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宋銘元是晚上來接我的,當他長身而立為我打開車門,時間仿佛倒流,這情景宛若往常我們任何一次約會一般,黃昏的夜裏傳來陣陣梔子的香味,宋銘元的眼睛漆黑。然而還是有東西不一樣了,他的眼角上再沒有當初那般美好上揚的弧度,臉上的輪廓也比以前顯得更加堅硬,這些日子來,我們彼此都瘦了。
然而他看到了我的裝束,還是眼裏帶了火花一般的閃耀了一下。我穿著他送給我的一套裙子,昂貴而且富麗,可惜自從他買來之後,我能穿的機會實在太少,如今才算是第一次正式亮相。對於今晚,我也非常鄭重,難得地細細化了妝,挑選了最合適的裙子和鞋子。我總想留給宋銘元最好的一麵,即便是這樣的最後一場會晤。然而我的這種行為大約給他帶來了什麽錯誤的信息,宋銘元在為我係上安全帶時試探地想親吻我的臉頰,我躲閃掉了,借著夜色的掩護,不去看他失落的眼神:“我沒準備好這樣。”我這樣和他說。
他點了點頭:“對不起,我以為今晚是不同的。”他望著我的裙子,似乎還有什麽要說,但直到發動汽車,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再說。
車上放著舒緩的音樂,從窗玻璃的反光裏可以照出我精致的妝容,夜色開始彌漫,晚上正要開始,我卻渾身脫力般疲憊,感覺這樣一個活力四射的夜晚已然結束,我看著外麵飛馳而過的景色,這些美好的東西,終究不會在我的生命裏常駐。
因為宋銘元同樣的沉默,我原以為這會是一個我們相互沉悶而度過的苦情夜晚。隨著接近海岸線,我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這些讓我平靜,然而宋銘元最後還是給了我意外。
下車時候,他沒有再一如既往紳士地等待我,而是俯下身,一把把我抱出了座位,我對這種發展很有些消化無能,隻是呆呆地望著他。
此時他正對我笑著,而他頭上那片天空裏,繁星萬點。我覺得眩暈,好在宋銘元在我頭昏之前便把我放了下來,腳踏實地的感覺讓我感到安心。
“草草,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穿這條裙子的時候是多開心,我以為這是你打算接納我。”宋銘元轉身走向汽車,打開後備廂,似乎要取什麽東西,一邊和我如此說。從我這個角度看,他的背影竟然顯得單薄。
“大概是我自負了。看到你的一刻,我以為你會原諒的。”他的聲音帶了苦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但是現在請你不要和我說出那些話,僅僅就這個晚上,最後的晚上,即便是虛假的歡樂幻境,也不要一下子打破它。”
說這番話時宋銘元還是沒有轉過身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抑或其實是他不想讓我看見。隨著他說話的間隙,海浪聲灌進耳朵,仿佛遠古的召喚,連帶著宋銘元的聲音似乎也帶了蠱惑。
他終於轉過來,捧起我的臉:“草草,答應我,就這晚,我們逃離出我們的身份,我隻是我,你隻是你,沒有那麽多過往,也沒有那麽多未來,我們擁有的僅僅是現在。”宋銘元此時眼睛裏散出亮麗的光,我知道他後麵沒說完的那句話:所以,忘掉所有的,快樂一點,度過今天晚上,再帶著這些回憶,不帶遺憾的去往明天。就今晚,讓我們像沒有過去和將來的人一般,珍惜現在的時刻,不要束縛,拚命的享受每分鍾。
我望了眼遠處退潮的海水,那海天交接的地方因為夜色模糊不清,仿佛什麽都沒有,隻是一片虛空。我轉過來,踮起腳,主動擁抱了宋銘元,帶著忐忑的心理。
宋銘元的身體果然一震,然後便是大力地回抱了我,在我耳邊輕聲呢喃:“草草。”
好在他很溫柔,這種回應也鼓勵了我。在過去的交往裏,我都不曾這樣主動過,然而今晚是不一樣的,我很清楚,天亮以後,我要帶著媽媽飛往另一個城市,旅途以後可能再也不回來,也或者是再也回不來。今天晚上,可能便是我和宋銘元最後的交集。
這種感覺既痛苦又讓人放鬆,我依然喜歡宋銘元,然而他也依然做過那些事,不可抹殺,但這最後一晚,卻讓我能意外地不再緊張,讓我可以放開了我的那些喜歡。因為我知道,此後,我可以再也不見他,時間會讓我忘記他,我不用擔憂因為看到他憂傷的臉而揪心,不用再害怕心軟。
“我帶了煙花過來。”宋銘元放開了我,轉而指著地上一堆東西,正是他剛才從車子後備廂裏搬出來的,並不是世麵上能買到的普通煙花,這些的規格顯然大得多。
“今晚要放麽?”走在柔軟的沙灘上,我把鞋子脫了提在手裏,腳底便接觸到那些細小粗糲規格不一的沙子,細細分辨,還帶了白天的餘溫,溫熱摩挲著腳底。
宋銘元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便來捏我的鼻子,剛才那個擁抱裏,有太多的寓意,緩和了氣氛,我們也達成了協議:這個擁抱過後,世界是不同的。宛若一個時空門,我們重新站到了最初的相遇裏,宋銘元極力在喚起我的記憶,而我也樂得配合。
而煙花過後,我也從最初的尷尬和無措中走了出來,我們親昵地靠在一起,水到渠成般自然,不再是針鋒相對的冷然,宋銘元的手指纏著我的手指。
“還有一個巨無霸的煙火。”宋銘元對我眨了眨眼睛,“這是特殊的福利,是我讓銘成從他娛樂公司的一個劇組裏偷出來的。”
我抓了抓被宋銘元揉亂的頭發,海風吹過,這裏溫暖又涼爽,我躺在沙灘上,看著宋銘元跑去點火。
他說的沒錯,這個煙火確實是不同的,當第一聲在空中炸開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張了嘴,從沙灘上站了起來。
整個夜空都被覆蓋住,都是亮麗的火光,那些不同顏色的光斑隨著轟鳴聲衝向天際,然後散射開來,宛若盛大的流星雨群,整片海灘都被照亮,我看到眼前的潮汐和幽藍色的海麵,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有蟲鳥的低鳴,顯得靜謐而且神聖,而那亮徹天際的光,卻令星光也黯然失色。場麵宏大得讓人感到不真實,那些星點在空中逗留之後便傾斜下來,墜落在海麵,或者是沙灘上,有些甚至還帶著未熄滅的亮光。很美,真的很美。就像是一場浩大的戰爭,焰火紛飛裏,我們卻能獨享安寧,站在製高點隔岸觀火,宏大而壯麗。
宋銘元在這樣的背景下朝我走來,那些帶了火光的星點墜在他腳邊,肩上,他輕輕拂去,而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心驚地發現,他如這場煙火一般,對於我來說,便是一場盛大的浩劫。
這一次,當他再次走過來吻我臉頰的時候我沒有拒絕,我們擁抱交纏在一起,用一種相愛的方式。
浩劫又如何呢,我不想當明天變成今天,今天變成昨天,直至變成生命裏不重要的一天。總要有一種方式留下這一刻,即便是悲傷的回憶,也總比沒有回憶好。
然而天還是亮了,無論我們彼此多想把這一夜留下,光明仍然開始降臨,隻是沒有帶著愛一同降臨。
仿佛一場舞劇,當海天交接的地方開始出現一抹亮色的時候,我和宋銘元都再回不到剛才那種拋開一切、投入的狀態,我從他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他沉默地給我披了衣服。
“你偷了劇組的這個煙火,他們還有的用麽?這樣假公濟私也沒事麽?”為了掩蓋尷尬般,我抬頭問宋銘元,“能給我講講這個道具要用在什麽場景麽?是個什麽樣的故事?需要這麽恢弘的煙火?”
宋銘元卻並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望著遙遠的天際:“不要緊的,這些東西都可以有替代,隻要是物質上的東西,都可以找到替代,錢可以解決這些。”然後他轉身看我,“銘成現在在管理的娛樂公司是HT,這個故事,有機會你會在影院看到的。”
淩晨的海灘上有些冷,我和宋銘元的頭發上都凝結上了一層露水,他把外套脫了給我,把帶著的毯子也裹在我身上,自己倒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我建議我們回車上,他沒有同意。
“我想在這裏看到日出。”他固執地這樣說完,又更加緊地摟了我的腰。
我們心照不宣,時間在流逝,我們即將分別。日出是希望,也是絕望。這一刻,我們隻是小心翼翼地互相靜謐著,不去提醒對方回到現實。
而當最後的光明降臨,我們因為長時間仰望太陽,那些明亮到刺目的光線,讓我們的眼睛都流出眼淚,然而我們都沒轉開頭,隻是繼續這樣望著。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日出,卻仿佛是第一次。”
恍惚間,便有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覺。我記起電影裏那個要變成吸血鬼的人類的最後一場日出,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年少時隻覺得是一句憂傷的詩意句子,此刻,才體味到其間無盡的苦澀和絕望。
日光散盡時候,便是夢境退散的時刻。我把衣服還給宋銘元,分開了兩人拉著的手,跟在他身後。此刻,他正去取車,這是新的一天,他已經收到了公司兩個助理的電話。短暫的逃離之後,我們終於回歸到了現實。
我轉身最後看了一眼海灘,這裏留下了我們太多的足跡,此刻顯得紊亂而缺乏美感,而那些放過的煙火殘骸就丟在垃圾桶旁。它們此刻是被燒盡以後的灰色和黑色,感覺肮髒並且冰冷,完全不再有當初綻放在天空時刻的耀眼美麗。
煙花隻供一夜長。
回家之後便是打包,收拾行李。媽媽的病情每天都在惡化,雖然她不說,但我自己就見到她偷偷在廁所裏嘔吐,即便是保守的中藥治療,還是無法減輕她的痛苦,更加無法阻擋她生命的衰竭。所有剩下的這些日子裏,我隻想讓她能過的開心輕鬆。
我們的計劃很完整,先是去麗江一家客棧住下。那裏正好缺服務員,店家同意我在那邊一邊工作一邊照顧母親,各方麵條件都很好。然後便是閑暇時陪著母親各處走走,最後再回老家安定下來。
然而一個月後,媽媽卻不同意回家的計劃,而是轉而想繼續南行。
“草草,我們繼續往前走吧,我想多看看這個世界。”
其實此時媽媽的身體狀況已經不是最好,但望著她期盼的眼神,剛到喉嚨口的拒絕就隻好咽了回去。她為了我已經付出了太多,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如同一株被束縛在一片單調的土地上,再也無法飛翔的蒲公英一般。如今她在這個年紀又渴望去看看外麵的天空,誰能忍心拒絕呢。
這一路的旅程中,媽媽每天都在和我回憶一些過往,分享她人生裏一些重大的決定。
“我原來是一輩子不想和你講的,各人有個人的命,路都是靠自己去摸索的,媽媽不可能像種盆景一樣在最初就把你的未來裁剪合適。你的生活應該由你自己去體驗了以後選擇。”她慈愛地撥弄了我的頭發,“可是,草草,媽媽沒有多少時間了,我不能看著你長大結婚嫁人生孩子,也沒法抱著你的孩子聽她喊我外婆了。”
她摟了我的肩膀:“媽媽很擔心你。你是個固執的孩子,還有些事情看不開。所以媽媽能做的就是提早警告你,可能出現在你未來的那些障礙,而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媽媽自己的經曆和選擇講給你聽,好做個參考。”
我把頭往媽媽的懷裏埋了埋,這樣午後的時光是多麽美好,悠閑地喝著茶,看著外麵的風景,說一些過去的故事。我們的心境都很平和並且感到愉悅輕鬆。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三個月後,媽媽身體狀況開始急轉直下,然而她卻很堅持不願意回老家,隻想待在麗江當地的醫院。
“這裏有我最初那幾年最開心的時光和回憶。”她微笑著對我說,盡管臉色憔悴暗淡,“草草,人都是要走的,媽媽這幾個月過的是最輕鬆最開心的,我很滿意了,我的女兒也長大了,成了一個有擔當的孩子,媽媽很安心,很安心。”
我悄悄背過身去哭。媽媽終於為我感到驕傲了,我也終於成長成一個讓她能有安全感的人,這明明本該是歡欣的落淚的時刻。
然而媽媽也常常有精神好的時候,每當這些時刻,她就拿出針線開始織毛衣,有時候塞著耳機,兀自聽著歌,哼著破碎而簡單的旋律。這些時候,她不喜歡和我說話,而是想要自己一個人的空間,我便坐在一邊整理茶具。
“媽,別織了,對眼睛和頸椎都不好,累,現在的毛衣買著也很便宜的。”
可惜這番話倒是起了反作用,媽媽倒嫌棄我起來,覺得我站在身邊和個門神一般,還管東管西,便把我趕了。而每次我再進門幫媽媽端些水果,她便迅速地把正在織的衣服藏到身後,像是有什麽秘密般。
她俏皮地對我笑笑:“別急,草草,你會知道的。媽媽要給你個驚喜。”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這個秘密被揭開的時候我卻並沒有驚喜的感覺,而隻是無盡的悲痛。
一切來得都太突然,或者也可以說,這樣的結局總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在我們旅遊5個月的時候,沒有一點征兆的,媽媽離開了我。走得非常平靜,第二天我一如既往地想去叫醒她,邀她和我一起去散步的時候,掀開被角,觸碰到的卻是她已經冰冷僵硬了的身體,那種感覺我一輩子都忘不掉。前一晚上她還笑語嫣然地叮囑我晚上不要踢掉被子,不要感冒,此刻卻這樣,不再柔軟,不再有溫度。
那時正是清晨,晝夜的溫差還沒調節完全,我縮在陰暗的房間裏,手指捂著臉,不敢去看**的媽媽,或者此時已經不能稱為媽媽了。因為按照吳秦的說法,人死以後,便隻是冰冷的待分解的有機物了。這種感覺陌生並且可怕,但是我隻是渾身顫抖,眼眶裏卻流不出眼淚。
近乎6個月的時光,或許媽媽在最後都不曾真正任性過,她用這6個月,不僅僅是完成了自己想要看看世界的願望,也是給了我一個最好的過度和緩衝。認真回想,這期間的每一天,她都在潛移默化地傳遞一個信息:我要離開了。
而她現在如她自己所言,真正地離開了,在給了我所有她最好的東西以後。
她在一周前和我說,她已經完成了所有願望和夢想,覺得人生裏沒有什麽遺憾了,然而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她來麗江的最初目的,便是緬懷。女人對一個男人總是更容易死心塌地,即便父親這樣做過,在媽媽心裏,仍永遠珍藏著最初的那些快樂時光以及愛情歲月。隻是如今,塵歸塵土歸土,或許什麽都不重要了。
這之後的幾天我過得很慌亂,時光似乎是破碎的眼鏡片,無論如何拚裝,總達不到最初的效果,以此看見的世界都是扭曲混亂的。我在這種混沌和麻木的悲傷裏料理了媽媽的後事,繼而便開始打包收拾行李。此時,我才終於見到了媽媽所說的驚喜:是一連套的小孩衣服,一共有20件。排列得整整齊齊,每件邊上媽媽都寫了便簽,有些寫著她織毛衣時候的心情,有些僅僅一句“這個顏色你以後的孩子會喜歡麽”。
爭分奪秒地,媽媽在最後的時間裏,織出了這些小孩的衣服,每一年一件,最後的20歲那件顯然還沒有完工,隻織了一個袖子,但是已經附上了一張紙條:“我感覺我來不及了。”上麵的筆畫已經有些潦草,然而每一個橫豎都仿佛一把利器插進我的心裏。沒有人願意死去,即便任何一個完成了所有願望和實現了所有夢想的人,都仍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緬懷和依戀,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去模擬媽媽最後離開時的心境。
吳秦得知了媽媽去世的消息,電話裏很是沉靜了一會兒,但最後我仍然拒絕了他坐飛機趕過來看我的要求,此番的旅遊已經多仰仗他的接濟,他如今也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總有自己的人生。這些時刻,總要一個人度過的。
回家的機票已經買好,我還剩下在麗江的最後一晚,微涼的風裏,我站在街頭,最後打量這個城市,這最後的時刻,我不願意一個人待在旅館,而是希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歡樂氣氛衝淡內心的寂寥和悲傷。人哪裏多我就往哪裏去,所以最後一路隨波逐流的跟著走到電影院門口也並不奇怪。這裏有巨幅的電影廣告牌,似乎是場露天電影,人們都搬了椅子圍在一起等開播,我便也找了位置坐下。
“你也是遊客麽?”等待的途中,倒是旁邊有個戴帽子的女孩戳了戳我的手臂詢問,我對她點了點頭。
她受寵若驚地對我回以大大的笑容:“你長得和林若煙真像。”然後似乎是怕我不理解,她飛快地指著電影屏幕解釋,“就是這個電影的女主角,林若煙,據說HT公司花了重金特意請的,她隻是個新人呢,但是HT的高層看了她的臉便定下讓她主演了,真是一飛衝天的。你知道麽《破城》這個片子,是HT今年的重磅。誰出演,誰都勢必要紅。”
大約說了很多話,她有些喘,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去麵試HT這個電影的試鏡啦,我是電影學院的學生。可惜這場試鏡不是看演技和能力的,高層隻是在看臉罷了,所以還是我命不好。對了,認識一下,我叫蘇虹。”說完她朝我伸出了手。
“你長得真的和林若煙很像,唔,不,你比她更自然點,據說她的鼻子不是很得高層的喜歡,所以為了這個片子,還去微整了鼻子呢。”
我沒想到這竟然是HT的電影,隻隱約記得宋銘成似乎就是在運營這個公司,一邊疑惑,一邊和蘇虹握了手:“你好,我叫何草草。”
“你名字很特別麽,如果不是你看上去比較憂鬱,剛才那個刹那我真的以為你是林若煙偷偷跑來麗江玩,順帶看看自己片子的。”她原本還想說什麽,卻突然止住了,“哎哎,電影開始了,待會兒你注意看喲,真的長得太像你了,尤其是側邊!”
我隨著她的聲音也把臉轉向了屏幕,此時圍著坐的大家都安靜下來,在寂靜又廣闊的天地裏一起體味電影。不得不說,HT的重磅作品在商業上確實很成功。在閑談裏,蘇虹告訴我,這個片子上映2個月,票房已經擊敗了3年來的所有同期作品。開場的音樂便把我吸引過去,不得不說確實製作精良,也或者是我隔離開外界的信息太久了。
看了大約半小時,也算品出了點這個故事的情節走向,其實提煉來就是很商業片的模式,相愛的男女,互相敵對的身份,很有點古代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味道,但細節處理上卻融入了東方的精細,包括妝容和服飾,都可以看得出下了大手筆。然而確實如蘇虹所說,女主角長得和我很像,尤其是側麵。而電影裏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表現衝突抑或是描摹情景,截取了很多女主角垂著芊芊玉手,倚靠在雕花窗口的側顏。如此直直地看過去,恍然有種自己便是故事中人物般的錯亂感。
這是個前後很有反差的片子。開頭是雕花般精致細膩的貴氣,看到的是搖曳的裙擺、印花的點心、碧水裏的荷花,一切的一切都是富足奢華的,但隱隱又帶了頹勢,像是這個王朝,掩映在繁盛下麵的是行將就木的體製和虧空赤字。林若煙在劇中也直接引用了自己的原名,她是個城主的女兒,仍然叫林若煙。
所有的歌舞升平,都靠著這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在維係。林若煙的父親有嫡係的衛隊和精心打造的武器,以及火藥的配方,倚靠著這些,牢牢地鎖住了敵國的咽喉,讓他們無法進犯。而所有的故事便是從這座城池開始,這個腐朽的王朝裏,唯獨這片土地上,有著堅硬不可破的圍城,仿佛是守衛了最後一片淨土,富足安寧團結,這裏的百姓因為遠在邊塞,不曾被王朝的苛捐雜稅和腐朽連累,也不曾被敵國軍隊的鐵蹄叨擾,沒有屠城沒有戰火沒有血和淚。
所有的一切仿佛隻是一個小姐的閨閣故事,她一次逛廟會,救了一個被苛責鞭打的雜貨鋪下人,當時那個男人**著背脊,在烈日下跪在塵土中,頭垂著,看不清表情,但是背上已經被血水浸潤。林若煙皺了皺眉頭,差下人花了一兩銀子買下了這個被苛責的雜役,而當她白玉般的手伸出轎子的簾帳時,跪著朝地麵的那張臉抬了一下,是個英俊的男人,而且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這是林若煙唯一想到的。此後的多年裏,她總是要想起這樣的第一次相遇,也多次詢問過“你當年為什麽要跪著任憑打?”
對方的回答是萬年不變的“因為老板年少時收留我養大我,於我有恩”。
每當此時,林若煙便要笑一笑這人的迂腐。自那次以後,她安排了個府裏的當差給他做,也終於得知,這個男人,名字叫容木。而仗著自己對他的恩情,林若煙總是喜歡讓容木幫她遮掩自己偷跑出府玩的劣跡。他是個木訥的人,沉默寡言,但非常忠心。林若煙對他非常放心,久而久之,心中的煩惱和苦悶,也都要對著他講一講。容木是個安靜的人,是個好的傾聽者,和他在一起,林若煙沒有任何負擔,不需要考慮作為城主女兒需要有的禮節,也不需要和那些心懷鬼胎的人糾纏。這個城池有太多的人覬覦,因此,對於她的求親永遠絡繹不絕。這些都令林若煙煩躁並且不安,她總有種錯覺,這樣安逸的生活有一天一定會不複存在,這樣的城池總有一天要陷落。
但林若煙畢竟隻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愛玩的天性還是占了上風,更多的時候,她更喜歡踮起腳尖,脫了鞋襪,在水邊嬉鬧,也或者彈琴,但是彈著彈著便要惡作劇地弄出幾個刺耳的音符,有時候也會跟著容木去看他幹活,看他劈柴打水,看他生火做飯。容木對她總是很縱容,有時候林若煙會悄無聲息地跳到容木的背後去嚇他。開始的第一次倒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那次是林若煙尾隨容木去了河邊,容木正在喝水,林若煙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然後突然惡作劇地拍了容木肩膀一下,而那次容木的反應很大,他飛快地轉身把林若煙壓在了地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林若煙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而他的雙手正掐在林若煙的脖子上。如若不是看到了臉,容木這一次,幾乎要把林若煙殺死。
容木飛快地收手,臉色也帶了點驚嚇般的神情,林若煙清了清嗓子,安慰道:“木頭,不用急啊,不會告發你想要弑主的,咳咳,反正我沒事,還死不了。”說完便埋怨地對他白了一眼。而容木的反應卻大得多,他先是呆愣地看了自己的手,繼而便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林若煙被禁錮在這個強有力的懷抱裏,開始有些不知所措,繼而便帶了點嬌羞和赧然。
朝夕的陪伴,他們的相愛似乎順理成章。某個溫暖的午後,林若煙躺在容木的懷裏,用手心在他胸膛畫圈:“你迎娶我那天一定要萬丈光芒,一定要最漂亮的煙花,其他的我也沒有要求,你也沒家底,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彩禮,我就不強求你了。”
容木側著臉,看不清表情,隻能看到他背著陽光而點頭留下的陰影。
然而林若煙還是沒有等到這一天,容木在這之前便失蹤了,而且杳無音訊,她托了朋友四處查找,都沒有線索。在這個偌大的城,除非是他的父親,不然沒有人能讓一個人消失得如此無影無蹤。林若煙感到心寒並且害怕,她擔憂自己的父親知曉這樣一段戀情後,用了這種最極端的方式斬斷情絲。
可現實並沒有容她多想,因為戰爭打響了,敵國又來攻城,父親戎裝迎戰。她在前一晚給父親擦洗戰甲,如任何一次一樣,她堅信,父親會和往常一樣,速戰速決,甚至還能趕上晚膳。
可惜這次她錯得離譜了,敵國竟然也得到了火藥的配方,城門破了。父親戰敗,敵國軍隊很快接手了城鎮,百姓們抵抗,然後倒在血泊裏。父親看到這些後在廢棄的戰場上痛哭流涕,第二天便從城門上跳下去自盡了。三天前,林若煙還生活在安寧裏,擔憂著她失蹤的戀人,還有能力去體味兒女私情,三天後卻什麽都沒有了。
她給父親入殮,安排了後事,穿著素縞,接任了城主。敵國的軍隊也開始招安,他們說,他們不會像往常一樣,占領城池後就開始屠城,隻要這座城裏的百姓能放棄反抗,他們便也不會再傷人,而高頭大馬上騎著的將領,便是林若煙那失蹤的戀人容木。也或者是叫慕容臨。
他摘下頭盔,向林若煙伸出手:“和我一起走吧。”他這樣說,“我不會傷害你,你知道的。”
林若煙後退了一步,臉上顯出點虛幻的笑容:“我說過要最好的煙火的。”
這之後的一切反而是溫和的,慕容臨占領了城池,卻真的沒有再開殺戒,林若煙安撫百姓說服他們不要和慕容家起衝突,換個主子,隻要對他們好,也能好好生活。
那個晚上便有了一場盛大華麗的煙火,為了慶祝慕容世家終於拿下這座城池,也或者是慕容為了給她這場絢爛。她答應慕容,要他十天後來娶她。她告訴他,她失去了父親和一切,作為一個女人,隻能依靠他了。
慕容最後確實得到了林若煙,然而隻是一具屍體,並且是浸泡過度,麵目都已經模糊的屍體。林若煙在那晚的煙火裏穿著最好的衣服跳了護城河。即便這種亂世裏,她是個沒有存活能力的女子,也斷然不可能嫁給慕容。很多人會選擇依附,然而她不可以,她是城主的女兒,她的父親為這座城獻祭,她也一樣,這是他們的驕傲和尊嚴。她無法隨波逐流和慕容成婚,即便她仍然愛他,他也愛她。她的父親,卻總是因他而死的。
在城門打開的時候見到高頭大馬上的慕容,她便清楚了。即便他是萬分俊朗和氣魄,他也不是她的容木了,再也不是。眼前的人隻不過是個混進城內做了奸細,偷了火藥配方的敵人。而她所要的容木,隻是那個穿著麻布衣服,木訥但誠懇的平凡人,永遠對她有和煦爽朗的笑容。
片子的最後場景是重現了林若煙自盡之前的景象,她穿著金絲鑲邊的華服,在城樓裏走動,長裙曳地,緩緩地滑行,沒有一絲聲響。而城頭,絢爛的煙火正在空中爆裂開來,發出巨大的響聲和美麗的花火,然後星點墜落般降下,這些煙火比任何世麵上的都美,都淩厲,聽說是加了火藥配方進行的改進,以至於在此刻的林若煙眼裏,這些煙火仿佛是戰火的重現般,帶了生靈塗炭的壯麗。
過去所有的美好時光在她眼前流淌而過,那些竹林裏的嬉戲,水邊的追逐,那些年輕而沒有憂愁的日子,所有的一切。
最後的場景是她的喃喃自語:“下輩子,不要再相遇了,再也不要了。”
我被整個電影魘住了一般,直到身邊的蘇虹來推我,我才反應過來。
“何小姐,你的臉色怎麽這麽不好,是不是天氣冷了,麗江這時候晝夜溫差很大的,不要著涼呀。”然後她從包裏抓了件外套出來遞了給我,“是不是看完以後很悶?其實原本的結局不是這樣的。”她歪了歪頭和我解釋,“因為我去試鏡過,所以看過原先的劇本,原本是林若煙從此隱居,也消失在慕容臨的眼裏,慕容臨遍尋無果,終日消沉,也辭去了職務,一心遊曆。五年後終於在一處深山裏找到了林若煙,那時候她也終於原諒了他。怎麽說呢,原本那個算是個好結局的,據說是製片方強烈要求,但原作者很固執,堅定覺得那個不行,戲劇衝突上和給人的震撼不夠大,於是就有了目前這個版本。”
她朝我笑了笑:“何小姐喜歡哪種版本的結局?”
“我是個不動什麽腦子的觀看者,在看書和看電影上都是這樣,導演願意給我什麽樣的故事,我就接受什麽樣的故事。”我默默斂了神色,把眼睛垂下去,看著自己前麵座位下的空地,片子放完後,人們就稀稀拉拉地散了場,那裏如今已然空了,但卻留下了一地煙頭,帶了莫名其妙的頹廢。在這個時刻,在這個半陌生的城市裏,我並沒有心情真心實意地品評一個電影或者推心置腹地和蘇虹講講我的近況。
蘇虹顯然對我的答案很意外,但同樣也很不甘心,然而她飛速地收拾了這種情緒,微笑著仰起臉:“對不起還是我唐突了,隻是何小姐這張臉讓我就是想問問你的看法。林若煙現在是HT重金捧的對象,我沒機會和她接觸,但總覺得她在這個片子裏演繹的其實也不是那麽遊刃有餘,你看最後的場景,她其實並沒有完全投入進去,我一直覺得她的長相更帶了點柔媚,最後自盡那段並不適合她,也或者她自己就不喜歡那個結局。我倒覺得何小姐反而有那麽點堅毅的味道。”說完她又惋惜地歎了氣,“如果你也能去試鏡的話,主角或許就不是林若煙了,她自視甚高,我很不喜歡她,所以很私心地,也不希望她能發展得大紅大紫。”
這之後蘇虹請我去吃米線,我拒絕了:“不了,天也不早了,我想早點回去,陪陪我媽媽,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晚在麗江了。”
她了然地點點頭,朝我揮了揮手:“也替我向伯母問好呢,遇到你很高興,何小姐,有緣再見。”
我在暮色裏看著她一蹦一跳地離開。她其實也仍然隻是個影視學院的學生,即便因為專業原因過早地對勾心鬥角有了點涉足,也並沒有真正開始體會到社會上的艱辛和不易,所以連討厭都討厭得那麽理直氣壯,那麽光明正大。在她們的世界裏,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涇渭分明。我回到旅館,撫摸著母親骨灰盒上的紋路,卻摸不清自己心裏的紋路,我再也不可能有蘇虹那種情態,我的內心裏,愛情和怨恨總靠在一起,像藤蘿一般攀援糾纏在一起。
那個晚上,我是枕在母親骨灰盒邊入睡的。迷信的人聽著或許總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然而不論這個世界上是否存在鬼魂,母親都不可能傷害我。但這個晚上我睡得並不踏實,過去那些笑顏衝進我的夢境,過去的時光和如今的現狀交替糾纏著我。後來我便直接起身,給自己泡了杯咖啡,這才發現,自己拿著杯子的手,是在發抖的。之前因為忙碌媽媽的後事,其實並沒有一個人靜下來細想自己的人生,而此刻,無邊的寂寥和鈍痛終於開始席卷過來,我在窗邊坐著等待黎明,咖啡已經不再冒熱氣,我也開始意識到,往後的路,我都將是一個人了。
在天快放亮的時候,我終於支持不住,帶了倦意蜷縮在窗邊睡去,然而心裏的悲傷還是和湖心裏的漣漪一般,一圈一圈慢慢地擴散開來放大了。
兩個人一同來的麗江,如今便隻有我一個人回所謂的故土了,這大約也是一種極大的悲愴了。心境不好,近來幾天又都沒法入睡,人一下子便憔悴下來,偏偏這些心事都隻能自己憋著,沒人可以去訴說,也沒人會鄭重地對待你的訴說,那些膚淺的安慰我並不需要。然而這種壓抑裏,身體也漸漸地糟糕了。被飛機上的冷氣一吹,人竟然都開始瑟瑟發抖,牙齒都不自覺地打戰,邊上座位的一位年輕母親側身問了我好多次“小姐,你還好麽?”倒是熱心幫我按了好幾次鈴,要空姐給了我毯子和熱水。
我喝了水之後緩解了很多,但手指仍然不自覺在抖。這個星期來,心情不好,食欲也不振,加之精神壓力過大,已然是瘦得脫了形,遠遠望去便給人一種精神不濟、形銷骨立的錯覺,兩頰上紅潤的顏色也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種病態的蒼白,像是要凋謝的薔薇花。原來最自豪的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也體會到主人心情般的,枯黃幹澀起來。媽媽剛去的那些日子裏,我每天早上醒來最怕的便是梳頭,那些長長的頭發,失掉了生命般的,一束束的掉落,一抓便是一大把,甚至睫毛和眉毛都開始掉,都說身體發膚受諸父母,如今母親去了,它們倒也像沒了靈魂一般。
為了緩解這種生理上的不適,我隨手問空姐討要了幾張報紙。這大半年的時間遠離城市,如今回去,我也是忐忑的,不知道物是人非,是否更新換代得太快到我跟不上向前的步伐。母親去世了,我卻還要繼續走下去。
比如母親需要一塊體麵的墓地,我需要一份工作。而如今這種窮人連死都死不起的年代裏,這一小塊靈魂最後的棲息所意味著一筆天文數字。半年的麗江修養已經耗費掉了我的積蓄,甚至母親的後事都已經接受了吳秦的接濟才勉強支撐下來。
此刻手中的報紙上卻是吳潔蘭挽著我父親笑得矜持又貴氣的臉。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這篇報道,真是極盡溢美之詞。如今的這些富人,也開始懂得,即便富有了,也要稍微做個樣子拉近點和公眾的距離。這算是個慈善拍賣會的開幕式,吳潔蘭和我的父親便是參與者。我看著“巨力公司何總攜嬌妻出席開幕式,帶頭引領慈善風潮”這樣的標題,突然間便忍不住要冷笑出來。
其實這樣的慈善,也不過是借慈善之名,行炒作公司和新項目之實。報道裏大部分篇幅也並不關注到底籌集了多少善款,到底這些款項的流向何處,倒是很一致地讚美著我那為富很仁的父親,用一種恭敬討好的語氣。倒是營造了一種成功企業家,事業愛情婚姻親情多邊兼顧的錯覺。
我揉了揉報紙,想到母親這一生的坎坷,更加覺得應該為她安置一塊最好的墓地,這下便覺得這報紙來得很是時候。不知道如果大眾知道了“引領慈善風潮”的何老板曾經多麽“慈善”地對待過自己的前妻和女人,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
在飛機降落前,我的心情都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報複念頭而激昂著,本來病懨懨的精神,也被調整過來,即便隻睡了幾個小時,此刻倒是精神抖擻,眼睛放光的,導致最後來接機的吳秦看到這般的我倒有點不適應。
“草草,你不會是物極必反那什麽精神不大對吧?我看你休息得並不好的樣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的黑眼圈和消瘦的身形,“你別強撐著,有什麽不好的情緒要發泄出來,然後趕緊去睡覺去。你這個樣子,哪裏是我原來認識的活蹦亂跳的何草草啊。”
我剛想和吳秦說出我心裏所想的那番宏圖大誌,卻不經意在候機區一側的大廳裏看到了宋銘元的身影。半年多不見,他顯得更加沉穩和嚴肅了。吳秦推著我的行李,一路往前走,他正好背對著宋銘元,從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對方的,而宋銘元也隻是默默地看著我和吳秦由遠及近,直到交錯而過。他並沒有上前來,如果不是他一直專注而流連在我身上的眼神,我甚至都要錯覺他隻是個普通的還在等人的接機人罷了。
實際上這並非半年來我和宋銘元的唯一一次會麵,在麗江時候,我便在客棧看到過他的身影,隻是也保持著距離沒有上前,遠遠地看我。他一直希望我過得好,而在我不願意的情況下,也不會貿然地出現打亂我的生活,總是矜持而禮貌地不逾越。然而他也一定了解媽媽的事,知道我們是沒有可能的了。
迎麵交匯的時刻,我刻意調整了情緒,裝出一個時過境遷的表情對他笑了笑,然後挽緊了吳秦的手。宋銘元的表情暗了暗,便被人群淹沒看不到了。
被我突然抓緊了手的吳秦卻是愣頭愣腦地看過來:“草草你沒事吧,怎麽突然站不直了來拉我啊,手心裏又全是汗。”
我隻好對他擠出了個難看的笑容,因為我看到,在機場的走廊裏便掛著巨力公司的廣告橫幅,上麵有我父親的臉,還有吳潔蘭的臉,這讓我整個胃部都抽搐起來,隻想作嘔。內心裏的負麵情緒在這一刻完全地滋生出來,幾乎是帶了同歸於盡般的絕望。
我如今什麽都沒有了,無論親情還是愛情事業,甚至自己的身體也瀕臨崩潰,他們卻是春風得意,藍圖寬廣。此番對比下,即便是沒有關聯的人,都要忍不住升騰出些仇恨,更何況是被他們作踐過的我。
“總要付出代價的。”我輕輕地看著橫幅自語。但是這聲音很快被淹沒在機場嘈雜的背景裏,吳秦大約隻能看到我張合的嘴唇,於是湊過頭看詢問我剛才說了什麽。
我對他搖了搖頭。然而此刻,世界已經是不同的了,我終於懷了報複的心理站在這個機場裏,胸口像是蹲進了一隻邪惡的黑貓,驅使我要去做些什麽,這動物才會跳出去,把我自己交還給我。
“先回去吧。”我對吳秦這樣說,但他還是保持著沒聽清楚的茫然狀。
我卻覺得我被淹沒掉的不僅是聲音,還有其他的一些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