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原本打算在文武百官麵前,將東陵府中發生的事情講出來,沒想到葉厚聰會如此安排,想來也是怕在群臣麵前不好交代,所以打算單獨與自己見麵。微微歎了口氣,跟著一個侍衛穿過幾道宮門,來到明德殿。
明德殿是葉厚聰平日批閱奏章,與近臣商議要事的地方,所以關防很嚴,高庸涵剛到殿外,就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法力波動,知道這是法陣的效果,也不在意,直接走進殿中等候。
整個皇宮從外麵看起來,可謂是金碧輝煌,但是內中陳設卻十分的簡陋,除了幾道屏風、幾張幾案和幾把椅子以外,別無他物。想不到堂堂南州國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簡陋如斯,倒令高庸涵有些吃驚。不要說和以前的浮雲城沒法相比,就連葉帆在東陵府的府邸都差的很遠,看來南州國的境況很是窘迫。
高庸涵正自感慨,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守候在明德殿外的侍衛齊聲高呼:“參見皇上!”
高庸涵略微有些意外,原以為要等上一段時間,哪知沒過多久,葉厚聰就匆匆結束了早朝,趕了過來。來不及多想,葉厚聰已經走進殿內,高庸涵當即跪拜下去,口中呼道:“臣高庸涵,參見皇上!”
“高帥快快請起!”葉厚聰急忙上前,扶起了高庸涵,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沒想到高帥能逃脫鳳羽族的毒手,著實令人欣慰!”
高庸涵也仔細看了看麵前的這個年輕人,英挺的麵容和兩年前一樣,但是雙眉間掩飾不住的憔悴,可以想見這兩年來,葉厚聰也承擔了不小的壓力。再往葉厚聰身後望去,跟著葉厚聰一道進來的,居然是那個柳大人,想像中的審良棋卻沒有跟來,看來,葉厚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葉厚聰往正中的幾案跟前一坐,抬手示意高庸涵和柳大人分坐兩邊,又命人奉上茶水、點心,一番忙亂之後,開口說道:“上次我命柳伯庵出使東陵道,曾密令他尋訪皇叔和高帥的下落,可惜皇叔薨逝,傳言高帥也在紫壺關殉國。說實話我不敢,也不願相信,為此還曾專門在青牛觀祈禱上蒼,幸賴祖宗保佑,高帥能平安歸來,來!”說著,葉厚聰舉起手中的茶杯,朝高庸涵說道:“我以茶代酒,敬高帥一杯!”
三人一同舉杯,略略喝了一口茶水,柳伯庵接口道:“皇上自建國那天起,便向列祖列宗明誓,一天不複國,便一天不臥錦榻,一天不沾葷腥,所以今天隻好以茶代酒,高帥勿怪!”
“豈敢,豈敢!”高庸涵擺了擺手,向柳伯庵問道:“我於曆山反叛之後,便離開了東陵府,不知柳大人這一趟東陵府之行,都聽到了什麽,見到了什麽,可以為高某明言麽?”
“我早知高帥會有此一問,唉!”柳伯庵一聲長歎,緩聲說道:“收到東陵府發生變故的消息,是在去年的八月十二,當時一聽說噩耗,皇上大為震驚,當時就親身前往天機峰,拜見權機真人。我還記得當時——”
當時,葉厚聰心急如焚,連夜出宮日夜兼程,一路上不曾有半點停留,硬是將霜足獸都活生生跑死了,才在第三天一早趕到了天機峰下。可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天機門竟然封山,說是權機真人等師祖一輩,一同閉關苦修,所有訪客一概不見。葉厚聰無論如何解釋、懇求都沒有用,天機門弟子不但不放行,甚至連通報都不通報一聲。葉厚聰在山下足足等了兩天,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隻得悵悵而歸。
回到皇宮後,葉厚聰和柳伯庵商議後,派出了幾名內廷高手,秘密前往東陵府查明真相。又隔了一個多月,到了九月底的時候,從東陵府陸陸續續傳回了許多消息,不過全是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
先是確認,東陵府已經落在曆山的手裏,至於曆山是誰,有何來曆,葉厚聰也不甚清楚,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曆山背後有鳳羽族的支持。
接著傳來了高庸涵和葉帆的死訊。據說,高庸涵在紫壺關淪陷之日,已經陣亡。葉帆回到東陵府的當天,同行的有權變真人等十幾名天機門弟子,隨後從王府中傳來數聲巨響,時隔三天王府塌陷了好大一塊。幾天後,曆山貼出告示,說葉帆和天機門修真者修煉法陣時,不慎遭到法陣的反噬,全部罹難。這一點,葉厚聰、柳伯庵等人和陶敦方的反應一樣,壓根就不相信。
緊接著,大量的鳳羽族武士進駐東陵府,曆山通過鳳羽族的力量,利用葉帆剛剛死去的人心浮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掌控了東陵府,及其周邊的大片區域。曆山的確很能幹,一連串高明之極的布置,令葉厚聰措手不及,等到那幾位內廷高手逐漸查明,葉帆的死和曆山有極大的關聯時,東陵府的大局已經無法挽回。
照葉厚聰,以及審良棋等人的意思,是打算發兵討伐曆山,將東陵道重新奪回來,但是為柳伯庵所諫止。因為道理很簡單,現在南州國的當務之急,是固國本,恢複元氣,而不是急於向外界宣戰。再說,天機門的態度十分奇怪,似乎也不急於為權變真人報仇,少了天機門的支持,單憑南州國更加沒有那個能力,來打這一戰,更遑論勝敗了。
聽到這裏,高庸涵默默點了點頭,柳伯庵的說法非常在理,換作是自己,隻怕也會阻止葉厚聰的舉動。但是還有一個問題,高庸涵最無法釋懷:“既然如此,不出兵也就算了,又為何反過來還要發布詔書,承認曆山的王位?”
柳伯庵還沒來得及回答,葉厚聰一陣苦笑,笑聲中充滿了無奈與憤慨,大聲說道:“我又何嚐不知道,這麽做對不起皇叔,對不起死去的將士!”跟著聲音一沉,喃喃道:“我這麽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高庸涵天性豪邁,一向不喜官場上的虛偽,盡管在修真方麵,體現出了超常的悟性,但是對於朝堂中的種種心機、暗鬥,卻近乎一竅不通。以至於葉帆曾笑稱,高庸涵幸虧是在軍方供職,如果在朝堂上,肯定早就被人給攆下來了。所以他對於葉厚聰所說的苦衷,一點都猜不出來。唯一令他舒心的是,葉厚聰表現出的這種態度,說明他並非不分好歹,所以靜下心聽葉厚聰怎麽說。
葉厚聰在說話之前,下意識地看了柳伯庵一眼,高庸涵心中猛地冒出了一個念頭,看來這位柳大人,對於皇上的影響非常之大。
“之所以要冊封曆山,是為了東陵道的百姓,是為了大衍國的將來!”
葉厚聰的意思是,曆山雖然自立為東陵王,但是並未宣稱東陵道脫離南州國,且不論曆山這麽做的原因何在,目的何在,至少給了葉厚聰一個機會。隻要東陵道名義上還屬於南州國,那麽大局就不至失控,而且這麽一來,南州國就能多獲得一點時間,以便應對日後的亂世。
“高帥,這幾年來,情形愈發嚴峻,不知有多少異族正虎視眈眈。既然暫時奪不回東陵道,殺不了曆山,隻有忍辱負重,因為我實不願百姓再次流離失所啊!”葉厚聰說到這裏,語氣變得痛心疾首。
高庸涵自然明白,爭戰一啟,到頭來苦的還是百姓,所以也默認了葉厚聰的說法。隻是以他對曆山的了解,曆山精於算計,從來都是謀而後定。曆山看重的,是實際的結果,自然不會圖那種虛名,如果甫一登上王位就急於自立,不要說會引來南州國的憤慨,就是東陵道治下數百萬百姓,也不會答應的。而且,就算鳳羽族借曆山之手,將東陵道收歸己有,隻怕一時半刻,也不敢過分張揚,否則被他們暗中擺了一道的蘊水族,就會第一個跳出來,更何況還有那麽多明裏暗裏的強敵?
其實還有一點,葉厚聰沒有說出來,隻要維持住現有的局麵,在同弟弟葉厚襄的口舌之爭中,仍舊能保住正統的名義。而一旦東陵道要是脫離出去,隻怕會給北州國那邊口實,也將失去民心,民心如果不再,才叫真正的危險了。這是葉厚聰的私心,高庸涵當然不可能知道。
“所以,我命柳伯庵出使東陵府,而且把聲勢搞得極大,就是要給全天下的人看,東陵道仍舊是我大衍國的藩國,仍舊在我人族手中。同時借此機會,也可以警示曆山,如果對東陵道的百姓做出什麽事情,大衍國今天可以冊封你,明天也可以把你趕下來,取你的性命!”
“我知道,東陵道許多百姓,其實並不認可曆山。據我所知,這幾個月來,至少有不下五次,針對曆山的暗殺行為,但是結果又如何?還不是白白犧牲了數十條人命!”
“柳伯庵的這趟東陵府之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設法聯絡東陵道內的仁人誌士,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因為大衍國的中興需要人才,人族的中興也需要這些熱血壯士!”
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可是高庸涵卻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因為葉厚聰的話說的太漂亮了,漂亮的近乎完美。一時間來不及細想倒底是哪裏不對,在葉厚聰的逼視下,作為人臣,不得不點頭稱是。
柳伯庵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到高庸涵的反應,並不像預計中的那樣,不說是痛哭流涕,至少也應該是感動的一塌糊塗才對,相反卻流露出一絲遲疑。微一沉吟,便想到了一個理由,接口說道:“高帥,不是皇上不想為葉王爺報仇,而是眼下實在不宜有什麽舉動。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要你我攜手,和皇上一道勵精圖治,為王爺洗刷冤情,指日可待!”
在柳伯庵看來,高庸涵和葉帆的交情之厚,世所共知,隻要能打消掉高庸涵對葉帆之死的心結,必可將其收為己用。因為,高庸涵的確是人族內,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名氣之大,威望之高,在整個南洲大陸,不做第二人想。這也是他剛才在匆忙之間,和葉厚聰定下的策略,隻是他們還是錯估了高庸涵,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同樣的話,昨天在仙客酒樓,陶慎言已經說過一遍了。
高庸涵是什麽人,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