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王爺,軍機大臣馬齊與陳夢雷、陳老夫子到了營外,說是陛下有旨意要宣,末將不敢擅自做主,還請王爺明示。”

就在弘晴沉吟不決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中,一身戎裝的塔寧河已是大步行進了房中,但見其疾步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

誠德帝派人來宣撫之事,早在弘晴的預料之中,可他卻是沒想到誠德帝居然將陳老夫子也請了出來,聞言之下,不由地便是一愣,不過麽,倒也沒多想,霍然便起了身,一揮手,神情肅然地便下令道:“爾且自將兵戒嚴,本王這就去迎上一回好了。”

“喳!”

弘晴既是有令,塔寧河自不敢輕忽了去,忙不迭地躬身應了諾,而後恭謙地一側身,退到了一旁,待得弘晴行出了文案之後,方才落後一步地跟在了弘晴的身後。

“下官見過王爺。”

燈火通明的大營門前,馬齊與陳老夫子並肩而立,待得見弘晴在數十名親衛的簇擁下緩步行來之際,馬齊趕忙上前一步,很是恭謹地躬身行了個禮,至於陳老夫子麽,卻並未有甚多的表示,僅僅隻是頷首示意了一下。

“馬大人不必多禮。”

麵對著馬齊的見禮,弘晴並未矯情寒暄,僅僅隻是麵色淡然地虛抬了下手,顯然並不甚重視於其,倒是對陳老夫子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很是恭謹地躬身見禮道:“夫子,您來了,此處不便,且請內裏敘話可好?”

“王爺,請!”

陳老夫子並未因弘晴的禮敬而有甚動容之表現,也就隻是神情淡然地拱手還了個禮。

“陛下詔書在此,請仁親王接旨。”

這一見弘晴隻與陳老夫子見禮,卻並未跟自個兒答話,馬齊心中自不免為之惴惴不已,生恐弘晴真要行玄武門之舊事,顧不得許多,趕忙硬著頭皮地道明了來意。

“馬大人莫急,且先到衙門裏再議此事可好?”

弘晴此際心尤未定,自是不願讓馬齊當眾宣了旨意,這便眉頭微微一皺,以不容分說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這……,也好,就依王爺。”

馬齊雖一向與弘晴交好,可本質上卻是個直臣,並非弘晴之私人,自是不願看到弘晴真兒個地發動兵變,此際之所以緊著提議宣旨,正是想著要造出個聲勢來,奈何弘晴不允,他也自無可奈何,隻能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勉強至極地同意了弘晴之提議。

“夫子,馬大人,都且請罷。”

這一見馬齊沒再多堅持,弘晴自也不想再多囉唕,點了點頭之後,一旋身,緩步便往營裏行了去,一眾人等見狀,自不敢稍有耽擱,盡皆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王爺,時辰已是不早了,您看是否先安排諸將們一並前來接旨,下官也好緊著回稟陛下。”

馬齊到底掛著心思,一行人等方才剛在提督衙門的後堂裏落了座,茶都尚未上呢,馬齊已是忍不住再次出言催請了一句道。

“馬大人海涵,營中大變方過,秩序未定,尚須得諸將坐鎮彈壓,實不宜輕動,既是皇阿瑪有旨意給本王,那就由本王自接了便好,來人,備香案!”

馬齊急,弘晴卻是並不著急,左右這會兒主動權在握,弘晴並不打算讓誠德帝的旨意傳遍全軍,自不可能會同意馬齊的提議,不由分說地便下了決斷。

“這,這……”

一聽弘晴這般說法,馬齊不由地便急了,有心爭辯上一番麽,卻又恐徹底激怒了弘晴,可真按著弘晴所言行了去麽,這旨意傳與不傳似乎也沒啥區別可言了的,惶急之下,還真就不知該說啥才好了,隻能是不停地給陳老夫子使著眼神,就指望著陳老夫子能站出來幫著說上幾句。

“馬大人有詔書隻管宣好了,王爺自會有所決斷的。”

陳老夫子倒是開口了,不過麽,卻並不是馬齊想要聽的話語。

“也好,那就請王爺接旨罷。”

這一見陳老夫子不肯幫襯,馬齊自也無奈得很,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隻能一咬牙,勉勉強強地應承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驚聞廉親王勾連軍中奸佞,意圖不軌,朕心甚憂,幸得仁親王機警,更有諸將助力,得平此大患,社稷得安,朕甚喜之……”

豐台大營本就是個常接旨之所在,香案等物自是都齊全得很,一眾軍士們賣力折騰之下,不多會,便已將一應事物全都準備停當,待得弘晴在香案前跪好之後,馬齊也自不敢多加耽擱,抖手攤開了詔書,一板一眼地便宣了起來。

這就打算妥協了?嘿,早幹嘛去了!

詔書不算短,盡管是草就之文,可出自方苞這等文章大家之手,辭藻當真不是蓋的,洋洋灑灑近千言,可內裏的意思麽,說穿了就一條,那便是息事寧人,指望著弘晴能就此罷手,為此,誠德帝很是爽利地推出了八爺來當祭品,更不惜對塔寧河等人的“反水”之事大加美譽,毫無疑問,這麽些話語自是早在弘晴的預料之中,聽不聽,都是那麽回事兒,絲毫不會影響到弘晴之決斷。

“兒臣叩謝皇阿瑪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盡管心裏頭對這麽份詔書不屑得很,不過麽,弘晴卻並未表現出來,而是恭謹萬分地便磕頭謝了恩。

“王爺此番鏟奸除惡,為社稷除一毒瘤,實是大快人心之舉也,陛下對此讚賞有加,已傳詔兵部,對此番有功之臣,當會重賞,此一條,下官可拿性命作保,今,詔書已宣,不知王爺可能隨下官一並入宮謝恩否?”

馬齊到底是忠耿之輩,哪怕明知弘晴心中恐有異誌,十有八九不會聽令行事,可還是在轉交詔書之際硬著頭皮發出了邀請。

“馬大人有心了,小王既接了旨意,按規矩,確是該緊著入宮麵見皇阿瑪的,奈何營中餘波未平,小王怕是不好擅離,就請馬大人回去後,代小王向皇阿瑪多多美言幾句,一待營中諸事大定,小王自當即刻入宮聆聽皇阿瑪之教誨,時候不早了,若是讓皇阿瑪等急了怕是不好,且請馬大人這就先去回個話可好?”

馬齊這麽個小心思未免太過明顯了些,以弘晴之智算,又怎可能會瞧不破,別說弘晴這會兒尚未真正下定決心,就算真打算跟誠德帝和解,那也斷然不可能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入宮的,萬一要是誠德帝哪根筋搭錯了線,亂下毒手,弘晴此去豈不是自投羅網麽,當然了,這等可能性並不大,但卻不得不防,所謂小心使得萬年船便是這麽個道理。

“這,這……”

馬齊本還想著再跟弘晴好生磨嘰上一回,可著一聽弘晴居然就這麽下了逐客令,頓時便傻了眼,一時間真就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了。

“馬大人且先回也好,陛下性子急,若是久久不得消息,卻恐著急上火,至於此間諸事,就由老朽來辦好了。”

馬齊尚未支吾出個所以然來,始終不言不語地站在一旁的陳老夫子卻是突然插了一句道。

“也好,那就有勞夫子了,某這就先行回稟陛下,告辭,告辭。”

陳老夫子乃是帝師的身份,早前又曾慨然允了馬齊之所請,答應要勸說弘晴穩妥行事,對此,馬齊其實並不全信,奈何事已至此,就算心存疑慮,馬齊也不敢再多耽擱了去,也就隻能是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就此告辭而去了。

“師尊,您請用茶。”

馬齊既去,弘晴也沒再在廳堂裏多逗留,而是恭恭敬敬地將陳老夫子請進了書房,待得老夫子落了座之後,弘晴又很是恭謹地親手為陳老夫子斟了碗涼茶,雙手捧著,遞到了陳老夫子麵前的幾子上。

“王爺不必忙了,且坐罷。”

陳老夫子並未端起茶碗,而是一壓手,示意弘晴坐於對麵。

“謝師尊賜座。”

弘晴對陳老夫子的尊敬乃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哪怕這幾年他已是權傾朝野,也不改初衷,但見其很是恭謹地謝了一聲之後,方才端坐在了陳老夫子的對麵,擺出了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王爺心思不定,六神無主,此盛極將衰之兆也,萬不可不慎啊!”

陳老夫子並未去詳問西征之事,也不曾提及此番兵變之實情,而是大有深意地看了弘晴一眼,一開口便是驚悸之言。

“師尊,徒兒……”

陳老夫子此言一出,饒是弘晴心性沉穩,也不禁打了個哆嗦,待要出言分說一二,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方好,嘴角嚅動了幾下,愣是無一言以對應。

“自古行大事者,最忌優柔寡斷,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便是這麽個道理,以王爺之睿智,當無須為師來點醒罷?”

陳老夫子壓根兒就沒理會弘晴的尷尬,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緊接著又來上了一句狠話,當即便令弘晴的眉頭就此皺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