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天池再往前行約莫六十餘裏,地勢轉而降低,到了一處極大的山穀跟前,穀口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書三個大字“落馬台”。到了這裏,便算是真正踏入丹鼎門的地界,出於對九界道祖的尊敬,不管來人是誰都要落馬,也不許禦空而行。葉厚襄將五百禁軍統統留下,隻帶著高庸涵、寇連環和尉倪、尉倧,以及幾名手捧禮物的隨從,輕裝上山。

由於此前曾在天機峰與丹鼎門的人交過手,高庸涵目前不宜以真實麵目出現,故而稍加打扮了一下,裝成一名隨從跟在寇連環身後。之所以沒有使用幻化之術,完全是因為擔心被人看出來,反而容易壞事。

一行十餘人沿著山穀前行,走了約莫二十裏,來到一座山門跟前。高庸涵抬頭看了一眼,不禁暗暗喝彩。隻見一道霞光高懸在半空,流光異彩中漂浮著四個碩大的金字:為道法祖。兩側是兩塊衝天而起的玉碑,隱隱泛著藍光,宛如流水一般緩緩移動,仔細看去竟是純由月螢石雕琢而成。玉碑上浮凸出一幅楹聯,其勢若飛,上書:

仙山巍峨,雲飛畫棟,睹諸相莊嚴,已接無邊法界;

霄漢飄渺,樂奏鈞天,覲道容整肅,如遊九府神宮。

這數十個大字寫得龍飛鳳舞,字跡酣暢淋漓,將仰慕之情完全形諸於筆墨,一股磅礴的氣勢充斥於天地之間。想來當日題字之人,一定出自仙界,否則哪有這般大氣!

踏進山門,一股柔和的山風帶著淡淡的雲霧拂來,將眾人的衣衫吹動,恍惚間飄然若仙,眾人心胸為之大開。這時從雲霧中閃現出兩個千靈族人,均是一身華美的藍袍,尤其是頭上的一對靈角閃著金光,無一不彰顯出名門大派的風範。隻是兩人神情倨傲,顯得十分冷淡。

“參加陛下!”那兩人走到葉厚襄麵前微微彎腰,施了一禮,其中一人說道:“智宇師叔算準陛下今日必到,所以特命我二人在此守候。”

“那就勞煩兩位師兄了!”葉厚襄欠身還了一禮,“不知智宇真人如今在幾重天?”這座仙山共分九重,最上一重才是真正的道祖崖,不過世人多以道祖崖稱呼此地。

“師叔得知陛下要來,特意在五重天相侯!”

“真人費心了,請師兄為我等引路!”

那兩人隻對葉厚襄稍加辭色,對於旁人隻是打量了幾眼,問都沒有問一句,顯見並未將眾人放在眼裏。高庸涵暗想,丹鼎門這麽多年來始終高高在上,對於旁的種族門派絲毫不放在眼裏,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轉念又想,丹鼎門一味地固步自封,對世間所發生的一切都視而不見,此行能否成功看來著實有些難度。這麽想著,跟在那兩人身後來到了一處高台之上。

這處高台地勢頗為奇特,四周全是懸崖峭壁,惟有這一塊巨石十分突兀地伸了出去,到了這裏,除了前麵的萬丈深淵再無別路。高庸涵順著懸崖抬眼望去,隻見崖壁高不見頂,直沒入雲海之中,不過眼前的一切總讓他有一種虛幻的感覺,似乎這些景象都隻是障眼法而已。可是用手偷偷按了一下崖壁,卻又真真切切,以他的修為自然可以試得出來,這些山崖究竟是不是虛妄,看來道祖崖的確非同凡響。他不知道,世人眼中的道祖崖仙山完全都是虛幻,不過是仙人使的障眼法而已。

那兩個千靈族人走到高台邊,徑自跨了出去,在一眾隨從的驚呼聲中穩穩站在半空,而後雙手翻飛捏出一連竄的法訣,跟著大喝一聲,將法訣印入高台之上。法訣一閃沒入地下,高台一陣輕微地晃動,隨即從地下冒出一道白光,白光急速旋轉而後變得越來越亮,將整個高台都籠罩在其中。

葉厚襄和寇連環曾經上過道祖崖,對此已是見怪不怪,尉倪、尉倧兩兄弟和高庸涵一樣,都是第一次來,見此光景雖然有些詫異卻毫不驚慌。那一幫隨從可就不同了,他們雖然經過層層選拔最終脫穎而出,但畢竟隻是常人,在這等法陣啟動之時豈能不慌。不過還好,眾人雖然一個個麵色蒼白,兩股戰栗,卻沒有一個驚慌失措失了分寸的,可見寇連環治軍果然有些真材實料。

白光猛地一閃,眾人隻覺得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盡管眼前隻是白茫茫的一片,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卻也忍不住暗自讚歎。不過片刻的功夫,腳下一頓重新回到地麵,雲霧散開之後,眾人齊齊喝了一聲彩。此時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變,腳下是奔流而過的雲海,雲海之中散落著一朵朵盛開的金色蓮花,在雲海中若隱若現,恍如仙境一般。

高庸涵不禁暗想,照情形看此地不過才是第一重天,就有這等美景,道祖崖上是何景象當真是難以想象。不過從適才那個法陣來看,道祖崖的防範比之天機峰要嚴密得多,沒有丹鼎門獨特的法訣,根本沒辦法上來。此處已經看不到那些懸崖峭壁,應該已經到了空中,除非是有極高的修為,否則普通的修真者想要闖進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那兩名丹鼎門弟子見到眾人如癡如醉的神情,頗有些不屑地笑了一笑,跟著吐出一竄晦澀難懂的咒語,茫茫雲海之中旋即閃出一條天梯。眾人拾階而上,不多時又來到一處高台,這次一眾隨從不再驚慌,看著那兩人施法。如是般接連幾次,一路上見識了平生難得一見的美景之後,終於到了五重天。饒是眾人已經有了先前的經驗,一見之下還是目瞪口呆。

五重天的景象與前麵截然不同!興許是不想讓外人看到太多內幕,所以之前的四重天多是雲霧繚繞,沒有流露出本來麵目。而五重天是丹鼎門曆來會客的地方,自然不能再遮遮掩掩,顯出小家子氣,所以此處的景觀一覽無遺。

遠處是一條接天的水簾,寬逾百裏,仿佛是從九天之上一股激流奔騰而下,帶著轟鳴聲直達萬裏之遙的凡間。天上不時劃過的一道道祥光映照在水簾之上,遠遠看去,就如同有無數條錦鯉在水中遊動,想要翻越龍門一般,令人生出無限遐想。再往近處看,無論是山石溪流,甚或是一草一木,無不渾然天成,不留一絲人為的痕跡,竟仿佛亙古以來就是如此。行走在其間,當真是令人心曠神怡,恍然忘了身在何處。

葉厚襄雖然來過幾次,仍然沉醉於其中,至於其他人,甚至是高庸涵也無不迷醉。直到那兩名丹鼎門弟子開口,才將眾人神思拉了回來,一呆之下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陛下,我們二人就送到這裏,接下來就由我這位師兄帶你們去太華宮了!”

“有勞二位師兄了!”葉厚襄目送那兩人離去之後,方才轉身恭恭敬敬地朝來人施了一禮,笑道:“想不到這次又能見到元燈師兄,真是幸甚何如?”

來人是丹鼎門的三代弟子,名叫元燈,性情比剛才那兩人要謙和得多,當即回禮道:“陛下許久都沒上山,所以我特意向師叔請命,前來迎接陛下!”

“師兄言重了!”葉厚襄謙謝道:“我不過是塵世中的俗人,哪裏擔得起師兄如此客氣?”

“好說,好說!”元燈一抬手,側身讓出道路,說了一聲“請”,而後當先帶路。順著一條小徑盤旋而上,過了一道石梁,轉過山頭來到一座宮殿跟前。宮殿共分三層,依山而建,與山勢完全融為一體,沒有半分造作,足可見匠心高明。宮殿前是一座鍾樓,司職鍾鼓之人見到客人上山,當即敲響鍾聲,鍾聲過後宮殿正門大開,一群丹鼎門弟子魚貫而出,站在大門兩側。從這個陣勢來看,丹鼎門對葉厚襄還算是客氣。

出來迎接的是智宇真人的一位師弟,高庸涵站在隨從當中,懶得去理會那些寒暄,而是頗為好奇地打量著太華宮。從上山以來所看到的景象,道祖崖九重天無一不是出神入化的仙家手筆,天機峰上的聚心樓雖說集機關術數之大成,為當世第一流的建築,可終究還是要略遜一籌。不說別的,單說這太華宮三個大字,就絕非凡品,而兩側也有一副楹聯,上書:

玄天天也,見先天於後天;

北極極矣,本無極而大極。

正自讚歎,葉厚襄已經與丹鼎門的人攜手進入太華宮,高庸涵混在隨從之中跟了進去,卻被一位丹鼎門弟子引到了一座偏殿之中。“你們將禮物放下,然後跟我走!”眾人依言行事,出得門來跟在那人身後,七轉八拐,最後被安置在了兩間廂房之內。

到了這個地步,高庸涵隻有耐心等待葉厚襄的消息,可是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兩天。直到第三天未時時分,葉厚襄才在元燈的陪伴下回到這邊,同行的自然還有寇連環和尉倪、尉倧二人。與眾人寒暄了幾句,元燈告辭而去,屏退從人之後,這才開始密談。

“高帥,情形不妙得很。”葉厚襄麵色凝重,沉聲道:“智宇真人剛愎自用,我苦勸了兩日卻毫無效果,看得出來,他對當日天機峰上一敗耿耿於懷。”

“目前重始宗一支獨大,其妄圖一統修真界的野心可謂是路人皆知,丹鼎門對此是什麽態度?”

“還能怎樣?還不是妄自尊大?”葉厚襄搖頭道:“智宇真人一開始隻是一味地敷衍,將此事全然推到丹泰常那裏,說他無權做主,到最後經不住我反複陳述利害,終於忍不住說了實話。他說——”

其實丹鼎門自丹泰常以下,並非是鼠目寸光之輩,對於近年來發生的大事自然不可能不加理會,不過他們另有一套看法。丹鼎門認為,眼下的大亂的確是由重始宗而起,不過眼下這個局麵,是他們和玄元宗之間爭鬥的結果。而且重始宗曾派人趕赴道祖崖,一再向丹鼎門表示,並無冒犯星河嶼和懸空島的打算,也不敢有這個念頭。在這一點上,丹泰常有絕對的自信,因為在懸空島背後有仙界的影子,就算是當年的原界帝君也不敢輕易對千靈族動手,更何況海邀黎呢?況且還有一個不能明言的重要原因,如今重始宗裏麵最有實權的大天師,便是出自千靈族,有了這層保障,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所以我先前設想的那一套說辭,完全沒有作用,拿智宇真人的話來說,就算重始宗統一修真界,進而統一厚土界,也不能拿千靈族和丹鼎門怎麽樣。”

“荒謬!”高庸涵怒道:“重始宗一旦拿下整個修真界,豈能放過丹鼎門?到了那個時候還想獨善其身,可能麽?”

“可是,他們對這個忠告根本就聽不進去!”葉厚襄長歎道:“隻要看看道祖崖的氣派,就可以明白他們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了。”

既然這條路行不通,就隻有想別的辦法了。高庸涵轉而問道:“那有沒有探聽出,我師父和師伯如今關押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