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追源

宋墨睜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帳頂,腦子裏全是宋翰小時候圍著他打轉的情景。

他的眼眶漸漸有些濕潤起來。

如果時光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啊!

他縱然懷疑,可沒有證據,也就不用去選擇。

可時光從來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屋裏的光線漸漸地明亮起來。

宋墨輕輕地坐了起來,望著麵色紅潤、睡顏安詳的竇昭,不由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

竇昭嘟呶著偏了偏頭。

宋墨啞然失笑。

他還有這個寧馨兒在懷,又何必傷春悲秋?

宋墨起身,在院子裏練了會兒劍,聽說竇昭起來後,才回了內室。

竇昭正對鏡梳妝,見他還在家裏,奇道:“你今天不用去衙門嗎?”

“去啊!”宋墨由著小丫鬟服侍他更衣,笑道,“今天去五城兵馬司衙門,不去金吾衛衙門,可以晚一點。”

竇昭道:“五城兵馬司衙門出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宋墨扶著竇昭在炕上坐下,道,“就是例行地去看看。”

甘露指揮著小丫鬟們上早膳。

宋墨就道:“你還有多久生?我想到時候請陸老夫人過來幫著照看你一下。”

如果宋翰和蔣琰當初真的被換了個個兒,那就是生產時出的問題,他覺得還是多找幾個人來看著點讓人安心些。

“這個月底下個月初的樣子。”竇昭笑道:“六伯母說到時候會和五伯母一起過來,陸老夫人年紀大了,還是別驚動她老人家了。”

宋墨點頭,低下頭開始用早膳。

竇昭見他胃口很好,不禁有些擔心。

宋墨那麽聰明的人,對宋翰的事卻從不多想。可見宋墨對宋翰有多信任和疼愛,而現在宋翰卻徹底摧毀了他的這種信任和疼愛,宋墨的情緒不可能不受影響,他表現得越是淡定從容,心裏的恨意可能就越大。

竇昭親自幫他換了朝服,送他到了垂花門才回頤誌堂。

到酉時宋墨下衙回來,陸鳴求見。

宋墨遣了屋裏的丫鬟婆子,就在正房的宴息室見了陸鳴。

陸鳴低著頭,喃喃地道:“奉世子爺之命。我從昨天晚上就潛伏在了二爺的屋頂上。二爺無論吃什麽東西,總是先給那貓嚐,待那貓吃過了,二爺才吃。中午的時候,我把兩隻貓給藏了起來。二爺不見了貓,臉色發白,讓屋裏的丫鬟婆子找了一個中午,眼見著要去先生那裏學琴了,這才讓灶上的婆子下了碗清水麵。但吃麵的時候,二爺說胃口不太好,撥了一小半給棲霞吃。待棲霞吃了。他才開始開始吃麵。走的時候還吩咐棲霞他們,他下學之前必須把兩隻貓給找到。”

宋墨麵無表情地垂著眼瞼,淡淡地道:“給那兩隻貓喂點砒霜,一隻多喂點。一隻少喂點,丟在他們能找到的角落裏。”

陸鳴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竇昭欲言又止。

晚上,上院好一陣喧嘩。鬧得頤誌堂都聽見了。

來給竇昭請安的蔣琰有些惶恐,拉了竇昭的衣袖問出了什麽事。

府裏雖然沒有人對她明說。但她心裏卻明白,如果她和宋墨是一母同胞的,那宋翰不是黎窕娘的兒子就是宋家從哪裏抱來的。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宋墨認了她,宋翰的身份地位都會變得很尷尬。不管怎麽說,宋翰也做了宋家十幾年的兒子,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宋翰的處境變得很艱難。這也是為什麽她好幾次都聽丫鬟說宋翰在碧水軒外徘徊,她卻裝著不知道的緣故。

竇昭牽了她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我讓甘露去看看。”

蔣琰點了點頭。

她有點怕見宋翰,怕宋翰因為她的出現而變得憤世嫉俗。

甘露很快就折了回來,低聲道:“二爺屋裏的兩隻貓都被人下了毒,一隻已經死了,另一隻雖然還活著,卻不會走路了。二爺被嚇著了,又是哭又是鬧的,叫嚷著有人要害他,拉著常護衛非要他把英國公府徹查一遍。常護衛哪有這個資格,就報到了國公爺那裏。國公爺看著那兩隻貓也傻了眼,半晌才回過神來,急急地吩咐常護衛徹查英國公府。世子爺知道了,也趕了過去,說國公爺和二爺小題大做,為了個玩物就要徹查英國公府,知道的說國公爺這是在心疼兒子,不知道的還道是二爺玩物喪誌,然後叫了順天府的仵作過來查那貓的死因。

“順天府的仵作說,那貓是吃了耗子藥死的。

“世子爺就把二爺給狠狠地教訓了一番。說二爺大驚小怪,行事浮躁,膽小懦弱……把二爺說得都哭了。國公爺也板著臉走了。”

蔣琰不由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道:“這是誰?明知道二爺養了兩隻貓,還下耗子藥?我看這院子裏得好好打掃打掃了,要是還有誰養的貓狗吃了這被耗子藥毒死的耗子,豈不是又要遭殃了?”

竇昭笑著吩咐甘露:“那你就去跟院子裏那些掃地的嬤嬤們說一聲。”

甘露笑著出了上房。

宋墨卻背著手冷著臉進了宋翰的內室。

宋翰哭得稀裏嘩啦,眼睛腫得像核桃,見宋墨進了內室,抹著眼淚跟著走了進去。

宋墨上了炕,打發了棲霞等人,問耷拉著腦袋站在他身前的宋翰:“父親和母親吵架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麽,你真的沒有聽到?”

宋翰抬起頭來,表情非常的詫異,但已心寒如冰的宋墨還是從他表情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不安。

“我讓人給你屋裏的兩隻貓下點砒霜,一隻下得重點,一隻下得輕點。你看,順天府的仵作來了,卻說你養的兩隻貓是吃了被耗子藥藥死的耗子才死的。”他望著宋翰淺淺地笑,笑容溫和而親切。“宋翰,我再問你一遍,父親和母親吵架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麽?”

“哥哥,你,你怎麽會……”宋翰的額頭冒出細細的汗來,眼底有了真正的恐慌。

宋墨隻是笑望著他,一如往昔那個關心他的哥哥。

“我沒有,我沒有!”宋翰跳了起來。“我真的沒有聽見……”

宋墨站了起來,撫了撫有些褶皺的衣襟,淡淡地喊了聲“陸鳴”,道:“你來告訴二爺,應該怎麽和我說話。”又道。“不要留下什麽傷痕,免得把人弄死了,還要找諸多的借口。”說完,身姿如鬆地朝外走去。

陸鳴躬身給宋翰行禮。

搖曳不定的燈光照著宋翰瘦小的身影,像個扭曲的怪獸。

“不!”宋翰慘叫一聲,朝宋墨撲過去。

陸鳴伸出手臂擋住了宋翰:“二爺,您也別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為難!”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宋翰。眼中流露著毫不掩飾的殺氣。

宋翰想到宋墨的手段,想到父親對宋墨的忌憚,還有自蔣琰出現後宋墨對自己的冷淡,他一下子像掉到了冰窟窿裏。寒徹入骨。

“哥哥!哥哥!”他衝著宋墨的背影哭喊。

宋墨頭也沒回。

陸鳴鎖住了宋翰的胳膊。

宋翰的肩頭傳來刺骨的疼痛。

他使勁地掙紮著,卻如螞蟻撼樹般。

外麵走進來四個人。

其中一個有些猶豫,道:“畢竟是英國公府的二爺……”

宋翰頓時升起股希望。

誰知道那人卻接著道:“我看不如嗆水——天氣熱,若是失了手。可以說是泅水溺了。”

陸鳴想了想,道:“那就打盆水來!”

宋翰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不由惡狠狠地朝著陸鳴吐了口口水,道:“你敢動我,小心我哥哥事後後悔,拿你開刀!”

陸鳴咧了嘴笑,笑容裏滿是譏諷:“你還以為你是原來的英國公府的二爺不成?那蔣小姐是從哪裏來的?你可別忘了,黎窕娘雖然死了,可黎亮還活得好好的,現在英國公府誰不知道你與宋家沒有關係,不過是國公爺抱養的。我們等會用棉絮裹著你打,裏麵的五髒六腑都壞了,外麵卻看不出絲毫的傷痕,最多不過兩、三天就會一命嗚呼。這種江湖手段,連太醫院的禦醫也看不出端倪來。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是國公爺告到了殿前,也是筆糊塗賬。何況國公爺有這麽大的個把柄抓在世子爺手裏,會不會為你出頭還是兩說。”

他說著,哢嚓一聲,下了宋翰的胳膊。

宋翰一陣慘叫。

陸鳴道:“你也別在我麵前擺你國公府二爺的架子了。世子爺不過是念在和你兄弟一場的份上才問你的,有些事,你不說,自然有人說。

“你既然給臉不要臉,就休怪我們世子爺心狠手辣了。”

宋翰的頭被按在了水盆裏。

水盆裏咕嚕咕嚕地冒著水泡。

宋翰拚命地搖著頭。

水還是從他的鼻子和嘴裏灌了進去。

他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人被提了起來。

他大口地喘著氣。

陸鳴問他:“世子爺問你話的時候,你還說不知道嗎?”

宋翰沒有來得及說話,頭又被按進了水盆裏。

……

他漸漸無力。

死亡陰影,第一次離他這麽近。

但他依舊緊閉著嘴巴。

有人遲疑道:“萬一真的出了事……國公爺那邊怎麽交待?”

陸鳴冷笑:“人已經死了,難道國公爺還能讓自己斷了後不成?”

宋翰的頭再次被按在了水裏。

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時間都長。

按著他的手如鐵鉗,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鬆動。

而且,他被按在水裏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拎出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顯得有些急切,仿佛他是個拖累似的,快點解決了好早點交差……

宋翰突然明白過來。

這些人不過是宋墨手中的傀儡,所以他們不會像宋墨那樣,看見他悲慘的樣子會心軟。

如果他不求饒,他真的會死在這裏。

就像他們說的,他如果死了,宋墨成了宋家唯一的繼承人,父親除了打罵宋墨一頓,還能幹什麽?

所以當宋翰再次被拖出來時,他吃力地抓住了按他頭的人。

“我說……”他喃喃地道,人癱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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