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天心莫測(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工部右侍郎巴郎普為一己之私,行排斥異己之事,其心叵測,其行也鄙,著即革職,流配雷州,望卿等引以為戒,莫失眹望,欽此!”

工部大堂上,秦無庸麵無表情地站在文案後頭,悠揚頓挫地將老爺子所定之旨意宣了一番。

“臣等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這麽一道古怪的旨意一下,工部大堂裏跪滿了一地的官員們之神情可就精彩了起來——悲催的巴郎普就不必說了,當即便臉色煞白地昏厥在地,孫東方等親近弘晴一方的官員們是驚詫裏透著些微的惶恐,而陳不思等靠攏弘曆的官員們則是驚詫裏透著僥幸的狂喜,至於弘晴與弘曆這對冤家兄弟麽,卻全都是麵無表情,誰也無法看透這小哥倆究竟在想些甚,當然了,不管眾人心中作何感想,應有的接旨禮數卻是萬萬不能少了去的。

“秦公公,皇瑪法可還有甚旁的交待麽?”

秦無庸宣完了旨之後,片刻都不想多留,領著手下一幹人等轉身便打算就此走了人,弘晴卻是不幹了,這便緊趕著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晴貝勒明鑒,確不曾有,老奴還須得押解犯官巴郎普去刑部交差,就不多逗留了。”

弘晴有問,秦無庸自不敢不答,不過麽,也就隻是托辭一番罷了,旋即,也不給弘晴再次開口的機會,領著一幹人等便已是走得沒了影。

靠,這就算完了,老爺子還真是偏心到了極點,太過分了罷!

望著秦無庸等人離去的背影,弘晴的麵色雖淡定依舊,可眼神裏卻是有著把火在熊熊地燃燒著,沒旁的,為了能一擊必殺,弘晴此番可是費盡了心機,從一開始便布好了局,好不容易才將弘曆這個大敵裝進了套子裏,眼瞅著勝利已是在望之際,卻被老爺子來了個和稀泥,就算弘晴性子再如何沉穩,怒火中燒卻也是難免之事了的。

“晴兄,時候不早了,今日之例會可還須得繼續否?”

值此微妙時辰,弘晴不發話,一眾官員們自是無人敢上前去打攪,隻能是各懷心思地陪站在側,倒是弘曆卻是放得開,瀟灑地上前一步,語調平和地問了一句道。

這混賬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嘿,走著瞧好了!

盡管弘曆此際臉色淡然,並無一絲一毫的挑釁之神色,可其眼神裏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卻並未瞞過弘晴的雙眼,一想到自個兒精心布下的好局就這麽被老爺子蠻不講理地破解了去,弘晴心火便不禁一突一突地狂湧不已,對弘曆的恨意麽,自是也就更深了幾分。

“都散了,有事明日再議!”

盡管對弘曆此時的撩撥有著不小的怒氣,然則弘晴卻並未表現出來,僅僅隻是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聲,便即一旋身,頭也不回地向著自個兒的辦公室行了去,一眾官員們見狀,自也不敢再多生枝節,三三兩兩地各自散了開去,一場暴風驟雨的雙龍孫之爭至此便算是草草地告了個段落,至於勝敗如何麽,怕是誰也說不清楚,大體上也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晴兒,今兒個到底是怎麽回事?”

旁人對工部之爭的興趣或許隻停留在趣聞這麽個層麵上,可對於三爺來說,這卻是天大的事兒,分秒都耽擱不得,這不,弘晴方才回到府上,就被三爺緊急召到了內院書房,不等弘晴盡了禮數,三爺已是劈頭蓋臉地便追問了起來。

“回父王的話,這事兒是這樣的……”

此番之事全都是出自弘晴的謀劃,早先不告知三爺,那是為了保密之需要,而今,事情都已算是過去了,再無甚保密之必要,弘晴自不會有甚隱瞞,這便將安排李雙春當內應一事詳詳細細地道了出來。

“原來如此,唔,皇阿瑪處卻又為何……”

三爺並不擅謀算,對弘晴所言的算路自是找不出甚不對之處,聽聽也就過去了,他真正關心的是老爺子拉偏架的態度究竟是何緣故,隻是這話卻是不好直接說出口來,三爺也就隻能是吞吞吐吐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為何?天曉得是為何來著!

不說三爺疑惑萬千,弘晴自己也在迷惑不已之中,沒旁的,這等偏袒著實是太過了些,渾然就不是在觀聖孫,而是專一在鼓勵弘曆造亂,真要這麽整下去,工部還不得成了一團的亂麻,這顯然不像是老爺子這等聖明之君所應為之舉措,問題是這等偏袒還真就出現了,正因為此,對於三爺的疑問麽,弘晴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也就隻能是無奈地閉緊了嘴。

“王爺明鑒,陛下乃聖明之君也,如此安排,必有深意,姑且再看看也好。”

弘晴這麽一閉緊嘴,書房裏頓時便是一陣難耐的死寂,陳老夫子倒是無所謂,可李敏銓卻是有些吃不住勁了,趕忙從旁開解了一句道。

“嗯……,夫子,您看這……”

李敏銓說的倒不是沒道理,不過麽,三爺顯然對這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不甚滿意,這便沉吟著將問題拋給了端坐不動的陳老夫子。

“天心莫測啊。”

陳老夫子並未明言,僅僅隻是感慨了一句道。

“啊,這……”

三爺原本對陳老夫子可是抱著厚望的,指望的便是陳老夫子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此際一聽陳老夫子這般說法,心不由地便是一亂。

“王爺無須過慮,陛下此舉當是平衡朝局之手段耳,王爺隻須小心應付了去,當不致有甚大礙的。”

這一見三爺失態若此,而陳老夫子卻又不置一詞,李敏銓無奈之下,隻好從旁勸解了一句道。

“嗯……”

三爺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弘晴與陳老夫子開口,心中自不免亂得很,可也隻能是無奈地接受了李敏銓這番解說。

“先生,學生、學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誠親王府這頭對聖意頗多猜測,卻說弘曆一下了班,便即匆匆趕回了府裏,一路急匆匆地便去了內院書房,一見到正在打著棋譜的鄔思道,趕忙搶到了近前,恭謹地便是一禮,張口欲言,卻一時間不知該說啥才是了的。

“嗯……”

聽得響動,鄔思道從棋盤上移開了視線,麵色平和地看了弘曆一眼,但卻並未開口,僅僅隻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

“學生知錯了。”

被鄔思道這麽一看,弘曆的小臉頓時漲得個通紅如血,沒旁的,隻因在弘曆決意要借孫東方一事排擠弘晴之前,鄔思道曾兩次提醒過弘曆,須得小心其中有詐,奈何是時弘曆一意孤行,自以為已深入調查過詳情,斷不致有差錯之可能,一門心思就想著趕緊將弘晴打倒在地,卻萬萬沒想到會有反間這麽個可能,此際想起鄔思道早先的提醒,當真令弘曆羞愧無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將進去的。

“知錯而能改,善莫大焉。”

鄔思道饒有興致地欣賞了一下弘曆的窘態,而後微笑著調侃了其一句道。

“先生,學生,學生……”

弘曆本就羞愧不已,再被鄔思道這麽一調侃,頓時便有些個吃不住勁了,麵紅耳赤地呢喃著,半晌都不知該說些甚子才好了。

“無甚了不得的,從哪跌倒便從哪站起來好了。”

鄔思道被弘曆的窘態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暢笑之後,這才麵色一肅,意有所指地點了一句道。

“先生教訓得是,學生無懼失敗,隻是皇瑪法處……”

值得弘晴去麵聖之際,弘曆本以為此番自個兒已是在劫難逃了的,卻沒想到老爺子居然會來了個糊塗案糊塗斷,就這麽不知所謂地將巴郎普當成了替罪羊,卻渾然沒過問整件事情的始末,這令弘曆慶幸之餘,也不禁為之大惑不解,愣是搞不懂老爺子為何會這般處置,之所以急忙忙地回了府,就是想從鄔思道處得個準信。

“聖心難測啊。”

四爺府上的情報係統如今都是由鄔思道在掌握著,他自是早已知曉了午間工部所發生的事情,也早已在心中做了無數的推斷,結論不是沒有,可說到把握性麽,卻是不敢言高,此際聽得弘曆見問,鄔思道自是不肯將推斷之結論說將出來,也就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感慨了一句道。

“啊……”

鄔思道到四爺府的時間說起來並不算太長,也就三年不到而已,可每每推斷朝局,無有不中者,不止四爺對其言聽計從,弘曆也一向欽佩鄔思道的謀算之能,此際一聽鄔思道也難斷言老爺子的心思之所在,不由地便有些個傻了眼。

“聖意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爾之行事,若能踏實從頭做起,將來必有可期許處。”

鄔思道顯然不願再就聖意一事多言,點了一句之後,便即閉緊了嘴。

“是,學生知道該如何做了。”

弘曆心中雖疑惑依舊,可一見鄔思道不願再言此事,自也不敢再多糾纏,也就隻能是強按下心頭的紛亂思緒,恭謹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