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三爺的隱忍 一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二十一日,又到了月假之時,然則八爺卻還是一早就起了,梳洗了一番之後,又到後花園裏打了幾趟拳腳,舒散了下筋骨,剛想著去內院用些早膳,卻見鄭明睿從院門處急匆匆地趕了來,不由地便站住了腳,眉頭微微一皺,雖不曾開口,可詢問的目光卻已是掃了過去。

“八爺,揚州急信。”

這一見八爺的眼神掃將過來,鄭明睿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搶到了近前,一躬身,順勢將手中拽著的一枚小銅管高舉過了頭頂,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

八爺這幾日的心神總是不定,等的便是揚州那頭的消息,這一聽有急信,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縮,也沒甚言語,僅僅隻是輕吭了一聲,手一抄,已是將小銅管取到了手中,熟稔地扭開其上的暗扣,從內裏倒出了卷寫滿了字的密信,隻一看,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拽著紙條的手更是身不由己地微微打著顫。

“八爺,您這是……”

鄭明睿跟隨八爺已有多年了,還真未曾見到過一向從容的八爺有這等失態的時候,心不由地便是一抽,趕忙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揚州失手了。”

八爺搖了搖頭,簡單地回了一句道。

“啊,這……”

鄭明睿乃是八爺暗底勢力的統領,自是知曉揚州那頭的部署,這一聽八爺如此說法,心頓時猛然抽緊了一下,驚呼之聲便已是脫口而出了。

“去,請陸先生即刻到書房一敘。”

八爺並未再多解釋,隻是揮了下手,不耐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盡管很想搞清楚揚州到底是如何失的手,可鄭明睿卻是不敢多問,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匆匆便向外院趕了去……

“八爺。”

陸純彥一向習慣早起,聽得傳喚,自是到得很快,這一行進了書房,入眼便見八爺正有若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房中來回踱著步,一反往日裏常有的雍容與淡定,陸純彥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可也沒多言,僅僅隻是躬身行了個禮,輕輕地喚了一聲。

“先生來得正好,您先看看罷。”

聽得響動,八爺霍然立住了腳,抬起了頭來,見來的是陸純彥,眼神裏立馬閃過了一絲釋然之色,但並未直接解釋根由,而是將手中的密信遞了過去。

“八爺有何打算?”

信是用密碼寫就的,並不算長,早已熟知個中規矩的陸純彥隻一掃,便已是看了個通透,但並未急著給出建議,而是一揚眉,神情淡然地發問道。

“我……”

說到打算,八爺早已想了不知多少條了,可說到把握性麽,卻是真談不上有多高的,正因為此,他才會如此之煩躁,不為別的,隻因劉八女對於八爺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些,那可是八爺的錢袋子來著,盡管不是唯一,可毫無疑問是最大的一個,八爺之所以能支撐如此大的場麵,有近乎一半靠的就是劉八女那頭源源不斷的輸血,錯非如此,八爺也不會兵行險招了的,而今,事未辦妥,反倒有可能惹來弘晴父子的凶戾反擊,八爺又怎能安得下心來,這思緒一亂,又怎可能想得出甚好主意來,被陸純彥這麽一問,當即就啞口無言了的。

“行險之事不可多,常在河邊走,又豈能不濕鞋,八爺還請謹慎。”

當初八爺定下動手之策時,陸純彥便不甚讚同,隻是八爺執意要行,陸純彥也不好強烈反對,此際一見八爺慌亂如此,陸純彥心中難免暗歎不已,但並未說甚重話,僅僅隻是語調深沉地進諫了一句道。

陸純彥話語雖說得平和,可內裏的責備之意卻是極濃,這一點,八爺自是聽得出來,但卻並未往心裏去,不為別的,隻因八爺其實並無太多的選擇——劉八女這條線是十年前就設下的,目的隻有一個,那便是撈錢,為此,八爺可是耍了不少的手腕,以確保劉八女能在鹽道上坐大,而劉八女本身也很有些能耐,加之奉承得又緊,每年都往八爺的私密小金庫裏裝上不少的銀子,十年下來,已然是八爺最大的一個錢袋子,自然不能容忍其毀在弘晴的手中。

“嗯……,而今之計當何如哉?”

盡管弘晴到了江南之後,似乎並無甚太多的動作,僅僅隻是發布了一個嚴查令,可光是這一條,就足以堵死劉八女大肆販賣私鹽的道路,更遑論以八爺對弘晴的了解,又怎會不知弘晴此去江南必定會大施辣手,就劉八女那等滿屁股是屎的主兒,絕對難逃弘晴的毒手,與其等到將來被動,還不如來個釜底抽薪為上,一旦事成,再來上個滅口之策,那便可萬事大吉了去,這等算計雖好,可惜事情卻愣是被辦砸了,這叫八爺惱火之餘,卻也有些個無可奈何,自是不願深談,這便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了開去。

“八爺您雖是能將線頭斬斷,這案子自當不致被牽扯到,隻是劉八女卻恐將難保,若欲萬全,還須得以攻代守方有一線之機。”

陸純彥雖對八爺的盲動頗有不滿,奈何事已至此,埋汰已是無濟於事,他也隻能是盡力設法補救了的。

“哦,此話怎講?”

盡管八爺有把握此案就算是查也絕難查到自己的頭上,可卻不敢擔保劉八女也會沒事,雖說已有了最終解決之安排,然則八爺實在是不想失去劉八女這麽個錢袋子,此際一聽陸純彥有了計較,精神自是為之一振,這便緊趕著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一是須穩,劉八女處萬不可再有甚輕動之舉,一切皆按著朝規行了去,若能拖延到弘晴貝勒歸京,那便算是過了此關,至於其二麽,則須得著落在工部上頭,若是……”

陸純彥點了點頭,飛快地組織了下語言,不緊不慢地將所思之策一一詳述了出來,直聽得八爺連連點頭不已……

“王爺,您這是……”

按朝規,月假一過,就該是大朝之時,今日個自也不例外,原本總是陪著三爺去部裏辦差的李敏銓也就得了些閑,但並未出府,也就隻是在內院書房裏與陳老夫子對坐閑聊著,正自聊得興起間,突然間見到三爺黑沉著臉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李敏銓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起了身,緊趕著出言探問了一句道。

“豎子欺人太甚,哼,本王定不與其等幹休!”

三爺的心情顯然是差到了極點,並未理會李敏銓的問話,低著頭,幾個大步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後頭,用力地一撩衣袍的下擺,重重地端坐了下來,猛地一拍文案,氣惱至極地便罵了一嗓子。

“王爺息怒,可是朝中出了甚大事了?”

一見三爺盛怒如此,李敏銓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緊趕著出言追問了起來。

“哼!今兒個早朝赫申那廝連上了三本,盡皆是彈劾都水清使司之官員,此若非是老八那混球在背後指使,就赫申那小子安敢有此膽量,當真欺我太甚!”

自打弘晴到了工部幫辦起,三爺口中雖是不說,可心底裏已是將工部視為了自家的園地,尤其是經弘晴曆次整頓後的都水清使司更是被三爺早早劃入了己方的基本盤,很顯然,赫申插手都水清使司一事已是被三爺視為了開戰的信號,再一想起弘晴此番遠去江南乃是眾阿哥們聯手挖坑所致,三爺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王爺息怒,此事驟然而起,未必無因,還須得謹慎行事方好。”

李敏銓智算雖不算絕頂之輩,可洞察能力卻是不差,這一聽三爺如此說法,立馬便有所察,隻是他尚不清楚弘晴遇刺一事,自也就猜不出八爺此舉的用心之所在,也就隻能是泛泛而談上一番罷了。

“哼,這都打上門來了,叫本王還如何謹慎,此事本王與老八沒完!”

若不是手中一時尚無現成的彈章在,今兒個早朝時三爺隻怕立馬就要做出最堅決的反擊了,這會兒還正在氣頭上,自是不願聽啥謹慎不謹慎的,氣咻咻地便罵了起來。

“夫子,您看此事……”

三爺這麽一發作,李敏銓自是不敢再勸,這便試探著將問題拋給了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陳老夫子。

“做賊心虛!”

三爺與李敏銓搞不懂八爺為何會突然動手,可陳老夫子卻是心中有數,不為別的,隻因昨兒個陳思澤便已派人送來了揚州的飛鴿傳書,隻是陳老夫子並未將此事稟明三爺,一者是“尖刀”乃是弘晴自己的勢力,實不足為外人道哉,二來麽,也是不願讓府中人心惶惶,左右再過幾天,揚州方麵的急報也就該到京了,實無必要提前泄露出來,當然了,陳老夫子卻是早就盤算過了八爺那頭的可能之反應,也早就有了對策,隻不過陳老夫子並不想直接說破,也就隻是言簡意賅地點了一句道。

“嗯?”

一聽陳老夫子此言蹊蹺,三爺的怒火頓消,可疑心卻是大起了,皺著眉頭便輕吭了一聲,雖不曾開口追問詳情,可望向陳老夫子的眼神裏卻已滿是探詢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