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父子談
“爹！”楊三忘的臥室裏，楊宇曦噗通一聲跪在楊三忘的床前，淚流滿麵。
“咚咚咚！”
楊宇曦滿臉淚痕，不顧眾人的勸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蒼白的額頭上頓時浮現了一個小小的紅印。
“三弟，你起來。”大哥楊宇武連忙上前要拉起楊宇曦，他的眼眶也紅紅的，一看就剛哭過，畢竟雖是大哥，事實上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大哥你不要扶我，一切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楊宇曦死命掙紮，根本不顧體內傷勢，楊宇武見狀也隻能作罷。
其他人，包括楊林和楊宇文，都不再上前阻攔，他們知道楊宇曦的倔脾氣一旦上來，誰都拉不回來。
楊林隻是下令讓人拿來一個墊子給楊宇曦墊上，然後就默默站在一旁，雙眼有些出神地看著前麵。
老爺，你這又是何苦呢……
唉……
汗水順著楊宇曦蒼白的臉頰滑下，滴落在地麵上，細細看去的話地麵上已經有了一個小水斑。
再看**，楊三忘的臉色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慘白，相反還很紅潤，絲毫不像斷臂之人。
楊三忘是在兩天後醒來的，他醒來的時候發現除了楊林站在自己身邊之外，其他人都已經累得睡了過去。
在床的正前方還有一個墊子，墊子上有兩抹印痕，看樣子是有人跪過。
是宇曦嗎?
“楊林……”楊三忘淡淡開口，左肩處的疼痛已經消減了許多，看樣子斷臂並沒有給他造成什麽傷害。
“老爺你醒啦？”楊林急忙走過來，從楊宇曦出事到現在他就沒有怎麽合過眼，都是強大的修為在支撐著他。
不過楊三忘看了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眼中的疲憊，道：“你去歇著吧，我沒事的。”
“可老爺……”
楊三忘皺皺眉，道：“別人不知道我也就算了，你還不知道嗎？這種傷根本不算什麽。”
楊林微微一顫，恭敬道：“是……”
“你把他們也都叫醒，各自回房休息吧。”
楊林點頭，轉身把楊宇武楊宇文都叫醒，兩人看見楊三忘醒過來都很開心，急忙湊上去噓寒問暖。
“孩子們，我沒事的，你們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楊三忘眼裏流露出難得的慈愛，柔聲道。
兩個孩子本想留下，但拗不過楊三忘，隻能隨楊林先離去。
臨走前，楊林彎腰將地上的墊子撿起，拍了拍上麵的土。
“楊林爺爺，我們要不要先去看看三弟??”楊宇文看似隨意地問道。
楊林點點頭，道：“嗯，去看看吧，他本來身子骨就弱，這麽跪了一天肯定又觸動了傷勢。”
這麽說著話，三人也拐過彎消失在楊三忘的視野裏。
三人的談話楊三忘怎麽可能沒聽到？他收回目光，出神地看著床頂……
果然是宇曦……
這孩子……
“什麽，爹醒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楊宇曦恨不得立刻下床，可是腦中的眩暈感讓他不得不老實地呆在**。
“老爺的身體很強的，三少爺不用擔心。”楊林微微笑道。
“我知道爹厲害啊……”楊宇曦喃喃道，然後眼裏出現悔意，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三少爺，你不要內疚了，老爺他是為你著想才這麽做的。”楊林臉上也沒了笑容，很是難過。
“為什麽啊……明明是我自己做錯，卻害得爹失去一隻手，為什麽會這樣啊？！”楊宇曦神情有些激動。
“唉……”楊林知道楊宇曦的心情，這個脾氣和年輕時的楊三忘一模一樣，明明不喜歡別人替自己受難，但自己卻總在替別人受難。
楊林也不再開口，他知道自己開導不了楊宇曦，就像他開導不了楊三忘一樣，能開導楊三忘的，隻有那位美麗賢惠的夫人。
可惜……
楊林搖頭，離開了楊宇曦的房間。
整個夕陽城此時都籠罩在一種擔憂的氛圍下，路上看見的行人都掛著若隱若現的擔憂，最熱鬧的地方再也不是集市，而是診所和藥店，每天都會有無數的人來這裏詢問城主楊三忘的情況。
又是半個月後，當知道楊三忘的身體好得很快的時候，整個夕陽城才漸漸恢複過來。
當楊三忘第一次重新出現在夕陽城百姓麵前時，所有百姓看到楊三忘紅潤的臉龐和依舊健朗的身子，都不自覺地流下眼淚。百姓們“噗通”一聲跪下，朝著楊三忘所在處拜了三拜。
楊三忘動容，饒是他的心性，看見這種發自內心的祝福還是出現了感動，他連忙彎腰，一個一個地將眾人扶起。
楊三忘隻覺得胸中有股熱流在奔騰，倏忽就衝出了嗓子眼：“承蒙各位厚愛，我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如果大家不嫌棄，我楊三忘將繼續做大家的城主，竭盡所能為大家做事！”
“城主萬歲！”
“城主萬歲！”
群情激昂，楊三忘身後的楊林老眼含淚，他突然覺得楊三忘當年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在人群的不遠處，糟老頭默默看著跪滿一地的群眾，他表麵上看起來平靜，但是內心波濤澎湃，他想，在這個偏遠的夕陽城，每個人的心中至高的精神領袖，不是那坐在皇城裏的天子，而是他們麵前那個斷臂的男子。
“看來這夕陽城，是來對了，是個養老的好地方啊……”糟老頭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笑容，他轉過身緩緩離去。
楊三忘注意到糟老頭的存在，他抬起頭，目送著糟老頭有些瘦弱的背影漸行漸遠。
楊三忘回到府中，已是深夜，他驚訝地發現楊宇曦跪在書房堅硬的地麵上等待著自己。
楊三忘看著楊宇曦瘦小的身板，沉默片刻，將書房的門合上，坐到了書桌後麵，這才開口詢問：“宇曦，你到我這來做什麽？”
晚風輕輕地吹，吹響了窗後的那盞風鈴。
楊宇曦注視著楊三忘空****的左臂衣袖，腦中浮現出那天看到了血霧，他的雙手不由地狠狠握緊，上牙齒死死咬住下嘴唇，眼睛裏布滿血絲。
“說話啊？！我這可不是你臥室！”楊三忘微微欠身，擋住空空的左袖，隨即厲聲喝道。
楊宇曦被楊三忘這麽一罵，心裏竟然舒坦許多，他發現老爹還是那個狠老爹，並沒有發生變化。
楊宇曦驚愕地發現，自己很害怕失去麵前這個男人，哪怕是他變成了另一個樣子自己都不願意接受。
自己的老爹，本來就應該動不動罵自己兩句，打自己兩下，這才是自己的老爹啊！
“爹……”楊宇曦有些激動地開口，眼淚卻不爭氣地撲簌簌落下。
楊三忘一皺眉，喝道：“哭什麽哭！我以前怎麽教你的？！幾天不收拾你又忘了是不是？！要不要去禁閉幾天？！”
“不要啊，爹。”楊宇曦破涕為笑，連忙擺手。
楊三忘微微一眯眼，這些談楊宇曦的傷勢也好了很多，他雖然不說什麽，心裏卻放輕鬆不少。
楊三忘道：“那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這裏幹什麽？”
楊宇曦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他對著楊三忘重重磕了三個頭，才道：“爹，宇曦對不起你！”
楊三忘不語，靜靜望著麵前的孩子。
楊宇曦繼續道：“孩兒不孝，在外闖下大禍不說，還要爹幫我承擔責任，孩兒不孝啊！”
楊三忘臉色一冷，道：“如果你是來說這些的話，就滾回去吧。”
楊宇曦連忙住口，麵色突然嚴肅起來，他對楊三忘道：“爹，孩兒一定會銘記這次教訓，從今以後不再意氣用事，一定不會再犯這種錯誤，自己的責任一定自己承擔，會做一個讓爹滿意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楊三忘眼裏出現一絲難以察覺的欣慰，不過他還是道：“不要讓我滿意，讓你自己、讓你的兄弟伴侶滿意就好。”
“伴侶額……”楊宇曦出神。
楊三忘道：“我知道你和南宮藏劫藍雨嫣之間的事，你也別想太多，你們還小，現在的感情都是不作數的，就算是你聶寒哥哥的年紀，也不保證就能真正找到對的人。”
“嗯，孩兒知道了。”楊宇曦重重點頭。
楊三忘說到這事，目光突然深邃迷離了起來，楊宇曦知道，爹又想娘了。
“爹……”楊宇曦輕聲叫了一聲。
楊三忘回過神道：“你怎麽還在這？！回去睡覺！”
楊宇曦卻道：“爹，我也好想娘……”
楊三忘明顯地一顫，他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也想她嗎？”
“是啊爹，宇曦從小就沒有見過娘，娘到底長什麽樣啊，娘又在哪裏啊……”楊宇曦喃喃問道。
“孩子對不起，是爹無能。”楊三忘仿佛老了很多，說話滄桑無比。
“爹，娘叫什麽？”
楊三忘沉思許久，才從嘴裏吐出不知多久沒有說過的一個人名：“暮妍。”
晚風在這一刻大作，吹得風鈴叮鈴鈴響。
說完這兩個字，楊三忘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疲憊了許多許多。
楊宇曦默念這兩個字，然後對著楊三忘再次磕了三個頭，這才離開書房。
決心，從楊宇曦的眼中一閃而逝。
《九元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