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這一策可是你的主意罷。”
議事既畢,尚未用膳的三爺興致雖高,可到底架不住腹中空空,又堅持著議了一陣子細節之後,終於是扛不住了,交待了幾句場麵話,便即匆匆去了主院,而李敏銓也沒久留,唯獨老夫子卻是並不曾離去,將弘晴喚到了近前,眉頭微皺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師尊的話,確是如此,概因徒兒懷疑大阿哥魘壓太子一事之所以傳到了我方,其內因斷不是表麵上那般簡單,其中恐是有詐,故此,徒兒這才會想試探一下八叔那頭的動靜,倘若不是八叔所為,那便有可能是四叔在其中攪事,然,不管其中是否有蹊蹺,於徒兒看來,出首之事都不當是父王所應為也。”
弘晴之所以敢提出以穩為主的策略,自是有著相當的把握在,隻不過這等把握並未完全是出自分析,而是出自前世的經曆,隻是這等隱秘之事卻是斷然無法宣之於口的,弘晴也就隻能是就事論事地解說了一通。
“嗯,此事確有蹊蹺,若論可能性,或許四爺要高出不少,確須得謹慎行了去方可。”
陳老夫子原本就對李敏銓轉述的論斷相當的讚同,此際再聽弘晴如此解釋,自是更為了然了幾分,但並未急著表態,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後,方才謹慎地給出了個論斷。
“徒兒也是這般認為的,四叔那人鷹視狼顧,兼之又有陰狠之鄔思道為輔,確是不容小覷,再者,四叔眼下處於劣勢,若無非常手段,恐難有扳回局麵之可能,從此一條看來,其兵行險招的可能性居高,一旦我阿瑪真行了出首之事,十有八九會寒了皇瑪法之心,其患無窮也,而四叔則可趁勢而起,此恐便是四叔如此行事之根由所在。”
弘晴先前議事時並不曾發言,可腦筋卻是始終在高速運轉著,早已對局勢有了個大致的判斷,隻是兀自不敢完全肯定罷了,此際一聽老夫子也這麽說,心中的想法自也就更堅定了幾分。
“借刀殺人之策固然不錯,然,刀有兩刃,一不小心便是傷人不成終傷己,小王爺對此可有甚定算否?”
盡管明知道弘晴敢提出借刀殺人之策,必定已是有了周全的思考,然則事關重大,陳老夫子自是不敢輕忽了去,這便不甚放心地追問了一句道。
“回師尊的話,此事說來並不難,一是穩住何明達其人,不使消息外泄,至於其二麽,不瞞師尊,徒兒在十四叔府上布有數著暗手,或可一試,隻是能否奏效卻尚難逆料,縱使不能,卻也無妨,但消父王這頭不出岔子,便可確保無虞。”
在弘晴看來,急於登頂的老八一旦得知了大阿哥的不軌之舉,斷不會置之不理,隻是八爺會如何利用此消息麽,弘晴卻是不敢斷言有十分的把握,此際回答起陳老夫子的問話來,自是不敢將話說得太滿。
“嗯,那就姑且一試好了。”
陳老夫子細細地思索了一番,並未發現有甚不妥之處,自也就點頭應允了下來。
“是,徒兒知道該如何做了。”
這一見陳老夫子已是同意了自個兒的策略,弘晴的精神立馬便是一振,緊趕著便躬身應了諾……
“嗬,小王輸了。”
天色已黑,寬敞的王府書房中,數枝燭台忽明忽暗地燃著,一身青衣的四爺麵對著已到了中局的棋盤,眉頭緊鎖地苦思不已,握在手指間的白子遲遲無法落下,末了,更是苦笑一聲,伸手攪亂了棋局,幹脆地認輸了事。
“王爺心亂了。”
端坐在四爺對麵的鄔思道壓根兒就沒去看棋盤,也沒在意棋局的輸贏,實際上,就四爺那等可憐到極點的棋力,鄔思道便是閉著眼也能輕鬆贏下來,之所以陪著四爺下棋,其實不過是閑來無事,當個樂子罷了,此際一見四爺如此輕易地便認了負,鄔思道的眉頭立馬便是一揚,不甚客氣地點評了一句道。
“嗯……”
四爺並未否認鄔思道的點評,僅僅隻是發出了聲悠長的歎息,內裏滿是煩躁之意味,此無他,眼下的朝局越來越是平穩,平穩得連點浪花都沒有,太子日益邊緣化的同時,三爺在朝中的地位卻顯得越來越穩固,與此同時,原本就勢大的八爺之實力也在高速膨脹著,這等局麵之下,四爺實在是看不到有甚異軍突起的良機,心下裏又怎能不為之煩躁不已的。
“嗬。”
盡管四爺並未明言,可鄔思道卻是很清楚四爺究竟在想些甚子,不過麽,卻並不打算出言開解,僅僅隻是輕笑了一聲,內裏的譏諷之意味雖不算太過濃烈,可也算是頗為清晰了的。
“先生,皇阿瑪今兒個可是下了口諭,說是要行獵熱河,這好端端地,跑關外去作甚?”
四爺顯然是聽出了鄔思道笑聲裏的譏諷之意味,老臉不禁為之一紅,可又不願就此辯白,這便趕忙轉開了話題。
“四爺以為這是在作甚來著?”
一聽四爺如此說法,鄔思道的眼中立馬便有一道精芒一閃而過,但並未多言,僅僅隻是不動聲色地反問了一句道。
“這……,唔,或許是因策妄阿拉布坦近來屢屢猖獗行事,須得有所震懾之故罷。”
四爺原就不過是沒話找話說罷了,被鄔思道這麽一反問,當即便有些個語塞,猶豫了片刻之後,這才給出了個不甚肯定的答案來。
“四爺能想到此點,亦可算是守成之人了。”
四爺這話一出,鄔思道的嘴角邊立馬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似褒實貶地刺了四爺一把。
“嗯,莫非先生以為個中別有隱情不成?”
四爺從來都不是好脾氣之人,接二連三地被鄔思道譏諷,心中自不免有些個不爽,隻是四爺城府深,倒也沒帶到臉上來,這般眉頭一皺,有些個不信地發問道。
“關外,好地方啊,無論發生何事,於社稷之影響都小到了極致,甚好,甚好。”
四爺這麽一問,鄔思道嘴角邊的譏諷之意立馬便更濃了幾分,但並未揭破個中之蹊蹺,而是冷笑著說了句陰森森的話語。
“嗯?先生之意是……”
鄔思道的話都已是暗示到了這般地步,四爺自不會聽不出內裏的古怪,臉色瞬間變精彩了起來,隻是一時間尚不敢肯定這麽個令人震撼無比的信息,驚疑不定之下,也就隻問出了半截子的試探之話語。
“嗬,這有何難猜的,而今朝局已穩,八旗也已定,自是該到了東宮易主的時候了,難不成陛下還真能容忍太子鋌而走險不成?”
鄔思道陰冷地一笑,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無甚顧忌地便道破了關外一行的內涵之所在。
“呼……,若如此,那……”
四爺心中本就有所懷疑,此際一聽鄔思道說得如此明確,自是不疑有它,心中當即便是百味雜陳——廢黜太子固然是四爺所願,可他自己能不能借此上位麽,卻實在是難說得很,不為別的,隻因他眼下正處在最尷尬的局麵之下,論人脈,遠不及八爺來得勢大,論聖眷乃至功業,也比不得三爺那般威風赫赫,就算比個人勇武,他也沒大阿哥那等戰功卓著,說起來不過就是一普通王爺而已,無論怎麽排,似乎都輪不到他四爺去入主東宮,這等情形之下,四爺實在是有些個高興不起來。
“王爺可是怕了麽?”
鄔思道乃當今有數之智者,哪怕四爺這問話有頭沒尾,可他還是一聽便知四爺到底想問些甚,但卻並未急著解說,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四爺好一陣之後,方才以調侃的口吻問了一句道。
“本王行得正,自不怕影子歪,有甚可怕的。”
四爺顯然有些個吃不消鄔思道的連番譏誚,臉色不免就此難看了起來,重重地喘了口粗氣,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
“不怕便好,自古太子被廢,從來都是群雄逐鹿之時,若是為帝昏庸者,自是勢大者得其位,奈何今上乃聖明之君也,眼中豈能容得沙子,從此一條來說,八爺若是打算以勢逼宮,必遭聖上之迎頭痛擊,可惜啊,此一條,八爺就算是看得出來,他也無旁的路可走,概因三爺聖眷實是太隆了些,加之又有其子弘晴為輔,此非八爺可以力敵者,他要上位,便須得走強勢逼宮之路,此形勢所然也,如此一來,陛下必起疑懼之心,八爺不單上不得位,反倒要遭重挫,必敗無地也!”
這一見四爺的忍耐已到了極限,鄔思道倒是沒再出言調侃,也沒賣甚關子,語調輕鬆地解釋了一番,輕描淡寫間,已是判了八爺的死刑。
“嗯,此一條怕真就似先生所言,老八算計過多,卻誤了自家性命,當真是自作孽,天不容也,隻是老三……”
四爺細細地想了想,便已知鄔思道的判斷與事實當無甚差別,就算有,那也不過是細微而已,自也就此安心了些,可一想到赫赫威名的三爺,四爺的心卻又不淡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