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麻煩來了(三)

貝勒府的書房相當之寬敞,足足有七丈餘見方,然則偌大的書房裏卻隻點了兩枝的燭台,光線不足之下,房中自也就昏暗得很,微風拂過,燭光搖曳,映射得人臉晦暗難明,很有種陰森之感,隻是四爺卻顯然並不介意,手拈著枚棋子,高高地舉著,卻遲遲不曾落下,眉頭緊鎖成了個“川”字。

“四爺,舉棋不定,實行棋之大忌啊。”

四爺有個習慣,那便是每逢不決之大事,總喜歡邊下棋邊思忖,偏偏他的棋藝原本就臭,再一分心之下,那更是臭不可聞,低級錯誤多如牛毛,與其對弈的文覺大師應付起來,自也就輕鬆得很,渾然不用費啥心思,此際見四爺猶豫了半天都不曾落子,文覺大師不禁莞爾一笑,語帶雙關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此局晦澀難明,不好下哦。”

四爺聞言,眉頭立馬便是一挑,手動了一下,可到了底兒,還是沒將棋子落下,而是輕吭了一聲,回了句同樣語帶雙關的話。

“主子,奴才以為此局雖尚略有不明處,然,大勢卻是已定了的,推上一把,或許能別有天地也說不準。”

盡管都說的是相關語,可在場人等都是四爺的心腹,除了勇猛有餘、智謀不足的了因和尚之外,個個皆是伶俐人,自是都聽得懂其中的奧妙何在,隻是各人的反應卻是不同——弘暉兄弟倆是有話不敢說,頭角猙獰的年羹堯則是麵帶冷笑,一派不屑進言狀,唯有戴鐸卻是不得不開這個口,隻因他眼下是四爺身邊最聽用的謀士。

“春風(戴鐸的字)斯言甚是,奴才以為自古以來重農重商本就是君子小人之分際也,身為天家子弟,更是該為天下之表率,失了此心,又何以教化萬民哉?而今萬方敏既已上本,八爺那頭斷不會閑著,我等隨機而動,卻也不失為穩妥之道也,何樂而不為哉?”

戴鐸話音一落,剛回京述職的湖廣巡撫年遐齡(年羹堯之父)也跟著從旁進諫了一番,言語間不再玩隱喻,而是直截了當地指出了問題的核心之所在。

“唔……”

胤禛何嚐不知此番彈劾乃是一舉打垮三爺的大好機會,也並非不明白個中之蹊蹺,之所以慎重再三,原因有三:

其一是聖心難測,萬一所上之本章不契聖心,那不免就有弄巧成拙之虞;其二便是在考慮有沒有必要將三爺往死裏得罪了去,畢竟三爺也不是等閑之輩,豎起這麽個大敵,將來的路顯然要難走了許多,倘若大阿哥與八爺一方聯手便能底定大勢,他胤禛似乎也沒必要去跟風;至於其三麽,則是隱隱覺得這樁彈劾案似乎不似表麵上看起來那般簡單,萬一要是三爺那頭還埋伏著後手,急著上本顯然有踏空之危險,然則話又說回來了,倘若不出手的話,一者有可能被三爺死裏逃生了去,二者麽,又恐康熙老爺子認為自己是怕事之人,在大是大非麵前不敢堅持己見,正因為有著這種種的顧慮在,胤禛這才會舉棋不定,哪怕此際戴、年二人都已表露了參與其事的態度,可胤禛還是在猶豫之中。

“阿瑪,孩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就在四爺沉吟不決之際,站在一旁的弘曆卻突然站了出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略帶一絲遲疑地開了口。

“講。”

讓自家孩兒旁聽議事乃是天家的傳統,四爺也一向是如此做的,然則旁聽歸旁聽,通常情況下,這些天家第三代是斷然沒有開口的權力的,四爺一向重規矩,自是素來不喜有違規之事出現,此際見弘曆冒然出頭,臉色頓時便耷拉了下來,咬著唇,似有動氣狀,隻是到了末了,卻還是給了弘曆這個開口的機會。

“阿瑪明鑒,孩兒七夕時曾見過弘晴其人,略有交談,印象頗深,孩兒以為此人心機實非尋常孩童可比,行事每多出人意表,卻又滴水不漏,此番驟然露出如此大之破綻,恐非大意所致,若有後手之策,彈劾於其之人恐反遭其咬,且,若是如戴叔所言,諸方群起而攻,其勢已大,多我不多,少我不少,既如此,何不坐看為上。”

弘曆人雖小,可一番話說將下來,卻是條理清晰,言而有物,當真可算是少年有成之表率,原本因其冒然出頭而微怒的四爺至此臉色稍霽,但並未加以點評,而是揚了揚眉頭,將目光投到了戴鐸的身上。

“主子,奴才以為曆哥兒所言確是有理,此事若從麵上來看,我方出不出手,似都與大局無妨,隻是奴才以為聖上要看的應是幾位爺的態度,在這等事關國策之是非麵前,若一無表示,怕也是不妥,故,依奴才看,本章還是得上,隻攻農商之分,立於大義之上,而少攻訐具體,或許是最穩之策也,還請主子明察。”

戴鐸雖沒少聽聞弘晴的種種事情,可畢竟都是耳聞,還真不怎麽將一七歲孩童看得有多重,隻是弘曆此番乃是初次建策,該給的麵子自是少不得之事,這便略一沉吟,給出了個折中的辦法。

“嗯,那就這麽定了也好,春風就辛苦一下,整個折子出來,回頭我自看了再定。”

胤禛思忖了一番之後,心中也認定戴鐸的策略相對穩當,屬進可攻、退可守之法子,也就不再多猶豫,這便點頭應允了下來。

“是,奴才這就辦了去。”

一聽胤禛決斷已下,戴鐸自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應了一聲,幾步走到了一旁的文案前,提筆蘸了下墨汁,揮筆便速書了起來,弘曆見狀,嘴角嚅動了幾下,似還要進言,可看了看四爺的臉色,卻又不敢再多嘴,隻能是老老實實地退到了一旁,然則眼神卻是就此閃爍了起來……

“晴哥兒,你可算是來了,唉,糟了,糟了啊!”

乾清門前,一臉焦急之色的胤祿大老遠瞅見正施施然行將過來的弘晴,立馬便飛竄了起來,也不管周邊大內侍衛們的驚詫,急衝到了弘晴身前,一把拽住弘晴的胳膊,跺著腳,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十六叔何事驚慌若此?”

弘晴哪能不知胤祿在煩心些啥,但並不出言點破,而是一揚眉,假作不知狀地問了一句道。

“唉,晴哥兒,你還蒙在鼓裏啊,這天都要塌了,奶奶個熊的,老大那渾球指使萬方敏上了本章,將你我都給參了,這狗東西,老子斷饒不了他,竟敢跟小爺過不去,回頭小爺不找人參他個十遍八遍的,這事兒就不算完!”

胤祿也是昨夜回宮之後方才得知的消息,心急如焚之下,一宿都沒睡好,到這會兒,眼珠子可都是紅著的,此際見弘晴還跟無事人一般,當真是又急又氣,跺著腳便罵了開來。

“十六叔莫急麽,不就一彈章麽,那萬方敏身為禦史,自有風聞奏事之權,他要上彈章,就讓他上好了,這天還在頭上呢,塌不了!”

弘晴對此事一點都不意外,實際上,早在當初搞商號時,他便已算到了可能會有這麽場風波,也早就打好了腹稿,心有定策之下,不僅毫不驚慌,甚至還有心情調侃了胤祿一把。

“好你個晴哥兒,到了此等時分,還有心說笑,爺我可都要急死了,皇阿瑪若是見怪下來,這可怎生得了,唉,也罷,算爺倒黴,這虧咱先吃了,回頭爺這就上了本章,所有的事爺一肩擔了,有啥懲處爺也自受了去!”

這一聽弘晴居然還在說笑,胤祿實在是有些個哭笑不得,罵了一聲之後,又甚有義氣地打算將所有事情攬在了自個兒的頭上。

“十六叔,不必如此,天真塌不下來的,放心好了,皇瑪法聖明著呢,斷不會冤枉了我等這般好人的,安心等著便是了。”

這一見胤祿居然如此講義氣,弘晴還真有些個感動的,不過麽,卻並沒打算讓胤祿如此做了去,這便笑著安撫了其一句道。

“安心?晴哥兒,你倒是悠閑啊,爺我哪有心可安哦,奶奶個熊的,你家三爺如今正走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珠子都紅著呢,說白了,這事兒可是衝著你家三爺去的,等著瞧好了,今兒個還指不定有多少人要上彈章呢,爺也就是倒黴,被趕上了,好心幫你擔著,還不領情,得,要不這事兒你自個兒攬了去。”

眼瞅著弘晴還在那兒逍遙不已,胤祿可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了,不悅地橫了弘晴一眼,狠狠地埋汰了弘晴一把。

“嗬嗬,十六叔放心罷,萬事我自當之好了,走罷,別誤了課時。”

盡管明知胤祿說的是氣話,可弘晴卻並不以為意,嗬嗬一笑,幹脆無比地接過了攬事的擔子。

“啊,你……”

胤祿本是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卻沒想到弘晴居然會毫不遲疑地將事情給攬了過去,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著弘晴,一時間還真不知從何說起了的……

《九龍奪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