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臘八粥
“在下和木兄弟二人僻處荒島，今日得見眾位高賢，大感榮龐，隻是荒島之上，諸物簡陋，款待未周，各位見諒。”
待得主賓施禮完畢，那身穿黃袍的“龍島主”哈哈一笑，清朗出聲，說來聲音十分平和，這俠客島孤懸南海之中，他說的卻是中州口音。
“各位請坐。”
相比擅言的“龍島主”而言，“木島主”則顯得少言寡語，僅是清冷地淡淡出聲。
待得中原群雄就座後，龍木兩位島主才在西側下首主位的一張桌旁坐下，而“俠客島”一眾弟子，卻無坐位，各自垂手侍立。
眾人看兩位島主時，見“龍島主”須眉全白，臉色紅潤，有如孩童；那一襲藍袍的“木島主”，長須稀稀落落，兀自黑多白少，但一張臉卻滿是皺紋。
龍、木島主二人，到底多大年紀，委實看不出來，總是在六十歲到九十歲之間，如說兩人均已年過百歲，憑二人的蓋世修為，倒也不甚希奇。
各人甫一就座，島上執事人等，便上來斟酒，跟著端上菜肴，每人桌上四碟四碗，八色菜肴，雞、肉、魚、蝦，煮得香氣撲鼻，似也無甚異狀。
“請！”
龍、木二島主舉起酒杯，向著眾人遙互環敬，接著，二人一飲而盡。
群雄見杯中酒水碧油油地，雖然酒香甚冽，但大都舉杯在口唇上碰了一碰，並不喝酒，隻有少數人舉杯喝幹，在旁侍候的仆從便又給各人斟滿。
“嗯？好酒！”
飲下杯中碧酒的羅湛，略一口味，眼眸頓時一亮，口中不禁出聲相讚，概因，吞咽“碧酒”之後的羅湛，“離火玄冰真氣”運轉間，“碧酒”被煉化後所散溢的溫潤能量，居然默默地滋養經脈，甚是奇異。
龍、木二島主向羅湛略略頷首，接著，繼續舉杯環敬，待得敬了三杯酒後，“龍島主”左手一舉，群仆從內堂魚貫而出，各以漆盤托出一碗碗散發騰騰熱氣的濃粥，分別一一放在眾賓客麵前。
“這便是江湖上聞名色變的“臘八粥”了！”
見得麵前桌麵的粥碗，群雄均是麵色微變，隻見熱粥蒸氣上冒，兀自在一個個氣泡從粥底鑽將上來，一碗粥盡作深綠之色，瞧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本來“臘八粥”內所和的是紅棗、蓮子、茨實、龍眼幹、赤豆之類，但眼前粥中所和之物卻菜不像菜，草不像草，有些似是切成細粒的樹根，有些似是壓成扁片的木薯，藥氣極濃。
眾所周知，大多有毒之物，皆呈青綠之色，這一碗“臘八粥”深綠如此，直映得人麵俱碧，藥氣刺鼻，其毒性之烈，自然可見一般。
“關東四俠”中的“高三娘子”，雖武藝不俗，依然脫不開女子的天性，一聞到這藥味，心中便不禁發毛，想到在煮這“臘八粥”時，鍋中不知放進了多少毒蛇、蜈蚣、蜘蛛、蠍子，忍不住便要嘔吐，忙將粥碗推到桌邊，伸袖掩住鼻子。
“各位遠道光臨，敝島無以為敬，這碗“臘八粥”外邊倒還不易喝到，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斷腸蝕骨腐心草’，要開花之後效力方著。
然則，這草隔十年才開一次花，我們總要等其開花之後，這才邀請江湖同道來此同享，屈指算來，這是第四回邀請，請，請，不用客氣。”
也不管眾人心中何想，“龍島主”徑直解說開來，隨後，與“木島主”左手各端粥碗，右手舉箸相邀，頗盡主客之道，隻見龍、木二島主各舉筷子向眾人劃了個圓圈，示意遍請，便舉碗吃了起來。
不過，眾人一聽到“斷腸蝕骨腐心草”之名，心中無不打了個突，雖然來到島上之後，人人都沒打算活著離去，但“臘八粥”中所含毒草的名稱如此驚心動魄，這“龍島主”竟爾公然揭示，不由得人人色為之變。
“姓龍的、姓木的聽著，我關西“解文豹”來到“俠客島”之前，早已料理了後事，解某是頂天立地、鐵錚錚的漢子，你們要殺要剮，姓解的豈能皺一皺眉頭？要我吃喝這等肮髒的毒物，卻萬萬不能！”
驀然，忽見東首一條大漢，霍地站立而起，戟指向龍、木二人，麵現憤然地朗聲大喝，音聲錚錚，在這頗顯空曠的山洞內，嗡嗡震**。
“解英雄不愛喝粥，我們豈敢相強？卻又何必動怒？請坐。”
聞聽大漢所言，“龍島主”神情一愕，既而，回過意來，平和地出聲笑道。
“姓解的早豁出了性命不要，早死遲死，還不是個死？偏要得罪一下你們這些恃強橫行、為禍人間的狗男女！”
“解文豹”叱喝完畢，說著端起桌上熱粥，居然向著“龍島主”劈臉擲去，其性情之猛莽，著實看得廳洞中眾人，暗暗驚心。
“解賢弟不可動粗！”
隔著兩隻桌子的一名老者突然站起，沉喝一聲的同時，袍袖一拂，發出一股勁風，半空中將這碗粥擋了一擋。
那碗粥不再朝前飛出，略一停頓，便向下摔落，眼見一隻青花大海碗要摔成碎片，一碗粥濺得滿地，一名在旁斟酒的侍仆，斜身縱出，弓腰長臂，伸手將海碗抄起，其時碗底離地已不過數寸，真是險到了極處。
“好俊功夫！”
見得此況，群雄忍不住高聲喝采，然而，采聲甫畢，群雄臉上俱是憂色更深，顯然，一個侍酒的廝仆已具如此身手，令得眾人心中七上八下。
有的想到家中兒孫家產；有的想著尚有大仇未報；有的心想自己一死，本幫偌大基業不免就此風流雲散；更有人深自懊悔，早算到“俠客島”邀宴之期將屆，何不及早在深山中躲了起來？
一直總是存著僥幸之心，企盼邀宴銅牌不會遞到自己手中，待得大禍臨頭，又盼“俠客島”並非真如傳聞中的厲害，待得此刻眼見那侍仆飛身接碗，連這最後一分的僥幸之心，終於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俠客島主屬下廝養，到得中原，亦足以成名立萬，兩位島主若欲武林為尊，原是易如反掌，卻又何必花下偌大心機，將我等召來？在下來到貴島，自早不存生還之想，隻是心中留著老大一個疑團，死不瞑目，還請二位島主開導，以啟茅塞，在下這便引頸就戮。”
豁然，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書生，驀地站了起來，拱手相詢，這番話原是大家都想說的，隻是不及他如此文謅謅的說得十分得體，人人聽了均覺深得我心，數百道目光又都射到龍、木二島主臉上。
“西門先生不必太謙。”
抬首望向中年書生，“龍島主”麵上一笑，拱手回了一禮的同時，口中平和地出聲道。
群雄一聽，不約而同的都向那書生望去，心中俱是紛紛猜測，此人難道便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西門秀才西門觀止？
瞧他年紀不過四十來歲，但二十多年前，他以一雙肉掌擊斃陝北七霸，三日之間，以一枝镔鐵判官筆連挑河北八座綠林山寨，聽說那時便已四十開外，自此之後，便即消聲匿跡，不知存亡。
瞧他年歲大是不像，然複姓西門的本已不多，當今武林中更無另一個作書生打扮的高手，多半便是他了，眾人猜測未畢，隻聽“龍島主”接著說道。
“西門先生當年一掌斃七霸，一筆挑八寨……，在下和木兄弟仰慕已久，今日得接尊範，豈敢對先生無禮？”
“不敢，在下昔年此等小事，在中原或可逞狂於一時，但在二島主眼中瞧來，直如童子操刀，不值一哂。”
聽聞“龍島主”提及昔日輝煌往事，哪怕身處危境，西門觀止亦是精神一振，抱拳朗聲回道。
“西門先生太謙遜了，尊駕適才所問，我二人正欲向各位分說明白，隻是這粥中的‘斷腸蝕骨腐心草’乘熱而喝，效力較高，各位請先喝粥，再由在下詳言如何？”
聞聽“西門觀止”言及武藝，“龍島主”也並不過多解釋，隻是舉碗向著眾人勸喝熱粥。
“二弟，我們喝！”
見得眾人紛紛嚷嚷，羅湛麵上神色古怪，聽聞“龍島主”所言，唯恐“臘八粥”失了藥力，遂不再他顧，向著旁桌的“石破天”略一舉碗，便即大口吞嚼開來。
“臘八粥”雖然內中材料，多為巨毒之物，但世上陰陽相合，以毒攻毒之搭配，往往能起著“匪夷所思”的功效，吞服之後，一旦慢慢煉化，自可將一身修為，大大增加。
“石破天”正覺無趣，肚中早便饑腸轆轆，餓得狠了，此際一聽羅湛吩咐，忙端起粥碗，唏哩呼嚕的喝了大半碗，隻覺藥氣刺鼻，入口卻甜甜的並不難吃，頃刻間便喝了個碗底朝天，竟是比之羅湛，尤先喝完，直引群雄，紛紛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