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原本隻是想著說服孽承王,讓他不至於阻攔自己,沒想到反而因為這一番說辭激發了他的豪氣,不免有意外的驚喜,當下不住拱手道:“有大王同行,高某當真是求之不得!”堂堂冥界九殿冥羅,無論在修為還是見解上自然不同凡響,有這等絕頂高手同行,成算自然大了許多。

“你不必自謙!”孽承王頗為複雜地看了高庸涵一眼,先是搖搖頭,繼而又點頭道:“我早就想進去看看,可每次事到臨頭卻又下不了決心。你說得對,反正都是牢籠,大一點和小一點並沒有什麽區別,即便是困在裏麵,總好過似這般渾渾噩噩。”

“嗯!”這句話中大有滄桑的味道,高庸涵不知該如何接口,惟有重重點了點頭。

“你很好,銳氣十足,比我們這種老家夥強多了!”孽承王做出決斷之後,隻覺得心頭一輕,困擾了兩百餘年的煩惱似乎消除了不少,淡然笑道:“你有法器護持,既然擋得住外麵的禁製,想來對洞內的古怪也應該有一定的防範力,就算闖上一闖也沒什麽大礙。”

“對啊,我怎麽忘了惜緣缽!”高庸涵一拍腦袋,是那種被人提醒而驚喜的神情,指著護壁連聲說道:“我不大會使用這件法器,倒有些失禮了。大王,隻能委屈你先進來避上一避,等進去以後再做打算。”

“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我倒是想借助你這件寶貝,可惜,”孽承王說著一指戳在護壁上,不知使了什麽法術,竟而引起惜緣缽的反擊。就見一道電芒倏地劃過,先將手指彈開,跟著鋒芒一轉朝他麵門激射而來。孽承王張嘴吐出一條觸須,將電芒卷進肚內,方才搖頭道:“我出自幽冥界,與法器氣息不合,隻好敬謝不敏了!”

“要不這樣,”高庸涵微微一愣,轉念想了一個辦法:“我先進去,煩勞大王在外麵稍候,順便也可以為我做個接應,如何?”

“那倒不必,咱們這就走吧!”孽承王知道高庸涵是一番好意,卻不願如此,當下推著護壁朝斜梁洞遊去。離山峰越來越近,孽承王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似乎每近一步便要耗費一分氣力。原本三丈高的身子猛然暴漲,肚腹間那張鬼臉愈發猙獰,隨著一聲聲暴喝,不斷從肚腹間滲出褐色黏液。

高庸涵身處護壁之中看得分明,知道孽承王在外麵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自無袖手旁觀的道理,便想出手相助。等到邁出幾步才驚奇地發覺,自己已被困在護壁當中,雖說不會受到外麵禁製的逼迫,卻也出不去了。這一來大為意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見孽承王猛地噴出一口黏液,竟然被震得倒飛出去。而他自己則仍舊留在原地,留在惜緣缽的護壁之內。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按理說,斜梁洞能通過漩渦把人直接吸進來,應該是好進不好出才對,哪裏想得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

孽承王這一下傷得倒不是太重,然而心中卻大為不甘,怒喝一聲再度撲了上來。從到厚土界那天開始,由於對斜梁洞有種莫名的畏懼,總是有意回避山峰一帶,至多遠遠地看上幾眼而已。兩百年來,他從未踏進山峰附近五裏的範圍之內,今天終於鼓足勇氣,卻沒想到要進去也這麽艱難,如何令人不惱?盛怒之下,孽承王發出一陣陰笑,周身散發出森森鬼氣,一時間陰魂大盛,海水也似帶了幾分陰寒。

仿佛是受到陰魂的威脅,海水中那股怨念也開始凝結,孽承王感受到周遭的變化,當即穩住身形凝神以對。隻聽得斜梁洞內傳來一聲悶響,海水頓時極速旋轉起來,間中不時閃過片片透明扭曲的光影。光影似若無形,從四麵八方逼了過來,孽承王眼中寒光一閃又是一聲大喝,周身鬼氣呼嘯著迎了上去。也不見有什麽異常,隻是原本平靜的海底,突然騰起數股煙霧一般的氣泡,海水頓時變得混濁不堪。

幾聲悶響過後,海水愈加狂暴,無數沙礫被震了起來,就連斜梁洞所在的那座山峰都模糊不清了。在翻滾的海水中,惜緣缽形成的護壁紋絲不動,就如同定在那裏一般。由於視線受阻,高庸涵根本無從判斷孽承王的情況,想要出手卻因為受困惜緣缽連半點辦法都沒有,隻能在一旁幹著急。若說先前還有些慶幸,覺得這件無意中得來的法器頗為神奇,護住了自己的性命,那麽此時卻已變成了深深的無奈,甚至是厭煩!

依稀從混濁的海水中傳出幾聲暴喝,不問可知,孽承王已經打出了真火。高庸涵情急之下連連催動靈力,將所學的法訣一股腦地打到惜緣缽上。他靈胎所受之傷早已被海中怨氣修補停當,這一番施為迅猛無比,然而惜緣缽並未出現什麽異樣,倒是護壁於無聲無息間大了好幾圈。耳聽得四周鬼嘯大起,顯見孽承王已使出全力,高庸涵又驚又怒,忍不住一拳砸到護壁上麵。

這一拳會出現什麽後果,之前並不知曉,但是砸過之後,情勢立刻大變!

惜緣缽雖算得上當世第一等法器,也不見得能承受高庸涵的全力一擊,更何況還是從內部的全力一擊,護壁登時破裂。但見一層淡淡的光暈輕柔地向四周**漾,隨著光暈泛起數十道漣漪,凡是被漣漪劃過的海域,海水仿佛凝固了一般變得緩慢而凝重。隨後才是一聲巨響,高庸涵身邊的海水竟然被逼退了十餘丈,形成一處空曠,而海水中的禁製也似乎有所鬆動,現出幾絲裂隙。

孽承王經驗何其豐富,隻覺周身壓力一輕,隨即使了個脫身的法術,憑空失去蹤影退到百丈開外。趨吉避凶的行為純屬本能,等他堪堪擺脫禁製束縛方才醒悟過來,適才那一下十有八九是高庸涵所為,不由得大為擔心。

隻不過短短一瞬間,缺少了護持的高庸涵行蹤即告泄露,禁製如一張綿密的大網,合著重新奔湧而來的海水罩了過來。斜梁洞乃是厚土界和幽冥界合力打造出來的奇幻之所,海水中的禁製更是秉承天地自然形成,其間融合了怨氣、戾氣等諸多詭異離奇的東西,豈是人力所能相抗?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高庸涵就被製住,全身上下動彈不得,任憑海水裹著狠狠撞向那座山峰。

海水去勢極快,眼見就要撞到礁石之上,高庸涵極力催動靈胎想要緩上一緩,卻已不及,惟有眼睛一閉聽天由命了。他知道自己隻要靈胎不滅,便等於是不死之身,所以並不曾有絲毫的驚慌。不過這一下去勢太猛,就算不是粉身碎骨,隻怕也會四分五裂,事後若要重塑軀體定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撞上礁石的那一刻,高庸涵甚至有了種錯覺,似乎撞上的不是什麽猙獰的岩石,而是一種別樣的柔軟和溫暖。

孽承王站在遠處,尚來不及判斷眼前情形如何,就見一股粗大的水流如同水龍一般,狠狠撞在山石上。整座山被撞得晃了幾晃,隨後伸展開來,望之就如同一個巨人伸了個懶腰。孽承王從未見過斜梁洞像今天這樣,仿佛活了過來一般,不免目瞪口呆。正在出神,恍惚中隻覺得那巨人忽然回頭,惡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目光中殺氣淩厲之極,當即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等他回過神來,眼前已恢複平靜,竟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這斜梁洞倒底還藏了多少秘密?”孽承王回想起剛才恍惚中看到的巨人,可謂是驚詫莫名。以他的修為眼光,自然不可能看走眼,況且剛才從心底裏發出的寒意猶在,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畏懼,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看著依舊清澈寂靜、空無一物的海水,他再也鼓不起往前闖的勇氣,忍不住長歎道:“小子,我已是無能為力,這一趟能不能逢凶化吉,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斜梁洞一如平常,而高庸涵此刻已然深入洞中。在撞上礁石的一瞬間,恍惚中像是穿破了一層虛空,隻覺得周身一震,進入到一個極大的山洞內。

說是山洞,其實並不確切,因為四周並非岩石,腳下也不是砂石泥土。洞壁恍如水幕,間中點綴著一些珍珠一樣的東西,宛如蒼穹中點點繁星。低頭看去,居然站在水麵上,水麵十分平靜如同一麵鏡子,往前邁了一步,水麵登時泛起層層的漣漪。漣漪蔓延至洞壁,洞壁隨即出現了輕微的晃動,登時異光連連,一道道光圈從洞頂落下。

光圈有如實質,落下時竟然帶著破空的呼嘯聲,高庸涵心生警覺,抬眼望著光圈身形疾退。說來有些奇怪,在斜梁洞內反而沒了禁製的束縛,靈力運轉絲毫沒有窒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光圈速度不算太快,卻勝在數量眾多,源源不斷地罩了下來。洞內空間畢竟有限,到最後避無可避,蓄勢已久的聚象金元大法終於出手,一時間金光大盛。光圈抵擋不住,紛紛碎裂,消散於虛空之中,而後續光圈猶自連綿不絕。

聚象金元大法威猛絕倫,光圈看似不堪一擊實則暗藏殺機,高庸涵身在局中大為吃力,漸呈不支之勢。硬拚既然不可,不妨遊鬥,當下打定主意,待要挪動腳步才發現洞壁慢慢收攏來,空間越來越小。沒了轉圜的餘地,隻能硬撼,這麽一來靈力消耗得極快。

這是忽然傳來一陣笑聲,一個蒼老的聲音略帶嘲弄地笑道:“傻小子,這麽下去不被光圈砸死,你先就給活活累死了。”

高庸涵聞言大喜,知道發話之人多半是被囚禁在此的修真者,當即說道:“敢問前輩,要如何化解?”誰知出口之後,那人再無應答,不覺大為奇怪,隨即又問了一遍。

“哈哈哈,我倒忘了,你那處破洞有些古怪,再怎麽喊也沒用。”半晌之後那人才反應過來,幹笑了幾聲續道:“你隻需守住心神靈念,用祭如靈光護住靈胎,不要反抗便是。”

“幽潛淪匿,變化於中;以無製有,器用者空!”那人念了兩句偈子,而後厲聲告誡道:“隻當那具皮囊不是自己的,無論千種痛楚都要忍住,若是忍不住動得一動,那就等著受死吧!”

明知那人聽不到,高庸涵仍自道了一聲謝,而後暴喝一聲,“地發殺機”第三重境界全力擊出,數十道光圈轟然破碎。趁著這一點空隙,收束心神盤膝而坐,由極動轉成極靜,靜候光圈拂體。

若是換作別人,肯不肯依言行事還真說不準。畢竟光圈暗藏殺機,而發話那人是友是敵尚且不知,似這般放棄抵抗著實有些冒險。不過高庸涵天生豪邁,直覺地認為那人雖有些邪氣,卻不至於如此下作,故而坦然應對。真正說起來,這麽做多少也有無奈之下,賭上一賭的味道在裏麵。

然而,終究還是出了意外,任誰都想不到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