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麽呀?”

聽牧雲說出這句話,屈夢湄心裏一動,似乎想到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到。

她走近幾步,想要跟牧雲問個究竟,卻不料少年已走向溪邊,一邊走一邊笑著跟她說道:

“說了你也不信,這便演示給你看。”

“喂……咦?等等!你說要演示?”

屈夢湄有點吃驚:

“我隻不過讓你讀懂文句意思而已,能這樣已不錯,怎麽你還想演示?你——”

長久養成的眼高於頂的脾氣正要發作,想諷刺幾句,隻是這時恰抬眼望去,屈夢湄見那個已走過去的少年背影,竟是英挺秀拔,晨光籠罩下佇立於清溪之側,竟看出些豐神俊雅。於是屈夢湄已到口邊的一句諷刺話兒,忽又咽了回去,隻在心中說道:

“反正無事,且先看看你是不是誑我。”

再說牧雲,此時已大步流星地走到流水潺潺的清溪邊。他先立定思索,閉目凝神回憶《雪雀穿雲訣》的要訣。經過這番回想,再結合自己對水靈之術的理解,他認定此書中對水靈之氣行經經脈路徑的描述,自“兌端”開始,確實錯了。

思想已畢,牧雲再無遲疑,心形守一,神遊陰陽,氣凝太極,霎時氣海丹田中修煉蘊藏的水靈法力開始由靜轉動,由慢轉快,沿體內經脈路線流轉,無比的輕滑迅疾。

依雪雀穿雲訣要義,轉眼靈術已成,在屈夢湄的注視下。牧雲驀然睜開雙眼,抬起右手。對著溪中流水的方向掌心朝上輕輕一托,仿佛溪中隱藏著有生命的精靈。他正在無比優雅對它們延請。

“咦?他在做什麽?”

見他這般作為,屈夢湄滿腹疑團:

“在作法麽?怎麽這麽簡單?”

久在道門,她何時見過這樣簡潔作法的?往日見過的那些道家高人,要作法必先踽步,手仗法器,火燒靈符,再口念咒語。往往卻還得設法壇,擺祭品,哪有眼前少年舉手投足這般輕易!

心中狐疑。她便順牧雲手勢向溪中望去——這一望,她卻大吃一驚!原來山溪活水,清音淙淙,湍流不息,但時刻流動的溪水中這時卻有一團澄水凝滯不行。如雛鳥初孕,先嶄露頭角,漸有眉目,漸伸尾足,漸展雙翼。再生羽毛,直至最後渾身透明水色漸漸凝結,轉眼白茫茫皓潔凝如霜雪。

既已成型,便脫穎而出;水質生成的雪白雲雀隨著召喚之人的手掌招搖。於奔流溪水中左右搖擺掙紮了兩回,便忽然一昂頭,雙翅一振。霎時間掙脫流水束縛,展翅飛向了天空的方向!

“怎麽樣?”

雪白如玉的水冷之雀繞指飛翔。牧雲望著屈夢湄,含笑說道:

“是這樣雪雀麽?怎麽樣。沒騙你吧!”

“怎、怎麽會……”

目睹奇景,屈夢湄張口結舌,平時口舌便給,這時應答少年卻結結巴巴如同口吃一樣。

“屈師姐,這算我讀懂冊中法技麽?”

“你、你……”

屈夢湄口張得如同能放入一顆雞蛋,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見她如此,牧雲哈哈大笑,玩笑之心一起便大聲說道:

“莫非一隻不夠麽?也罷也罷,一隻不算全懂,那就再多來幾隻吧!”

說罷一振衣袖,雙手在空中亂舞,還編了個謠兒怪腔怪調地唱道:

“溪裏的鳥兒,快來快來,樹上築巢,雲間翱翔。”

隨著他口中亂呼,忽然間隻聽得“潑剌剌”一連聲水響,幾乎有二三十隻雪色雲雀潑水而出,振翅飛翔,在少年和屈夢湄頭頂上亂飛亂舞,那亂糟糟的情形猶如捅破馬蜂窩後群蜂飛集一樣!

見得這樣景象,屈夢湄臉色慘白,如同癡傻,立在原地做聲不得。身臨其境,她整個人隻有心思還能運轉:

“他、他是什麽人?不對不對,是、是什麽怪物?這一身瞬發法力,幾乎趕得上掌門師叔,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呀!”

也難怪屈夢湄震驚。當事人自己並不完全知曉,但此時他一身水靈修為,何止趕得上掌門師叔晴羽仙子;得天書、悟洞庭、公主言傳身教、再經曆關外侯的血火磨礪,此時牧雲水靈術的修為已臻宗師境界。放眼天下,也隻有晴羽仙子這類的名門道派掌門,若專研水靈法術,堪能與他比肩。

青青翠穀,雪雀亂舞,牧雲則神態嘻然,在漫天飛鳥中對著屈夢湄嬉皮笑臉:

“怎麽樣?屈師姐,這樣總行了吧。”

“唉!”

如同被他這一句話驚醒,屈夢湄抬起頭,看清眼前場景,她不由得長歎一聲,幽幽吟得一詩:

“乘風而舉,

與飛鳥俱。

一舉千裏,

吾思吾慮。”

“哈,是吟詩麽?”

維持著漫天飛鳥的情狀,牧雲卻好像還漫不經心。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

“我沒怎麽讀過書,不似你能出口成章、見景生情。要我說這眼前之景的話,卻隻能說說舊句——”

溪畔春風裏,牧雲認真吟誦一詩,屈夢湄側耳聆聽,卻聽他誦的是: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當此之時,牧雲洋洋得意,隻覺得果然也自學過詩書,自己說的四句中,有鳥、有河、有女、有君子,正是十分應景。他在這邊得意,那邊博學多智的才女,卻忽然紅了臉,粉靨飛霞,雙頰桃紅,一時間竟羞眉低臉。

“你這人,亂讀詩……果然以後要多讀些書的……”

才女暈生雙頰,低低說出這句話,也不敢看牧雲。這時張牧雲卻興高采烈,渾沒聽到這低語,隻顧在那兒施展手段。他心念動處,揮手指揮,那些冰雪雲雀呼啦啦全都飛上藍天,在蔚藍湛碧的天空背景下,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

“你看你看,它們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

牧雲興奮地大叫。屈夢湄聞言,抬頭朝天上看去,見到少年這樣炫耀的作法結果,卻“噗哧”笑了出來,有點哭笑不得道:

“它們又不是大雁,為何會飛成這樣行列?”

“哦哦,對對!”

畫蛇添足的少年臉上有點發燒,趕忙掩飾叫道:

“雪雀穿雲,雪雀穿雲,它們該飛到雲天之外才對!”

牧雲一拍雙掌,喝了聲“去”,便見那碧空中還在排隊的冰雪雲雀忽然紛紛展翅,一飛衝天,一齊飛飛揚揚地朝天邊那朵雲彩飛去。神奇的雪雀之群漸飛漸高,越飛越細,最後數十點猶如藍天雪印的雪雀一齊沒入天邊那朵白雲。

“籲……”

仰著嬌俏眼眸,目送那群神奇的鳥雀穿雲而去,屈夢湄最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位公子,不知您如何稱呼?”

屈夢湄忽然側身微微一個萬福,跟牧雲詢問起他的名姓。

見她鄭重相問,牧雲也不敢怠慢,同樣肅容端顏,抱拳回施一禮,朗聲說道:

“小可洞庭張牧雲,還請屈師姐日後多多關照。”

“嗯……今後張公子若想尋書看,不妨便來藏幽閣吧。”

“好!多謝師姐。”

心願終於達成,張牧雲大喜過望,真心言謝:

“甚好甚好!以後一定多讀些書,也要像屈師姐這樣有學問!”

“唉……”

讀書破萬卷的屈夢湄屈小姐,可謂頭一回聽別人誇獎自己學問時,發自內心地歎了口氣。

閑言少敘。此後欣喜非常的少年主動請纓,教好心的師姐雪雀穿雲法訣。隻是,奈何術法高深,變化無窮,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像牧雲這般機緣巧合?幾番精心教授之下,博覽群書的屈夢湄卻仍隻在清溪中召喚出一個冰塊,看不出頭尾翅足、隻囫圇一處。於是,這又引得學問高深的屈才女幽幽地以詩言誌:

“鳥飛無翼,兔走折足。

不常其德,自為羞辱。”

見得如此,牧雲再次欽佩她詩才之餘,也甚憂心。冥思苦想之後,他靈機一動,忽然想到屈夢湄召喚雪雀如此之難,恐怕也和眼前不斷流動的溪水有關。若水勢靜止,成功率豈不會大上許多?

一念至此,說幹就幹,牧雲頓時就在眼前山溪中沿著溪流方向,前後間隔著凝結出五道冰壩。從瀑布山潭中流出的溪水,依次經過這幾道冰壩,到了最後一道冰壩的外麵下遊處,水勢已然流量極小。溪麵靜如平湖,正宜施法。於是他便請屈才女到這邊來試演法訣。看看有無不同。

也別說,少年真有急才;在他這主意之下,屈夢湄的施術效果果然小有進步。雖然進步並不明顯,隻不過是召喚出來的冰塊更具鳥形而已,但對她這樣初學之人,能有一點看得見的進步,已讓她十分歡欣鼓舞!

於是這一上午,牧雲便陪著屈夢湄在草海溪穀間練習法訣。比之往日的冷若冰霜、目無餘子,藏書閣掌院的愛徒此刻卻能低下往往高昂的螓首,和少年平等笑語。而昔日讀書無數,以為那便是終極的樂趣;誰知道今日付諸實踐之後,隻不過略有進展,便足以歡欣雀躍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抬眼,那明晃晃的太陽就掛在正南天空上了。當他們二人覺得肚中饑餒,便開始往回走。隻是正在這時,他倆卻忽然同時聽得,身後清溪下遊的方向猛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還有人在高聲怒喝:

“哪裏走?都給我站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