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登高望遠

時至夏末初秋,本該涼爽下來,怎奈熱浪來襲,山下的芸芸眾生皆被秋老虎折磨得苦不堪言。山中卻仿佛已提前進入深秋。一陣山風吹來,卷得山道邊掉落的枝葉翩然起舞。樹梢間枝條搖曳摩擦,發出颯颯之聲,加上山裏間或有野獸的嘶鳴聲傳來,擾亂了紅螺寺原本的寧靜。

兩人信步朝後山走去,齊峻指著不遠處遙遙相望的佛塔,對妻子道:“咱們上去登高吧!從塔上遠眺,可以將幽嵐四麵八荒的景致盡收眼底。相當於把這四周的群山都遊了個遍。”

舒眉以前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自從進京後拘著性子哪兒也沒去,此時聽他剛一提起,臉上便浮現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齊峻了然一笑,跟她說起:“可惜大哥戍邊去了,把責任都扔給了咱倆。不然,為夫可以帶著娘子四處遊玩,悶在京裏不說是你,就是我也好生不自在。”

見他如此知情識趣,舒眉也不跟他客氣,說道:“大哥終歸要回來的,咱們將來卸下擔子,總還有機會出遊的。到時你要記得這個承諾才好……”

齊峻轉過身來,盯了她的眼睛好一會兒,說道:“為夫自然記得,隻怕娘子你……就當咱倆之間的約定好了。”

舒眉點了點頭,心裏暗道:高家一日不倒台,自己恐怕是沒心情去遊玩。就是齊屹恐怕也不會任由他四弟一身輕鬆。

提起高家,她總覺得寧國公父子的態度好生奇怪,若是要保持朝中平衡。隻要齊氏兄弟兩房各娶高文兩族出來女子便可,為何齊屹偏偏要卷入朝爭中去?!甚至罔顧全族人性命。如果光憑他對堂姐的癡念。那她公公齊敬煦也不會讓他這樣做的。

裏麵定有她所不知道的內情。

來到佛塔底下,齊峻正要跟妻子介紹一番,一扭頭便看到她落在後麵老遠。一邊踟躇而行。還一邊低著頭想些什麽。

他一把牽過妻子的手,問道:“在想些什麽?走這麽慢。咱們趕緊上進,等一會兒到了正午。日光毒辣爬上爬下就要出一身汗了。”

舒眉仰頭一望——天啊,這佛塔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初略算下來了,總共有層。她想到自己整日宅在府中,這一口氣起要爬這麽高的塔,委實有些困難。

她不由自主的地往後一縮。說道:“太高了,我上去恐怕會耽誤你的腳程。”

齊峻哪肯讓妻子退卻,忙一把將她攥過來安慰:“不怕,若是娘子到時爬不上去,為夫背著你上去便是!咱們上去一起敲敲鍾。為夫以前聽寺裏的大師說。在佛祖跟前許過的願,若是再上這兒來敲鍾,願望更容易實現。”

“真的?”舒眉前世隻聽說大年初一到廟裏敲鍾祈福,沒聽說在平日裏祈福後敲鍾後才靈。

齊峻不由她分說,拉了她的手,邊爬階梯邊提醒她:“你既然替母親的病祈福,咱們就做全套,上頂上去為她老人家敲鍾,心誠則靈。總歸是有好處的。”

舒眉拗不過他,隻得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往上爬。

齊峻見擔心她半途而廢,便提議道:“還是娘子走在前頭,若是你摔下來了,為夫也好在後頭接住你!”

舒眉聽了。心頭一暖,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拚命往上走。待兩人爬到第五層時,舒眉氣喘籲籲,奔出塔身就要朝外透氣,扶著欄杆便要歇一歇。

“你就爬不動了?”齊峻斜睨了她一眼,借機揶揄她,“娘子就這點能耐,曦裕先生怎麽帶你遊山玩水的?”

舒眉喘著氣,朝他擺了擺手,說道:“不用激我!來京城這些年,妾身可是連正兒八經的山都未爬過,更別說一口氣爬了這麽高了。”

齊峻深以為然,拉過她的手,說道:“為夫背你吧!”

舒眉避之不及,忙推辭道:“不成,剛才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還是不要了。再說,既然是祈福就要誠心,可是偷懶不得的。”

齊峻嗤聲一笑,便不再勸她,等人休息好了,再拉著她繼續向上。

終於,在對方快失去耐性時,舒眉總算重新動身了。

兩人最後爬到了塔頂,那裏果真有一口鏽跡斑斑的古鍾,那上麵纂寫的文字,便知這口鍾年月不短。不僅如此,舒眉在最頂的塔內,還發現了十八尊羅漢像,大小一致,神態各異,,這一尊尊泥塑栩栩如生,個個傳神,一人一個姿勢,一人一個動作,一人一種情態,一人一種氣韻。或是飽經風霜的老禪師,或是精力充沛的大力士,或是靦腆天真的沙彌。有低眉的,展顏的,沉思的,更有勇猛的,怒目的,悲愴的……

舒眉在旁邊一麵觀賞,一麵在心底暗讚那些能工巧匠們的技藝。

齊峻見她看呆了,在一旁解說道:“古塔是從南朝傳下來的,小時候我也到這兒來玩過,聽三叔說,紅螺寺的曆史可追朔到兩晉南北朝時期。這些羅漢身上的彩繪色澤鮮亮,年代應該不算久遠。”

舒眉點了點頭,說道:“這麽高的地方,還能造出這些羅漢,委實不易……”

齊峻忙拉了她的手,朝外麵奔了出去。

舒眉跟著他來到頂層的欄杆處,朝遠處眺望,果然可以將幽嵐山四周景致盡收眼底。

群山延綿數理,龍走蛇舞,湖光山色,儼然是一幅色調莊重的水墨畫,山峰錯落層疊,林木繁密,互相爭奇鬥勝,活像是一幅雄渾壯麗的織錦。將至秋天,山間植被和樹木,色彩漸漸由濃綠轉為黃紅,遠遠看去,色彩斑瀾,甚是好看。

齊峻望著遠處的景物,嘴上不由讚歎一句,說道:“古人誠不欺我,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隻有在這個高度,才能有如此氣魄的感慨。”

舒眉嘴角一撇,心裏暗道,你是沒到摩天大廈去觀光,那上麵看下來,地上的人影才像螻蟻。她正在回憶當初在某座大廈的旋轉餐廳所見的美景,便聽到齊峻在旁邊的又說道:“杜子美一生鬱鬱不得誌,才會感悟到這樣的人生境界。想我嶺溪終日關在寧國府這一畝三分地裏,何時才有那樣的境界,可惜……”

聽了這話,舒眉不由一愣,他是埋怨自個出身太好,沒有吃苦的機會?想要找虐?

她忍不住搖了搖頭,心裏無比鄙視這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公子。

是啊,兩人之間現在的主要問題,可不就是她從小吃太多苦,看什麽事都趨於理性和現實。可眼前這位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性情更為純粹和浪漫。就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個性子的人,如何能做到心靈相通,心心相映?!恐怕他跟呂若蘭之間的感情,也不會真摯到哪裏,畢竟女方身為棋子的痛楚,是他難以體察到的。而呂若蘭也無法感受到他心靈的孤獨。

就如他有時對自己表現出的興趣和理解,完全是本性之善引發的憐憫和同情,哪裏就是真真切切的感同身受了?!故此,這會兒他在這兒了出類似“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可笑舉動。

見妻子頻頻朝他望過來,齊峻莞爾一笑,朝她問道:“若是我將來也上戰場,娘子你會‘悔教夫君覓封侯’嗎?”

舒眉臉上一驚,問道:“相公何出此言,府裏也不需要你去覓封侯吧?!”

齊峻淒然一笑,說道:“為夫知道,你們心裏都瞧不起我,把我當整日無所事事的紈絝看待。總覺得我沒什麽本事,是個酒囊飯袋……其實我也不想的……打小時候起,大哥作為長子,就被賦予重任,被父親帶到戰場上曆練。母親失去一個兒子,就把我看得十分寶貝。親戚六眷皆說走文舉的道路也一樣是為家族爭光……可這一二十年來朝綱崩壞。真正有才之人哪裏會去朝堂上去爭長短,就像師傅竹述先生,不也躲起來教書育人,而不去到朝上趟那淌渾水……”

聽到這話,舒眉心有戚戚焉,她的父親曦裕先生不也是這樣,一生才華耗費在嶺南的山水間,世上還有幾人還記得,當年那外名噪一時詩文才子。

想到這裏,舒眉說道:“相公從小沒有朝從武方麵培養,戰場上刀劍無眼,哪裏說你想去戰場立功,就可以去的……就是大哥那樣的,母親還整日提心吊膽的。那裏也不是光憑一腔熱血,一時孤勇就能立功的。”

知道她所說的句句在理,齊峻的眸光還是黯淡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嗡聲嗡氣地問道:“娘子最欣賞哪樣的人?”

舒眉先是不解其意,聯係他剛才說的話,心裏恍然大悟,說道:“作為一個後宅女人,妾身欣賞有擔當,守諾負責任的男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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