰得不成人樣了。

他冷嗤一聲,隨手撿起地上的幕蘺罩在臉上。

這是他看到一個中原女子這做,便有樣學樣地竊取一頂而來。

危險一過,很快始便自動“醒”來。

原來這就是中原啊,除了一路上令一群煩人的蒼蠅,這裏的生存環境的確比宛丘好上太多了,這裏的天空是藍的,水是幹淨無雜質的,好吃的好玩的,形形色色,的確能夠令人樂不思蜀。

不過,這並不是始出來的原因。

沒錯,這一次從宛丘“偷跑”出來,是始的主意,並非司。

能讓一向膽小怯懦的始做出這個勇敢膽大的決定,自然是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他這一趟看似是漫無目的地四處流浪,實則不然,他是出來找一個人的,找那一個在他心中已中默默記住了好多年的人,卻始終不知其顏,不聞其名的人。

他會找到她嗎?

始有些茫然,亦有些沮喪地漫步在“九渡”位於峽北朝南的一處江陰渡口,“九渡”平日客運商販來往密集,人來人往,此渡建築於運河上源,以圓卵石基砌以幢幢河上建築,一彎一座造型典型奇特的圓拱橋接一彎一座,如飛虹般的雕梁槿垮大橋,亦有嬌小玲瓏的玉環似的石拱橋,曲線優美柔和,置身橋上,清流可掬。

這些都是始從不曾見過的顏色跟風景。

但並非他來此的原因,他是無意中聽別人提起,“九渡”有一個十分盛興的算命街,在這條街上有不少奇人異士能夠幫人預測禍福、尋人覓親、看相算命,他這才專程地一路找過來的。

看到前麵那一片擺攤算命的,他聽到旁邊有人聊起說算命的相師能夠測定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還更能夠預測禍福,打算去試一試。

他抿了抿唇,避開人流,站在一處角落眼睛四處遊巡,挑了許久都不知道該選哪一家試,這時,聽到一道清冽如冰、卻平靜似水的幹淨聲音傳來。

“我算一卦,是一金。”

因為聲音有別於周圍那些鬧騰的粗雜聲音,他眨了一下羽翎長睫,好奇地望過去,卻見一張過於簡單的木桌前,有一個人端坐筆直,替一位美婦人在算命。

因搖動的幡布遮擋著,所以他根本看不清楚裏麵坐的那個人的模樣,但憑那把稚脆的嗓音,他猜應該是一名很年輕的妙齡少女。

一金啊,據他對中原人金錢的算法,一金這應該算是很多很多的錢了吧。

所以也難怪四周的人聞言頓時都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好,好狂妄,好敢獅子大開口的人啊!她難道就不怕算不準了,人家這一看就是有錢有勢的美婦人將你的攤位拆了?

那名美婦人顯然亦是愣了一下,她走近幾步,仔細打量了那人兩眼,想了想道:“好,本夫人便睜大眼睛看看你一金的本事!”

他很天真地想,她這麽鎮定應該是很有底氣吧,就不知道她算得怎麽樣,聽別人議論,幹算命相師這一行,越年老越能夠令人信服,本事亦越高,她這麽年輕,怕難以服信於人吧。

隻聽,她直接對那美婦人道:“你夫君八字寡毒,生平隻有三災三禍,妻妾桃花甚多,但壽命卻不過三十載,當然若你將他帶來當麵觀相會更準確一些,而你的八字則旺夫多子,姻緣有二,一則不順,一則卻是平步青雲。”

貪食始有些呆,他雖然沒有很聽懂她話的意思,不過……這樣說的話,肯定很惹惱那個美婦人吧。

果然,那名美婦人聞言,便直接氣極瞪眼,一掌拍在她的桌麵,勃然大怒道:“你——你竟敢詛咒我的夫君!你、你可知道今日便是他三十歲的生辰,你——”顯然被少女那番“胡謅亂扯”的話給氣岔氣,她深吸一口氣,便指揮著身後的家丁:“來人,給我砸!狠狠地砸!”

貪食咬了咬下唇,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擔憂那名聲音很好聽的少女。

但他所擔憂的事情最終並沒有發生。

“是與不是,今日定有分曉。”少女始終沉聲靜氣的模樣。

“你——你!”那美婦人咬牙,纖纖紅蔻指著她。

這時,從橋的對岸遠遠跑來一名著急作丫鬟打扮的少女:“夫人、夫人,您趕緊回去啊,老爺、老爺他受傷了,您趕緊回去看看啊——”

所有人都沒想到,真的出意外了。

貪食很是驚訝地看向聲音處。

她……她說的都是真的?

他驀然地轉過頭,這時,清風越過粼粼的湖麵拂來,幡獵獵翻飛而起,那道清清冷冷,如冰泉擊玉,水冽空靈清秀聲音的主人終於掀開了真顏。

她微側過臉,神色平靜而漠空,當真是色漠而淡,她睫毛纖長掀動,輪廓清麗清晰至極,似那冰山雪花飄落茶蘼,冷極生豔,豔極而無色,無色卻又產生另三種絕色。

貪食不由得看愣了神。

那一刻,仿佛是一種奇妙又注定的預兆。

紛紛擾擾,熙熙攘攘之中,他眼中自撞入她後,便隻有她的那一抹色淡而輕的身影。

他那時候或許並不知道,他終於遇見了他一直都在等待的人。

他整個人有些不受控製地慢慢走到了她的麵前,生澀又害羞地跟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看著她那一雙波瀾不驚黑瞳中模糊朦朧的自己。

那一刻,他覺得很恍惚,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或者說,她眼中的那個自己此刻是誰呢?

司?抑或是始?

是誰?

這個答案,他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