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二月初五,到渡口足足已經十天,杜若失去消息也有九天了。這九天來,高庸涵除了擔心杜若以外,剩餘的時間都拿來調理靈胎。心魔自從與魔霧結合以來,徹底安靜下來,沒有再度爆發的跡象,可正是由於突然多了一些魔霧,修為隱隱又出現了突破的趨勢。靈胎日益成形,已經可以看清長相了,雖然與自己長得一般無二,但是高庸涵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靈胎多了一份陰鷙,就連紫府的氛圍,也變得陰暗起來。

對於這些變化,高庸涵倒沒有太多的擔心,從親身經曆來看,隻要自己本心不失,就算身具魔性也沒什麽大礙。而且靈胎的變化,還帶來了一個奇妙的好處。一日閑來無事,他突然間有了個奇特的想法,嚐試著完全由靈胎來催動血凝大法,沒想到卻有了意外的收獲。那日坐在海邊,他將一直沒有痊愈的傷腿浸在海水裏,血凝大法運轉了半個時辰之後,居然隱隱感覺到絲絲涼氣滲入傷口處,一雙腿登時清涼無比,傷痛為之一輕。此後接連幾天如法施為,現在雙腿已經痊愈大半,就連被震碎的筋骨,也開始自行彌合。事後仔細體會,此次的恢複與以前都不大一樣,好像比借助其他生靈的血肉,感覺更加暢快。

原來,高庸涵的靈胎,經過又一次生死考驗,在魔霧和楚蘭紅淚的衝擊之下,已經可以從外界汲取靈氣!本來靈胎的這種提升,除了需要修為相輔以外,還需要機緣。高庸涵刻意壓製修為精進的速度,但是迭逢大難,每次卻又能化險為夷,這份特殊的機緣,是別人強求不來的。少了修為的支撐,靈胎也能如此迅捷地提升,實在可以算得上天地間第一等的異數。這麽一來,有什麽隱患暫且不提,好處卻是顯而易見。到了這個地步,不由得他不去提升修為,因為靈氣的汲取,已不是他本人所能決定的了。

還有一點,就連高庸涵本人都沒有想到,如今的這個軀體倒底是什麽樣子。自從在焚天坑重塑軀體以來,時至今日,他體內已經包含了諸如紅絲蟄蟲、魔瞳虯齊、狂蟒族修真者、朔金齒,甚至還有花笑以自身筋脈修煉出的巨蟒的血肉。這麽多雜七雜八的血肉湊在一起,其實還是有極大的隱患,因為血脈不純,所以必然會影響到修行。

無論是何種生靈,究其根本,其軀體都是源自上天所造,既然被塑造成這個模樣,必然有他的道理。血凝大法雖然是極其厲害的法術,可是到了後期,卻會帶來諸多的製約,修為越高內在的負麵影響便越大,詭鵬修為到極高境界時可謂是深有體會。高庸涵體質更雜,尤其是虯齊,乃是九重天境裏與鸞龍並稱的異獸,其血脈之純非九界生靈所能比擬。先前,靈胎還沒有與魔霧結合之時,虯齊的血脈並沒有什麽異樣,到了此刻才逐漸顯現出不同。

在這幾天當中,虯齊的血脈與血凝大法相輔相成,一點一點地改造著高庸涵的軀體。這種改變十分緩慢,緩慢到高庸涵本人都幾乎毫無察覺,但是一旦改造完畢,這副軀體將給他帶來難以想象的變化。而這種改變,最早便是從雙腿開始。多年以後,高庸涵在回憶過往之時,對於自己的運氣之好,機緣之巧,仍有不可思議之感。

昨天夜裏,一艘鳳鳴氏的海船從太河源駛來,打算在渡口停留兩天,然後前往北洲大陸的曲堰穀。要是後天早上出發之前,杜若還沒回來的話,高庸涵就隻有先走一步了。這倒不是他不講義氣,杜若今日的情形,遠比不上鳳五當初去閱曇洞來得凶險。其次,還是由於杜若修為太高,加上匪夷所思的遮天法界,就算在海底遇到什麽麻煩,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海船很大,長一百五十丈,寬六十餘丈,分為上下三層,被稱之為樓船。由於這艘樓船是今年最後一趟,穿行於南洲大陸和北洲大陸的商船,所以船上的客商、水手以及行旅很多。從太河源出發以來,隻在夕州有過短暫的修整,然後又是將近一個月的海上顛簸,早把人給悶壞了。這一下有兩天靠岸的時間,除了少量水手之外,其餘的人全部下船,盡情地舒展筋骨,放鬆心情。突然多出來了好幾百人,渡口自然熱鬧非凡,尤其到了晚上,生起幾十堆篝火,呼朋喚友、喝酒行令,歡歌笑語不斷。經過兩個多月的同船生活,原本不認識的人也變得熱情起來,就連海麵上的星星都似乎被感染,在夜空中顯得格外明亮。

高庸涵本就是性情豪邁之人,忽然聞到一陣陣酒香飄來,頓時來了興趣,順著酒香到一處篝火旁,一拱手道:“諸位,出門在外能夠同舟共濟,便屬難得,可否賣我些酒菜?”

這幫都是人族武士,約莫有二十多個,一看便是富豪人家的護衛,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朝高庸涵一抱拳笑道:“這位先生何必客氣,說什麽買不買的,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坐下來一起喝吧?”此人跟隨主人見過不少達官貴人,所以很有些眼光,他見高庸涵的衣衫雖然有些破舊,但是氣度不凡,自然不敢有何失禮之處。

“好,那就叨擾了!”高庸涵也不客氣,挨著那中年人坐了下來,接過酒碗一飲而盡,連呼痛快。那些武士見高庸涵如此豪爽,均十分高興,紛紛舉酒相敬。高庸涵來者不拒,酒到杯幹,一邊啃著大塊的骨頭,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東陵道,回到軍營當中。以前和裘衫等屬下不也是這樣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興之所至再罵上幾句粗口,然後轟然大笑。這種男兒之間的豪情,想不到在這個渡口重溫,在高庸涵來說十分寬慰。

“來來來,我再敬大家一碗!”高庸涵舉起酒碗,縱聲笑道:“這一碗我是借花獻佛,祝各位來年一帆風順,多多發財,沒老婆的早點討個好姑娘。”

“要是有老婆的怎麽辦?”其中一個武士插嘴問道。

“有老婆的,最好不要亂來,否則回家可是要遭罪的!”

這句話一說出口,惹得眾人轟然大笑,男人之間談論最多的,除了女人還是女人,高庸涵的玩笑一下子將大家的距離再次拉近。通過交談,高庸涵才知道這幫子武士,乃是南州國天子城內一戶有名的巨富手下。這戶人家姓衛,世代居住在太河源,當葉厚聰逃到太河源之後,衛家老太爺特意捐獻了萬兩黃金,從而被賜爵位。衛家的大名,高庸涵聽說過,但是從來沒有交往過,所以也不甚清楚。這一次出行的是衛家二少爺,打算前往北州國,迎娶自幼訂下的一位大小姐。

“老邢,既是成親,怎麽不早點出發,趕在年前到北州國呢?”高庸涵有些不解,此時已是十二月初,到北州國最快也得在二月出頭,似乎不太合情理。

那個中年男子是這幫武士的頭頭,人稱老邢,此時酒已喝的差不多了,湊到高庸涵耳邊故作神秘地說道:“高先生,你不知道,我們二少爺已經有了心上人,所以一直拖著不肯上路。要不是老太爺大發脾氣,興許這會還賴在家裏呢!”

“哦,原來是指腹為婚!”高庸涵不禁想起了審香妍,兩人之間也算是自幼許下的親事,不過幸好兩人感情深厚,不然就像這位衛家二少爺,弄不好成了怨偶。

就這麽邊喝酒邊閑聊,直到夜色漸深方才散去。第二天一大早,老邢帶著兩個手下來拜訪高庸涵,言談間東拉西扯,仿佛心事重重,高庸涵就有些奇怪了:“老邢,倒底有什麽事,你直說就是了。”

“咳,有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要說的不對,高先生不要往心裏去。”

“但說無妨!”

“高先生,你那匹馬神駿非常,我們二少爺想問你賣不賣?”老邢抬眼看了一下高庸涵,躊躇著說道:“你放心,隻要你賣,錢不是問題。”

“對不住,我這馬不賣,多少錢都不賣!”開玩笑,輕霜乃是九天聚雷大陣煉化出來的,體內融進了銀顰玄鐵,足以稱得上是異獸,豈能賣給他人?而且輕霜已具靈性,和高庸涵、審香妍之間感情極深,就算要拿來送人,輕霜也肯定不願意,所以高庸涵當即回絕。

老邢的表情十分尷尬,很不好意思地起身告辭。高庸涵原本以為此事就此揭過,沒想到隔了一會,又有一個人自稱是衛家的管家,這一次直接帶來了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死活想要換取輕霜。到了最後,高庸涵實在是煩不勝煩,直接將此人給趕了出去。從窗戶望去,那人走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身前,說了幾句話,那個年輕人似乎很是惱怒,當場拂袖而去。高庸涵搖了搖頭,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衛家的二少爺,看起來也是一個紈絝子弟,不過比起陶敦方的兒子陶士安,還是要好一點,至少沒有仗勢欺人的舉動。

就在那衛家二少爺回到帳篷的時候,門簾一挑一個人影閃過,高庸涵眉頭猛地一皺,似乎覺得有些眼熟。回頭想了半天,始終沒有想起是誰,也就懶得再去追究了。這一疏忽,以至於日後生出了許多是非,給高庸涵造成了很多麻煩。

那個身影,便是榮書雋!

榮書雋自從在墨玄莊逃了一命,回到天子城以後,日思夜想的,不是救了他性命的高庸涵,而是容顏秀麗的審香妍。他曾在高庸涵葬禮那段時間,天天去審府,假說自己一心想拜高庸涵為師,如今雖然師父不在了,但是不能失卻做弟子的禮數,其實他是為了看到審香妍。可是審香妍每天露麵的次數,至多不過三五次,令榮書雋十分遺憾。看到審香妍悲傷欲絕的神情,他感到無比的心痛和失落,甚至一度產生了一個想法,要是自己日後遭逢不幸,能得到審香妍的一抹眼淚,縱死也甘心了。

葬禮過後,榮書雋幾乎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整日裏神魂顛倒,腦海裏都是審香妍的一顰一笑,完全不能自己。幾經猶豫終於鼓足勇氣,到審府尋訪審香妍,可是卻被告知,審香妍早已離去,至於去了哪裏,審府的下人均是毫不知情。這一來,榮書雋就跟失了魂一樣,慢慢地為相思束縛,漸漸起了心魔,竟然開始怨恨起高庸涵來。在他看來,要是沒有高庸涵的出現,以自己的家世、才學以及相貌,與審香妍可謂是門當戶對。可如今,高庸涵雖然死了,卻也帶走了審香妍的芳心,怎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