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一早,眾人相繼上船,唯有榮書雋悄悄地躲在一旁,靜看樓船越行越遠。至於衛二少爺發覺他不見了,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就不是他所要擔心的問題了。返回太河源的海船,至少要到年後差不多二月初才會到,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正好可以仔細想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其實,從慕寒食上身以後,榮書雋就時常陷入到神智混亂當中,他自然能感知到自身發生的變化,但是這些變化從何而來,卻並不清楚。不過腦海中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那些法門,尤其是詭門和玄元宗的一些法術,則令他欣喜若狂,大可彌補無法修習高深法術的遺憾。經曆了那麽多的委屈,榮書雋已經深深體會到了修為的重要,目前雖說還沒有成為天下第一的野心,但是對於日後也自充滿了期待。

兩天後,在海邊一處僻靜的礁石上,榮書雋正在細心揣摩詭門的法術,突然心生警覺,霍然站起緊盯海麵。就見原本平穩的海麵,遠遠地突然拱了起來,形成了一個數丈高的海浪,朝岸邊急速衝了過來。慕寒食魂魄中那種本能的恐懼,突然占據了榮書雋的身心,在倚剛山上所經曆的一幕瞬間浮現在眼前。

榮書雋心頭大亂,一麵是對海水中的氣息驚恐萬狀,想要拔腿逃命,一麵是本能地想要留下來,從來人那裏知道審香妍的下落。兩個念頭糾纏不休,一時間頭痛欲裂,而軀體則仿佛失去了控製,呆呆地站在原地。海浪劈頭蓋臉打了過來,榮書雋一聲慘叫,被海浪高高拋起,而後落到礁石上,摔得頭破血流。這一下,倒把他給摔清醒了,而慕寒食的魂魄似乎也知道已經逃不掉,反而平靜下來。

海浪退卻之後,一個俊逸的千靈族人,憑海而立,手中把玩著一個綠色的珠子,此人正是失蹤了十餘天的杜若!

獸族由於沒有靈胎,所以修煉起來極其艱難,惟其如此,才需要更多的時間,以及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但是一旦有所成就,往往都有一些十分獨特的本事,比如說那條鬼眼魚的魚王。若單論實力,不要說杜若,就連高庸涵都可輕而易舉地將它擊殺。但是它的內丹,卻足以比得上任何一件上等的法器,因為裏麵蘊含著它修煉了上千年的劇毒,這份劇毒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了。

杜若大意之下被劇毒所乘,不得不留在海底運功逼毒。等到把劇毒逼出體外,念及這團毒霧殊為難得,索性將其煉製成一件法器,便是手中的那枚綠色珠子。不過這麽一來,自然耽擱了幾天時間,錯過了前往曲堰穀的海船,不想卻遇到了悄悄留下來的榮書雋。

“小子,我問你,今天是什麽日子?”剛才從海裏出來的時候,沒有感應到高庸涵的氣息,杜若就知道海船已走。當下抬手虛空一抓,將榮書雋提到半空,張嘴問道。

“回稟上人,今天是天曆九百四十一年,十二月初八。”榮書雋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千靈族人的對手,所以不敢有絲毫反抗的意思,反而流露出異常恭敬的神態。

對於榮書雋的諂媚,杜若毫不理會,手一鬆將他拋到一邊,有些懊惱地自語道:“哦?可惜,可惜,隻相差了兩天。”錯過了這班海船,想要再見到高庸涵,隻怕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上人可是想要去北洲大陸?”榮書雋爬起身來,額頭上的鮮血也不去擦,仍舊是一幅恭敬地模樣:“如果上人真有急事的話,據說在落幕峽和九重門之間,年前還有一班海船。”

“哦?”杜若這下才真正注意到眼前這個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當即就看出此人體內有些古怪,不過對此他並不感興趣,隻是追問:“你怎麽知道?”

“我是聽來時那個船老大說的。”在夕州停留之時,榮書雋偶然聽到船老大說,他們還有一班船要去落幕峽,往九重門運送一批貨物,可能趕不上過年了。原本杜若是誰,要去哪裏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剛才那股發自魂魄深處的恐懼,卻令他生出了一個奇異的想法。榮書雋的聰明,是每個熟悉他的人所公認的,而他的這份聰明,在此時表露無遺。既然自己近期發生了如此多的變化,那麽這股源自對強者的恐懼,足以證明眼前之人修為定然很高。盡管高到何種程度,他並不清楚,但是卻本能地想要攀附上去,所以才會這般殷情。

所謂有理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榮書雋一直都十分的謙恭,而且還告訴這個頗為重要的消息,在杜若而言就不能太不近人情了,於是隨口問道:“照你的說法,你是坐船來的?”

“是!”

“眼看就到年底,你年紀輕輕,也沒什麽修為,怎麽會留在這裏,難不成是想去倚剛山麽?”

“晚輩隻是一介俗人,俗人自然會有許多俗事,之所以留在這裏,也是為了心中的一些俗念。這些俗事在上人麵前,豈敢亂講?講出來,豈不是有汙上人視聽?”半年來榮書雋性情大變,聰明被用到了揣摩他人心意、見風使舵上麵,要不然也不會把衛二少爺玩弄於鼓掌之間。以他對千靈族人的了解,再根據杜若高人的身份,腦子一轉就說出了這一番話。偷眼看去,這幾句話一說出口,杜若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不由得暗暗得意。

杜若出自魔界,魔界的修煉法門多是走的偏、險一路,並不太注重本心的修養,所以他修為雖然極高,但是離那種寵辱不驚的境界,還有相當大的差距。話說的很漂亮,惟其太漂亮,反而給人不實的感覺。杜若能被魔界明王選中,潛入到厚土界,又扯出了這麽大的場麵,無論心機、城府還是種種手段,自然都是一等一的。榮書雋的這點子心眼,和他比起來差了不知有多少,豈能這麽容易就被幾句迷魂湯給弄暈了?

當下心中有了計較,杜若故意笑道:“那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懶得問了。”說完轉身便走。

榮書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禁心中暗罵。原以為這個修真者會順著自己的語氣,問一句“是何俗事”,那麽便可以順著台階往上爬。憑自己還算是悲慘的身世,輔以舌燦蓮花的口才,當可博取對方的同情,隻要能與之搭上關係,無論出現什麽結果,對自己無疑都是極為有利的。不想,此人居然不聞不問,這一招以退為進全無效果,白白錯失了這麽一個機會,不免大為失望。口中卻應道:“晚輩恭送上人,祝上人此行一路順風!”

“嘿嘿!”杜若聽到這話,突然轉身又是抬手虛虛一抓,將榮書雋提到麵前,直勾勾盯著榮書雋的雙眼,冷笑道:“好小子,你是不是在心裏罵我?”

榮書雋心中一驚,不知此人是如何看出來的,但是從杜若的笑聲中,他也感到了幾分不妙,當下強自笑道:“晚輩豈敢腹誹上人?我雖不才,卻也不至於連尊敬長輩都不會吧?”

“哼,花言巧語!”杜若眼中突然射出一道精光,一股殺氣噴湧而出。

這一下把榮書雋嚇得幾欲崩潰,他並不知道這隻是杜若在有意試探,否則憑他怎麽可能在杜若的殺氣下,還能勉力支撐。也正是這麽一下,反而將他的一股狠勁給迫了出來,兀自強撐著說道:“上人乃是前輩高人,我隻是俗塵中一介小民,怎麽敢說假話,這不是大大的不敬麽?”

“哈哈哈!”杜若放聲大笑,將榮書雋輕輕放到地上,指著他笑罵道:“別以為你那點心思我看不穿,不過你這小子心機很深而且能忍,同時夠奸詐,夠無恥——我朋友要是見到你,一定很喜歡你!”杜若有意在中間停頓了一下,仿佛很喜歡看到榮書雋驚恐的神情,隔了半天才把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

杜若將殺氣一撤,榮書雋頓感周身一輕,癱軟到地上,後背幾乎全被冷汗浸濕。開玩笑,堂堂魔界十二魔使所散發出的淩厲殺氣,就算隻有一分,也絕不是常人所能抗衡的。起初聽到杜若的評語,榮書雋臉如死灰,直到最後那句話,才來了精神,反正腿腳無力,索性跪在地上叩頭道:“上人目光如炬,看得一點都沒錯,晚輩的確有些雜念,但是這些雜念隻在俗塵中還有些用處。像上人這種世外高人,我隻會心生向往、頂禮膜拜,不敢也不能有其他什麽雜念。”

“到了此刻,你還能咬牙不改口,也算是難得了。”說到這裏,杜若突然想起了毒蛟道人。榮書雋小小年紀,就能有這等陰狠狡詐,就算在魔界也實屬難得,與當年的毒蛟道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不禁生出了幾分愛才的念頭。“我問你,你可想學一身通天徹底的本事?”

“想自然是想,但晚輩資質有限,怕不能達到上人的期望,不知上人門下可有什麽規矩?”突然有了個這麽好的機會,榮書雋仍能保持住鎮定,委實不易。

從杜若的言談舉止中,他多少看出了點苗頭,這個千靈族人似乎不像是什麽正道人士,行事中自帶了幾分邪氣。所以如此拐彎抹角,就是想要多了解一點情況,這麽做倒不是不想學,而是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杜若真是什麽惡名遠揚的邪派高手,萬一再受到修真界的圍剿,那自己還真得好好思量一下。學本事固然重要,但是安全更加重要,在沒有出人頭地、得償所願之前,他可不願憑空得罪修真者,以防出什麽意外。

“你不是跟我學,所以不用問我。等我找到那個朋友之後,能跟他學到幾分本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杜若暗暗點頭,這個年輕人邪性十足,天生就是修習魔功的料子,如果出身在魔界,隻怕為了收他做徒弟,早有一幫子人打的不可開交了。

“是,我一切都聽上人的安排。”榮書雋強壓心中狂喜,磕了幾個頭,然後站到一旁束手而立,也不多嘴去問跟什麽人學藝。

杜若暗暗點頭,從開始試探榮書雋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墨魘在其體內留下的氣息。這種遠古的怪物,在魔界中也曾出現過,杜若本身就險些吃了大虧,所以深知夢魘魔的厲害。這麽一個幾乎沒什麽修為的年輕人,居然能夠從夢魘魔的手中逃脫性命,可見福緣不淺。慕寒食的那個魂魄,同樣使得杜若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加上毒蛟道人一直都想收個徒弟,卻苦於沒有資質、心機俱佳的人選。幾方麵湊在一起,榮書雋憑空得來了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得以拜在毒蛟道人門下修習魔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